他一面說,一面從公事包中找着,找出了一張紙來,放在桌上。
那張紙已經很黃,看來年代久遠,紙上,印着一個盾形的徽飾,中心的圖案,是一個形狀很古怪、生着雙翅的大海怪。
在那個大海怪的兩旁,是矛、弓箭、船漿和大炮的圖案,整個圖,好像是用簡陋的木刻印上去的。
他指着那張紙,道:“這是我在一家歷史悠久,搜集全世界所能記錄的航海史的圖書館中找出來的。這個徽飾,屬於狄加度家族所有,是西班牙皇帝斐迪南五世,特准這個世代為西班牙海軍艦隊服務的家族使用的,那是一種極度的榮譽。”
我對於世界航海史,雖然並不精通,但是斐迪南五世的名字,總是知道的,這個西班牙皇帝,曾資助哥倫布的航海計劃,使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
摩亞像是怕我不信,又加強了語氣:“我可以肯定,當時我所見到的那三艘船,船頭上,都鑲有同樣的標誌,那標誌是紫銅鑄成的,約有一公尺高,我絕不會弄錯,我可以肯定!”
我望着那張紙,本來我想說,他可能是以前讀書的時候,看到過這種徽飾,所以才會在潛意識中,留下了印象,又在適當的時機下,形成了幻覺。這情形,就像是人在夢境之中,有的時候,會見到前所未見的東西,而後來又獲得證實。這種現象,其實是以前曾經見過,但只在潛意識中留下了印象之故。
但是,我卻沒有將心中所想的話說出來,因為如果說出來的話,那一定造成另一次不愉快的衝突!
我只是點着頭道:“這應該是可靠的資料。”
摩亞顯得興奮起來:“這只不過是初步的資料,你看這本書上的記載!”
他又取出了一本書來,這本書,也已經很殘舊了,而且是西班牙文的。
他打開那本書來,道:“你看這插頁。”
我看到了他所指的插頁,那是三艘巨大的三桅船並列着,船頭有着我剛才看到的徽飾。
摩亞道:“這本書上說,在公元一五〇三年,那是哥倫布發現中美洲之後的一年,狄加度家族中,三個最優秀的人物,各自指揮着一艘三桅船,船上有水手和士兵一百五十人,到了波多黎各,留下了士兵,然後,三艘船繼續向北航行。”
摩亞講到這裏,停下來,望着我。
在摩亞說着的時候,我已經迅速地在翻閱這本書上的記載,書上說,他們這次航行,希望可以發現另一個中美洲,或是另一個新大陸——這是他們巡航的目的。
但是他們卻沒有成功,因為這三艘船,在波多黎各出發之後,就一直沒有再回來過。
摩亞看我迅速地在看書,他沒有再打擾我,直到我看完了這一段記載,他才道:“現在你明白了?這三艘船,在大西洋沉沒了!”
我合上了這本書:“他們出發之後,既然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當然是在大西洋沉沒了!”
摩亞的身子俯向前,道:“當時,沒有健全的通訊設備,沒有雷達,什麼也沒有,航海是百分之一百的冒險,所以,別人只知道這三艘船消失了。至於他們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以及是在什麼情形之下沉沒的,完全不為人所知道!”
我同意他的話:“是的,在世界航海史上,這樣的悲劇很多!”
摩亞大聲道:“旁的,我不管,但是這三艘船,我卻知道他們的沉沒地點!”
我皺了皺眉。
摩亞的手,用力搥在桌上:“我看到他們的地方,就是他們沉沒的所在地!”
我望着他:“所以,你肯定沉船還在那地方的海底,你要將沉船去找出來,是不是?”
摩亞點頭道:“是的,因為我看到的三艘船,我可以肯定,就是那三艘!”
我仍然皺着眉,沒有說話,或許摩亞當時真的“看到”過三艘“鬼船”,樣子是和狄加度家族那三艘在大西洋中沉沒了的船一樣的;但是,那同樣可以引用上面的解釋,來確定那是他的幻覺。
我挺了挺身子,道:“如果找到了沉船,對你以後的航海生涯,會有幫助麼?”
摩亞等了片刻,不聽得我有任何表示,他道:“怎麼樣,我的資料,夠說服你了麼?”
摩亞苦笑了起來,道:“我不知道,調查庭可能仍然不接受“鬼船”的解釋,但是至少,我可以安心,知道我自己並不是一個會在海上發生幻覺的不合格者。我可以知道,我仍是一個合格的船長!”
我“唔”的一聲,我心中知道,這一點,對摩亞以後的日子來說,極其重要。我道:“如果你要去找那三艘沉船,那麼,你必須有船,需有一切設備。”
摩亞聽出我已經肯答應他的請求了,他高興得手舞足蹈:“我有,我對你說過,我之升任船長,完全是由於我自己的能力,事實上,我父親是一家很大的輪船公司的董事長。”
我點頭道:“他提供你幫助?”
摩亞道:“是的,我和他作了一夜的長談,他答應幫我。他給了我一艘性能極其卓越,可以作遠洋航行的船,那是一艘價值數十萬美金的遊艇,以及足夠的潛水、探測設備。”
我遲疑了一下:“我必須告訴你的是,我並不是一個出色的潛水家。”
摩亞已然緊握了我的手:“這不是問題,問題在於你肯相信有這件事,這就夠了!”
我本來想告訴他,其實我也不相信有這件事,可是,看到摩亞如此熱切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實在不忍心將這件事說出來。
我道:“那麼,你還請了什麼人幫手?”
摩亞道:“只有一個,他會在波多黎各和我們會合,你或許聽過這個人,他是大西洋最具威望的潛水家,麥爾倫先生。”
我立時道:“我不但知道他,而且曾見過他,但是,他好像已退休了!”
摩亞道:“去年退休的,但是在我力邀之下,他答應幫助我。”
我又皺了皺眉,潛水是世界上最危險的行動之一,那位麥爾倫先生,其實不過三十八歲,對其他行業來說,這個年紀相當輕,但是對潛水者來說,已是老年了。尤其他在退休了半年之後,體力是不是還可以支持呢?然而我卻沒有提出這一點來,因為麥爾倫自己應該知道他自己的事,他既然答應了,就不會有問題的。
摩亞搓着手,顯得十分興奮:“你想想,麥爾倫、我和你,有我們三個人,應該可以找到那三艘船的。我真的見到那三艘船,他們是存在的!”
我遲疑了一下,道:“我對於航海,並不是十分熟悉;對於鬼船,更是一無所知。摩亞先生,你的意思,是不是指鬼船是一種實質的存在?”
摩亞搖頭道:“當然不是!”
我又道:“那麼,請恕我再多問一句,當時,你見到三艘古代大船,向你撞過來,你難道沒有想到,那是鬼船?你為什麼不逕自駛過去?”
摩亞現出很痛苦的神色來:“當我改變航線,撞上了暗礁之後,我立時想起來,我是可以這樣做的,但是當時,我的確沒有想到,我只是本能地改變航線,以避開他們,我根本沒有時間去思索了!”
我吸了一口氣道:“那麼,你的意思是,當鬼船出現之際,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能使人根本無法思索,而非接受這種神秘力量的操縱不可?”
摩亞皺着眉,低着頭,過了一會,他才抬起頭來:“這一點,我無法解釋。”
他在講了這一句話之後,頓了一頓,又直視着我:“怎麼,你怕麼?”
我笑了一下,拍着他的肩頭:“我既然已答應了你,怕也要去的。你的船停在什麼地方,後天早上,我來和你會合。”
摩亞高興地道:“好,船就停在三號碼頭附近,叫“毛里人號”,你一到碼頭就可以看到它,我等你!”
我和摩亞船長的第一次會面,到這裏結束,我在酒吧門口和他分手。
在接下來的一天半時間中,我不但準備行裝,而且還在拚命看書。
我看的,自然是有關西班牙航海史的書,我發現,摩亞給我看的那本書,可能是早已絕版了的孤本,因為其他書籍中,幾乎沒有關於狄加度家族的記載。只有一本書中,約略提及,卻稱之為叛徒。
我知道,那自然是由於政治上的原因,狄加度家族在歷史上被無情地驅逐了出去。
我又查閱了麥爾倫的資料,從資料看來,這位麥爾倫先生,毫無疑問,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潛水者。
到了約定的那個早上,我在上午八時,就到碼頭,我還未發現那艘“毛里人號”,就看到摩亞向我奔了過來。他滿面汗珠,奔到我的身前,就握着我的手,搖着:“你來了,你不知道,我是多麼擔心,真怕你不來了,真的!”
我望着他天真誠摯的臉,笑道:“你對鬼的信心,似乎比對人的信心更足,你以為鬼船一定會在那裏,等你去找,卻以為我會失約!”
摩亞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你在有時間考慮之後,會覺得這件事,愈來愈沒有可能,所以會不來了!”
我和他一起向碼頭走去,我道:“老實說,我一直認為沒有這個可能,不過,就算當作旅行,我也要去走一遭,難得有你這樣的旅伴!”
摩亞顯得很高興:“我昨天,已經向調查庭要求延期,理由是搜集這次失事不是由於我的錯誤的證據,調查庭給了我一個半月的時間。”
我點頭道:“我想,那足夠了!”
摩亞在我的手中,接過了我的箱子,我在這時,也看到了“毛里人號”。
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我第一眼看到“毛里人號”的時候,我就不怎麼喜歡它——雖然在日後的遠洋航行中,證明“毛里人號”,是一艘無比出色的船,但是我總無法改變這點印象。
這艘船的樣子很古怪,它可能是故意模仿毛里人的獨木舟建造的,但是摩亞對“毛里人號”,顯然有一種異樣的熱誠,他在和我一起上了甲板的時候,不斷地問我,道:“你看這船怎麼樣。”
我只好道:“它的樣子很奇特,是不是?”
摩亞一面帶我到船艙去,一面不斷撫摸着船上擦得閃亮的銅器部分,他那種手勢,就像是他在撫摸的,不是船身,而是他三個月大的女兒一樣。
他帶我進了艙,我又呆了一呆。
狹長的船上,只有一個艙,艙尾部,靠着艙壁,是兩張雙人牀。中間,是一張長桌子,和兩邊的四張椅子,近船頭部分,是駕駛台。
我看到有大量的潛水用具,堆在艙中,由於船艙並不是分隔的,是以看來,倒有一種寬敞之感。
摩亞將我的箱子,放在牀上,轉過身來:“我們立時啟程,我想你很快就可以學會操縱它。航程太長,我們三人,一定要輪流駕駛。這船上有很多書,在海上是不愁沒有消遣的了!”
他一面說,一面指着幾隻粗大的木箱。
我沒有說什麼,逕自來到駕駛台前,察看着,摩亞一面解釋,一面已發動了機器。
船在碼頭旁,緩緩地掉頭,然後,向外駛去。
不到一小時,船已經在大海之中了!
航海的生活,是沒有什麼可以記述的,唯一值得記下的是,我和摩亞,提及了有關狄加度家族的事。
我道:“你那本有關狄加度家族的書,好像是孤本了?我查過很多書,全是有關西班牙航海史的,根本查不到有關這個家族的事!”
摩亞同意我的說法,道:“是的,這件事本身,也可以說是充滿了神秘性,有關這個家族的一切資料,彷彿全是被故意毀去了,以致一點記載也沒有留下來。”
我問道:“那麼,你那本書是哪裏得來的?”
摩亞道:“我也不知道,這本書,一直在我父親的藏書架上,我從小就看過,是以我對狄加度家族的徽飾,有深刻的印象。至於這本書是哪裏來的,我父親他可能知道的。”
我沒有再問下去,因為不管這個家族後來是為了什麼原因,被人毀去了一切記載和加以遺忘,那和我們此行的目的是無關的。
在海上航行的日子裏,我看着那些木箱中的書作為消遣。
十多天之後,當我們在波多黎各和麥爾倫先生會面之後,交談之際,麥爾倫先生,竟以為我是一個很有經驗的航海家,這自然是這十幾天來,我所看的那些書,全是和航海有關的緣故。
等到離開了波多黎各,再往北航行,航行在一望無際的大西洋中的時候,我們就緊張得多了。
麥爾倫是一個身子壯實得像牛一樣、有着一頭紅髮的漢子,他常說,他的祖先是北歐的“維京人”。他也很健談,我們三個人相處得很融洽。
麥爾倫對於東方,顯然一無所知,是以他常要我講很多有關東方的故事給他聽,聽得他津津有味,更說這次事情完了之後,一定要跟我到東方來,住上一個時期。
我和麥爾倫的緊張,還只不過是工作上的緊張,我們忙於檢查一切潛水的器具,不讓它們有一點點小毛病;可是摩亞卻還帶着精神上的緊張,因為離他看到“鬼船”的地點,愈來愈近了!
第四天,早上。
那天是摩亞當夜班,我和麥爾倫睡着,到了清晨時分,摩亞突然將我們兩個人搖醒了,他的精神十分緊張,叫着:“快起來。”
我們給他的那種神情,也弄得緊張起來。那時,天才開始亮,海面上,是一片灰濛濛的霧,什麼也看不到。當我們起來之後,才發現摩亞已關掉了機器,船是在水上飄流着,海上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只有一團團的濃霧,在無聲地飄動着。
我和麥爾倫互望着,我道:“怎麼啦?”
摩亞的神情更緊張,他立時道:“別出聲,聽!”
我立時用心傾聽,可是實實在在,海面上,真的什麼聲音也沒有。
我又想開口,可是摩亞立時又向我作了一個手勢,他的手勢,要我繼續聽下去。
我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海面上真是靜得出奇,我實在聽不到任何值得注意的聲音。
我向麥爾倫看去,從他的神情看來,我可以看出,他和我一樣,感到沒有值得注意的聲音。
過了片刻,摩亞又道:“你們聽不見麼?聽,有海水撞船頭的聲音。”
我呆了一呆,的確,在寂靜之中,有海水撞擊船頭的“啪啪”聲。
但是,我們現在身在船上,有這種聲響是很正常的,所以也根本不值得注意。
我也壓低聲音,道:“我們在船上,海水在撞擊着毛里人號!”
摩亞立時搖了搖頭,道:“不,你分辨不出一艘船在行駛時,海水撞上來的聲音,跟一艘船在飄浮時海水撞上來的聲音,會有什麼不同,但是我分得出。”
麥爾倫也很緊張,他低聲道:“你的意思是,有一艘船,正在離我們不遠處駛着?”
摩亞點頭道:“是的,而且根據聲音聽來,它的速度,是三浬左右。”
他講到這裏,略頓了一頓,又補充道:“這正是十五世紀三桅帆船的行駛速度!”
我不禁給摩亞的話,弄得有點緊張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麥爾倫卻比我更緊張,他道:“鬼船?”
摩亞卻不出聲,我竭力想在濃霧中看到一些什麼,但是霧實在太濃了,我什麼也看不見。不過,在經過摩亞提醒之後,我倒聽出,那種海水撞擊的“啪啪”聲,的確不是從“毛里人號”的船頭發出來的,而是來自離開我們有一段距離的海面。
我忙道:“這種聲音那麼低,你是怎麼發現的?”
摩亞仍然全神貫注地望着濃霧,他道:“那是我的直覺,我感到有船在接近我們!”
我挺了挺身子:“好了,我們別再在這裏打啞謎了,拿霧燈來,我到船頭上去打信號,如果在離我們不遠處,另外有船的話,它會看到信號的!”
麥爾倫低聲道:“如果那是鬼船——”
我不等他說下去,就立時打斷了他的話頭:“老實說,到現在為止,我並不相信有什麼鬼船!”
我一面說,一面已轉過身去,找出了一盞霧燈,出了艙,來到了甲板上。
霧是如此之濃,我到了甲板上,連自己的船頭也看不到,我小心翼翼地開步,走出了幾步,靠着艙壁站着,高舉起那盞霧燈來,不斷發着信號。
我發出的是一句最簡單的話:請回答我!
霧燈的橙黃色的光芒,在濃霧之中,一閃一閃,我重複了這句話三、四遍,然後,停了下來,四面張望着,等候回音。
可是,四面只是白茫茫的一片濃霧。霧似乎愈來愈淡,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了,當然,在濃霧之中,也沒有任何的閃光。
我正想再發信號時,忽然聽得身後有人道:“沒有用,它們走了!”
那語聲突如其來,嚇了我一跳,雖然,我立即聽出是摩亞的聲音,但因為霧太濃,摩亞的身子,我仍然看不見。我立時傾聽,果然,那種聲音已聽不見了,海水撞擊在毛里人號船身上的聲響,和剛才我們聽到的聲響,有着顯著的不同。
我往回走,差點撞到就在我身後的摩亞,我看到摩亞的面色十分白,同時聽得麥爾倫在艙中叫道:“你們快來看!”
我拉着摩亞,一起回到了艙中,霧已經侵入船艙,但至少比在外面好得多了,麥爾倫的手中,持着一長紙條,我們都知道,那是雷達探測的記錄。
麥爾倫指着記錄上,一連串的平均線條之中,突然高起來的那一部分,道:“看,雷達記錄到,曾經有船接近過我們。”
我搖着頭,道:“如果雷達能探測到鬼靈,那才是一大奇事了!”
摩亞的聲音很尖銳,他道:“那麼,是什麼?”
我立時道:“當然是一條大魚!”
摩亞和麥爾倫兩人,都不出聲,我開始發現,我們三個人之中,不但摩亞堅持相信有“鬼船”這回事,連麥爾倫也是相信的。
在那樣的情形下,他們當然不會相信我所說的是大魚的說法,所以我也不想和他們進一步辯解。
船艙中靜了下來,在這一段時間中,海上的濃霧,已在漸漸消退。
我道:“摩亞,我們快到目的地了,是不是?”
摩亞仍然呆了片刻,才道:“不是快到了,而是已經到了。”
我走近駕駛台,按下了一個鈕,一陣鐵索鬆落的聲音,自船側傳了過來,船身略為震動了一下,便靜止不動了。我吸了一口氣:“既然已經到了目的地,我們可以開始潛水了!”
摩亞和麥爾倫互望了一眼,我又道:“海底探測儀也可以開始使用了!”
“毛里人號”上,是有着海底探測設備的,這種設備,對於尋找沉船,十分有用,如果探測儀上,測到海底有金屬,那麼,必然就是沉船的所在點了!
摩亞吸了一口氣,才道:“好,讓我們開始工作,願上帝保佑我們。”
他連續按下了好幾個鈕,又調節着一些鈕掣,一幅深綠色的熒光屏,亮了起來,有規律的波段,從熒光屏的一端走到另外一端。
麥爾倫來回走着:“我們應該自己下水去看,才會有收穫。”
我向麥爾倫望了過去,麥爾倫做着手勢:“我對於打撈年代久遠的沉船,很有經驗,如果船沉了幾百年,它們絕大部分,埋在海沙之中,就算有點金屬部分,露在海沙上,也必然鏽層極厚,對於探測儀的反應,十分微弱。”
我同意麥爾倫的說法。海上的濃霧結集得快散得也快,這時,我抬頭向艙外望去,已是碧波浩瀚,萬里晴明了。
除了我們這艘船之外,大海上,極目四顧,在目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外,看不到在水面上有任何東西。
摩亞彷彿知道我在看什麼,他喃喃地:“早已經不見了!”
我道:“如果是有一艘船,以三浬的速度行駛,我們應該還可以看見它的?”
摩亞向我望了一眼:“鬼船是不會在陽光之下出現的。”
我想再和摩亞爭辯,但是我立即想到再爭下去,是沒有什麼意思的,是以我只是笑了笑:“下次如果再聽到有那樣的聲音,我一定要放下小艇去,循聲追蹤,看看究竟是什麼發出來的聲音。”
摩亞聽了我的話之後,神色變得很奇特,臉看來也很蒼白。我又道:“如果那真是鬼船的話,我這樣做,會有什麼的後果?”
摩亞的神情,表示他所說的話,決不是開玩笑,他道:“那麼,你就會消失無蹤!”
他在講了這句話之後,略頓了一頓,才又道:“然後,在若干時日之後,鬼船再度出現,可能你會被人發現,你正在鬼船上做苦役!”
我幾乎想笑出聲來,但是我卻沒有那樣做,因為我知道如果我那樣做的話,一定會導致一件極其不愉快事情的發生。
我只是輕描淡寫,裝幽默地道:“那倒好,本來,一個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這樣一來,似乎就變成是永恆的了,對不對?”
摩亞皺着眉,似乎對我的這個問題,一時之間,不是很想得通,所以也沒有立時回答我。
而麥爾倫在這時候,已然大聲叫道:“別只顧說話,我們要開始行動了,我的意思是,我們每次,由一個人下水,距離不超過五百瑪,然後移動船隻。”
我和摩亞兩人,都同意他的說法,我們先合力將一具海底推行器,放下海去。所謂“海底推行器”,其實是構造很簡單的東西,但是對於一個海底潛水的搜索者來說,卻極其有用。“海底推行器”前端和尾端都有推進器,兩旁,可以掛上兩罐備用的氧氣和一枝強力的漁槍,使用強力的蓄電池推動,前端有照明燈,可以發出光芒。
這種推行器,在海水中行進的速度不會太快,但是無論如何,比人力游泳快得多,而且可以節省體力。
麥爾倫已揹上了氧氣筒,他道:“當然由我先下水!”
他那樣說的時候,我和摩亞都沒有覺得什麼不妥,因為麥爾倫是一個極具經驗的潛水家,而且,我們的配備十分好,有無線電對講機,可以隨時聯絡,又保持五百公尺的距離,應該是十分安全的。
麥爾倫在船舷,作了一番熱身運動,就跳進了海中。
那天,在霧散了之後,天氣好得出奇,陽光猛烈,曬得人的皮膚有點灼痛。海面之上,閃着一片光芒,海水清得使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麥爾倫沉了下去,在約三公尺深的水中,伏在推行器之上,推行器旋起兩陣水花,開始緩緩向前駛和向下沉去。
麥爾倫畢竟是極具經驗的潛水家,他一點也不自恃自己經驗的老到,立即就開始和我們聯絡。避水的頭罩,使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和我們講話。
無線電對講機中,傳出了他的聲音,道:“現在我到三十公尺深度,海水很平靜。五十公尺,能見度相當高。七十公尺,我想這一帶的海水,不會太深。”
摩亞回頭看了看記錄儀上探測所得:“船底之下,是二百公尺左右。”
麥爾倫的聲音又傳了上來,道:“我一直向下沉,如果有船沉沒在這裏的話,我相信當時一定有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海底有些礁石,長滿了海草。”
我道:“麥爾倫,小心一些,這一帶,根據記錄,有鯊魚出現。”
麥雨倫笑着道:“鯊魚我倒沒有看到,但是我已看到了一種十分美味的大龍蝦和石頭魚,等我上來的時候,我一定捉一些上來,我們可以有一餐豐富的午餐了。唉,我真蠢,海底是那麼美妙,我怎麼會想到退休的。上次那件事,不過是一件意外而已。”
我們都知道麥爾倫那一句話是什麼意思,使麥爾倫決心退休的原因,是因為他上一次的潛水,他被困在一個岩洞之中,達四十八小時之久。
如果不是那岩洞的頂部,有一塊小地方,充滿了空氣的話,他一定死在海底了,但就算是那樣,他被救出來之後,還在醫院足足躺了一個多月。
這時,他忽然提起那件事來,我和摩亞兩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當然,我們並沒有說什麼,因為在這樣好的天氣之下,以麥爾倫經驗之豐富,潛到兩百公尺的海中,等於是一個成年人,過一條交通並不擠迫的馬路一樣,絕對提不上“危險”兩字的。
麥爾倫的聲音,又傳了上來:“我看到海底了,海底的沙又細又白,老天,一望無際,簡直是海底的沙漠,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