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罢。清雪。”商离倚在门口,看着清雪收拾东西。床边的清雪转回头来,“嗯。”
昭戈三皇子,到底还是没能够在北安选到王妃。
外面纷纷传说北安月相诱惑了皇子,皇子对身为男子的月相一见钟情,即使得知月相是男儿身也不能自拔,伤心离去。
墨寒脸色很不好地送别了商离,回到御书房,屏退了众人,一个人在书房里坐着。月下已经两日没有上朝了,派去月相府探问的人回禀说月相府已经人去府空。月相的花也都送还给朝中各位大臣了。月下究竟何去,无人知晓。墨寒怀疑是商离捣鬼,但是几经试探,发觉并非商离所为。月下……到底去哪里了?
这间御书房,似乎残留着月下的气息。仿佛还可以听到月下的声音,那仿佛带着银灰色彩的,沉静的,能够直达人心的声音,冷静地准确地述说着,表达着。
他恨月下,因为……
他是男子。
为什么,生得那么好看?为什么,致命地吸引着他?明明知道他是男子,却还是无可救药地深陷其中,总是在听月下讲话的时候偷看他的侧脸,那样秀气的清净的脸,致命的诱惑的冷漠的眼。
每一次,偷看月下跟突然抬起头来的他四目相对时,自己的心都会像未经人事的少年一样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月下,曾经有一次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还真是个不坦诚的家伙啊”,那句话,一下子击中了他的心。没错,他一点都不坦诚,明明是那么在意他,却总是故意找他的茬。明明……明明看到他露出那种伪装的笑容时会心痛,可是却总是故意让他那样。
不甘心。
是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只有自己爱着同样身为男子的他,不甘心自己因为他而受着如此痛苦的煎熬而他却毫无知觉。
所以……所以要让他也知道自己承受的痛苦。
好矛盾啊。明明因为爱他而想要他幸福,却又同样因为爱他而故意要他痛苦。
“月下……你在哪?”墨寒蹲在榻边,抱着自己双膝,像个在森林里迷失了方向的可怜的孩子。
“叩叩。”有人敲响御书房的门,“启禀陛下,有急报。”
“月下……是个怎样的人?”正在看书的林风止突然这样问。旁边的管家一怔。“月……月相吗?”
“啊。”
“月相这个人,很难说。”管家放下手里的活儿,站在一边,微微仰着头思考的样子,“三年前月相被从堕羽上请来京城,据说是被皇上骗来的。”
“骗来?”林风止惊讶地问。
“嗯。听老爷说当时皇上请月相,啊,那个时候还不是丞相,请他来京城做官,但是他好像不肯,皇上当时就骗他说当官很好玩,京城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更有很多好吃的。于是就这样骗来了个月相。”
“还有这么回事?可是,月相看起来不像是那种贪吃好玩的人啊。”林风止来了兴趣,放下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听管家说月下的事。
“嗯。但是,当年月相确实是很贪吃的,据说经常赖在皇宫里不走,最喜欢月相的人不是别人,而是皇宫里的御厨,因为月相每天每天都很诚恳地请求他做吃的。”
“那么,是什么时候,月相变了呢?”
“这个……好像是月相刚来不到一个月的事,北方大面积旱灾,饥荒很严重,饿殍遍野,尸横于道,有些严重地区甚至发生了食人事件。从那……月相一下子就变了。”管家回忆着,那年,月相很是激进地要求从皇宫里开始缩减开支,因为奢侈成习惯的宫人官家被一下子要就节俭,定然很难做到,纵容自己和家人的事也必然会发生,所以月相要求制定暂时律法,但凡有奢侈者必处以重罚,甚至当场拿出了拟定的法律。确实如他所言,奢侈惯了的人们是没有办法一下子做到节俭的,而且这项律法虽然是全国有效,但是,实际上说起来,是针对有钱人家的。所以,当时的反对声一大片,后宫里的反对也相当激烈。月相在朝上突然转身面对众人,紫眸横扫,乱哄哄的朝堂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谁有意见,尽管到月相府来,月下恭候大驾。”
那一次,林珧回去之后一直在考虑这件事,而后在给林风止的家信中提到了此事。说到当时的情况,满朝肃穆,无人吱声。那般威严和气势,就连坐在龙椅上的皇上也比不了,同时,林珧提醒林风止,一定要提防这个人,绝对不能让北安的江山落到外人手里。
大概,从那个时候起,在心底就种下了对这个人的敬畏罢,还有……这份敌意。
但是,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却是大大地震惊了一番。竟然是那么……美丽。原本一直以为会是一个阴森的,像鬼魅一样的枭雄式人物,结果却是出乎意料地美好,甚至惹人怜爱,初见时,他那托着蝴蝶说话的样子清澈得像荷叶上的露珠一样。
“老爷在的时候说,这个人做的事都难以捉摸,但是,从这年几他做的事看来,却好像是在引导皇上,教育皇上一样。在朝堂上扮演着黑脸的角色,故意制造各种麻烦和事端,跟皇上针锋相对,但是,却从来没有造成过不堪的后果,就好像他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可能,随便别人怎么做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一样。正因为如此,才叫人觉得可怕。”
那个人……林风止想起夕阳下那道纤细的背影,晚风吹动他的衣衫,那么纤瘦……真是,不可思议啊。
“嗯,不可思议呢。老爷也曾这么说过。”
“啊,对了,这次颍州水患,跟那个叫做张兴的有很大关系罢。”
“这个……嗯,的确。”
“唔……”
月下趴在霜降的背上,睡得倒是安稳。墨飞在前面引路,焰停留在他的银色长发上,因为长及脚踝的长发在趴着的时候会拖到地上,被月下挽了起来,在脑袋一侧挽成一个可爱的小包包,垂下的长发也就恰好不会拖到地上,焰调皮地停留在那个小小的发髻上。
“唔……”月下在霜降背上蹭了蹭,搂着霜降的脖子,完全不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城门口。
“啊——好可怕!”
“那是什么啊?”
“豹子,豹子啊,豹子吃人了啊!”
“豹子和……和妖怪啊!”
人们四处逃窜,月下不胜烦恼地睁开眼。“嗯?这是……哪儿?”抬起头,环视四周,看到惊蹿的人群和警戒的守城侍卫,月下直起身,揉了揉眼,“啊,要进城了啊。”
月下从霜降身上跳下来,掏出丞相的玉牌拿给守城侍卫。守城侍卫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官,犹豫着要不要请示知州,霜降却因为走了一天而脾气很坏地吼了一声。玉牌就从守卫手中掉落。
“啊……”笨蛋守卫只顾着惊吓,竟然都没有想要伸手把掉落的玉牌接起来,月下眼疾手快才没有摔碎了这块一路上用来蹭吃蹭喝的“合法通行证”。看也不看守卫一眼,月下就往城里走,霜降紧随。
一路走来,月下跟霜降所过之处,总是喧哗和安静波浪一样翻滚而过。
“唉……”活着的人类所看不见的苍芜站在路边抚额叹息,“这个笨女人。”
“月下,该说你什么好。”苍芜出现在月下的榻边,月下从霜降怀里抬起头来,揉着迷离的睡眼,“唔……你来了。”那口气就好像在自己家一样。苍芜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
月下这家伙,在某种意义上说来,明明是惹恼了墨寒溜出来的,结果却不肯认真地逃跑,居然还一路上用着丞相的玉牌住宿于官员府邸。真是……败给他的懒散脾气了。
“墨寒已经知道你在往颍州方向去了,而且,很快,来抓你的人就到了。”苍芜坐在床边,抚摸着月下的银发,月下索性仰躺在苍芜腿上,用还没有睡醒的妖媚的声音含混地应了一声“嗯……”苍芜料到月下会有此反应,只是无奈又宠溺地摸着他的头发。
只是,目光落到床头那把剑上的时候,苍芜温柔的眼,微微眯了一下,眸色在那一瞬间黯淡了。
“苍芜……”月下闭着眼,突然唤苍芜的名字,用那样的,有些依赖的声音叫着。
“嗯?”苍芜温柔地微笑着。
“呐……等我睡着了……”月下翻了翻身,面朝着苍芜的怀抱,声音低下来,“……再走。”
“嗯,好。”
凌乱的长发铺了满床,芙蓉帐中暧昧的气息依旧弥漫着。被汗水打湿了的额前的头发沾在脸上,清雪一脸地满足和幸福,像一只餍足的驯化了的小狗,蜷缩在商离的怀里,白皙的,有些粉嫩的手指上缠绕着商离黑泽坚韧的长发。
“呵……”
听到头顶传来的商离的笑声并且感受到他胸腹的震动,清雪抬起头来。商离的脸上挂着那种玩味的笑容,兴趣盎然,而且……似乎有些……兴奋。
“主人……”清雪疑惑地唤了一声。“嗯?”商离垂下眼来看着清雪,眼波流转,风情无限,即使是一直呆在商离身边的清雪也还是被狠狠地震撼了心扉,呼吸一滞。商离捏起清雪的下巴,用迷离的目光锁着他,媚声问:“清雪,你说,我美不美?”
清雪脸色绯红,把头深埋进商离怀中,定了点头,“嗯。美,最美了。”
商离破声笑出来,“那么,清雪,你说,会不会有人看不上我呢?”
清雪不肯抬起脸来,在商离怀里摇了摇头。商离笑着,声音从胸口听来闷闷的,清雪眉头微颤,欲展还颦。
——那个人……那个叫做月下的人,是吗?是因为他罢。
“月下……呵。”商离轻笑。
——果然。清雪把头低下去。却依旧仿佛看到了商离那有些阴沉而有充满期待和兴奋的表情。
“启禀陛下,月相又在我们到达之前离开了。现在看来,月相很明显是在往水患之地颍州一带去,要不要到前面去埋伏?”
“……罢了。”墨寒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以手抚额,看不清面部表情,声音也是一如既往,体现不出任何异样。“由他去罢。至少……现在,还不能说他背叛了朕。”
“但是……颍州方向现在好像有暴动的迹象……”“什么?”墨寒突然拍案而起,吓得下面跪在地上的人险些向后张倒下去。
“啊……是。好像有些来历不明的人在煽动……”
“王超在干什么?!”
“之前确实就出现了民心不稳的情况,王老为此似乎已经病倒了。但是,有人煽动却是这几天才有的。”
“到底是哪几天?!”
“具体是六天以前。最初没有特别在意,但是现在却越来越放肆了。”
“哦?”墨寒靠回椅背上,右手手肘支在扶手上,修长的食指自然地横在唇下,指边的笑,像是瞄准猎物算计猎物时的残酷的笑容。
六天前……商离还在北安的时候,月下把府里的花送还给了原来的主人,遣散了府里的下人。哼,巧合……吗?那么,还真是巧啊。
——月下……商离眯起眼,在黎明前的御书房里透出危险的气息。
“现在颍州城中暴乱越来越严重了,因为暴乱而死的人远比因为饥饿和疾病而死的人要多。人心不稳,焦虑和急躁充斥在这座城里,而且,今天发觉明天城中会有大量死亡……”
“啊,原本水患被隐瞒,灾区情况没有得到及时处理,民心就难免恐慌,现在有人蓄意撩拨,那就难免如此了。”月下一点也不惊讶,早就料到会如此的样子,“啊,对了,苍芜,麻烦你帮我去看看王超那个老家伙会不会死。”
苍芜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去看过了,暂时不会。不用担心。”说着,苍芜上下打量了月下和他身后的霜降一眼,“先不说那些,你这模样实在在显眼了,就这样出入灾区,可考虑过自身安危?”
月下一怔,笑起来,“月相本来就是个高调的人,若是偷偷摸摸地来反而可疑了。而且……”月下止住笑,唇角的弧度浅浅的,蓄着些许看破红尘的了然无挂,“月下死了的话,我就可以回去了罢。”
“呐……秋天了呢。”月下仰着头,天空廖远。
一只鹰划过苍穹,箭一般俯冲下来,到了月下身边盘旋了几圈,停在月下抬起的臂上。月下取下鹰腿上的竹筒,读过了字条,成竹在胸地笑了笑。“今晚在城外住宿,明日傍午,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