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
笺字从空中翻转落地,抬手狠狠地抹去脸上的血迹,目光紧紧锁住面前暴走的凶灵。烟尘渐渐散去,嘶鸣暴走的凶灵的身影从中可见。
对人世持有过于执着的眷恋的死魂在人间流连游荡,时间久了,因为不能够被其他人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仿佛被否定了一般。无法承受这种寂寞和痛苦的死魂在某种契机之下就会变化成凶灵。死使就是要在这些不接受阴司召唤回归的的死魂变成凶灵之前降伏它们,并且把它们带回阴司接受净化。但是,一旦出现了未及时被降魂而变成凶灵的死魂,死使就必须与之战斗。特殊情况下,可以灭魂。
“要灭魂吗?”已经战斗了太久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对现世造成确实的影响。笺字深吸了口气,准备瞅准时机进行灭魂。
就在此时,烟尘中暴走的凶灵却发出淡蓝色的光芒,嘶鸣声也渐渐缓和了下来。烟尘散去之时,原本已经变化到看不出原来形态的凶灵已经平静下来,恢复了死魂的状态,闭着眼,安静而平和。
“似乎受伤了啊,你。”
笺字苦笑了一声,抬眼望着面前一身素白色衣衫,站在路灯之上的荒,“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荒从路灯上跳下来,倚着灯柱站着,双臂抱于胸前,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声音也是倦倦的,带着十二分的睡意,“没什么。只是无聊,罢了。”
笺字站起来,走向已经被降伏的死魂,拎起这只有幸能够被冥王直接降伏的魂,回头,“既然无聊,为何还留在此处?”耷着眼的荒微微低着头,用依旧是那么懒散的声音回答道:“因为不想和你一起回去。”
“是吗?”笺字拎起被降伏的死魂,一个人回去阴司。荒望着苍白月光下消失在面前的那个背影,缓缓地,仰起头。
“我果然一点都不……想,讨人喜欢啊。”唇角缓缓勾起一弯弧度,宛若残月。
——这个季节的夜空,月已经凉了。
“啊!”青猛然从床上坐起来,额角和身上的汗水在夜晚产生了冰冷的感觉。
又是这样的梦,梦中的母亲指着自己的鼻尖大声地骂着,喊着他的全名——聂青。每当她生气的时候总是会喊他的全名,连名带姓地叫。而平时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提起那个姓,因为聂是那个男人的姓,对于她来说,是耻辱。
她是真的恨透了那个男人罢。
因此也讨厌跟那个男人有着极度相似容貌的他,更何况,他的身上还流淌着那个男人一半的血液。
母亲歇斯底里地嘶吼声回荡在脑中,尖锐的女声喊出的“聂青”这个名字像是用针尖在某种金属的表面划刻出来的,就像剪刀“嘎吱嘎吱”地剪易拉罐的声音,就像尖锐的指甲从黑板表面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叫人毛骨悚然。
那种仇恨的眼神,像影子一张追随着,一直一直跟在身后。怎么都躲不开。
可是……可是,到底我做错了什么?明明当初是你们自己相爱的,然后才生下了我,不是吗?既然现在如此憎恶我,当初又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真是不负责任的人,随随便便的生下我,随随便便地讨厌我,随随便便地丢弃我。对你们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可恶……可恶,可恶!”纤瘦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床上,力气被卸去,又软绵绵地弹回来,如此令人不甘。
果然什么都不可信。爸爸妈妈是,那个教钢琴的女老师也是,女朋友什么的,更是!
荒从青的胸前把手收回来,低垂着眼帘。
受伤真是严重呢,这样的灵魂,很快就会崩溃罢。那些深刻的伤痕已经过了这么久都没有愈合,以后也不可能会愈合了。脆弱而敏感的灵魂,原本可以得到拯救的,结果还是绝望了啊。
那个女孩子,也没有能够承受这这样的伤痕并使之愈合的能力。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如果被施加于这样的伤痕的话,觉得痛苦,想要逃离也是自然的。但是对于这个被束缚在过去的黑暗中,无法自拔的灵魂来说,只要她逃离了,这个灵魂便再无救赎的可能了。
果然是不出所料地逃离了,那个女人。
最初是出于怎样的动机来接近这个人的?因为他姣好的面貌?不止如此罢,还因为看到他那样受伤的样子。自以为能够医治这个人的心伤,却没有被他拉入他的地狱的觉悟,还说了什么“一定会在一起”那样的话,结果还不是逃开了?
嘛,这种事情也无法责备谁。谁会愿意被他人的悲伤束缚而在他人的地狱中沦陷呢?落得如此结果,也只能怪他没有从过去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的力量罢。
荒用怜悯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个沦陷在过往的事实构成的梦境中,依旧恐惧不已的男生,轻轻叹了口气。
人类,谁都渴望着爱,渴望着能够被呵护,被理解,被爱。但是却总是还怕受伤害,不肯迈出信赖的第一步,总是试探着,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
结果也只是拼命地在伤害。
“真是可怜的存在。”荒站起来,毫无留恋地从窗中走出去。
十一的假期很快过去,青没有跟计心联系,一点也没有。
计心QQ和MSN一直都在线,电话也一直保持开机状态,但是无论哪一个都寂寂无声。每一次都消息提示计心都紧张不已,可是每一次都不是青。
确实是在等待对方,却不肯主动联系,骄傲而固执。
假期之后的选修课上也没有见到青,计心最终妥协。似乎曾经有谁说过这样的话:爱情的战场上,谁爱的更多一点,谁就输了。当计心下定决心给青打电话的时候,这句话突然闯入脑海中,让她觉得无比地沮丧。
而且……不甘心。
自己输了,因为自己爱青更多一点。也就是说,青爱自己更少一点。
青还没有接电话,计心却觉得无比紧张。好像是真的要上战场,面临一场生死攸关的战争一样。电话突然被接起的时候,计心甚至吓得身体抖了一下。
“你好。青。请问您哪位?”青的声音和他的待人方式一样,温柔礼貌,而且无形中拉开深深的距离感。
“青,我是计心。”只是几个字而已,计心觉得自己喉咙已经很干了,像沙漠中失水几千年的胡杨。声音干涩,不够温柔,也不够动听,简直都是灰色的枯枝。
“哦。”电话那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说“请问”——是敬语。已经,没有办法了吗?这种距离感,已经没有办法消除了吗?计心闭上眼,心中悲哀而绝望的感觉如同万古洪荒中不见天日。“对不起,青。是我太任性了,不应该说那样的话。对不起。”闭着眼,低声下气地说出这样道歉的话,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脸上滑过。
电话那头是沉默。这厢的等待已经枯黄。那边才传来淡漠的回应:“没有什么好道歉的,计心同学。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请允许我挂断。再见。”
计心突然笑出来,笑得那么苦涩。
青这个人,果然是如此绝情。难怪之前那位女生会跳楼自杀!因为跟他在一起,简直就是折磨。偶尔会有那么温柔的神情,但是也同样会如此决绝。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他掌握着主导权,总是这样被他的心情耍得团团转!
一时冰,一时火。这就是地狱罢?没错,这就是地狱啊!
而自己居然放弃了身边的幸福投身于这样的地狱之中!这样做的自己才是真正的白痴啊!
回想起这几天,程泱在的时候,虽然陪着他逛景点,但是自己因为青的事情而心情受到影响,程泱他都发现了,一点一滴,发现得那么仔细。而且从来没有勉强她什么,只是默默地配她承受着。两个人一起走安静的街道;一起在商店的椅子上坐着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一起愉快地吃冰激凌;虽然嘴里说着嘲笑的话,却会伸出温暖的手亲自擦去她脸上沾到的冰激凌;会很认真,很小心地把她掉在衣服上的巧克力脆皮弄下来,尽量不弄脏她的衣服;会以某个地方看到的风景很不一样为由坐下来休息,不动声色的体谅她走路的疲惫……
这种事情,青从来不会做。
两个人一起走路的时候,青总是走得很快,而且走在前面,从来不回头看她一眼。过马路也一样,即使是在等红灯的时候也没有话说。程泱却不一样,他会说一些有趣的事,车子多的地方和人拥挤的地方他会拉着她的手。青却极少碰她。
青给她看到的,永远都只有那个远远的背影。
“叮!”不知是谁突然把很凉的湿漉漉的手贴在计心的脸上,计心被吓了一跳,回头看,是陶桃。她刚洗完衣服,手上的水都没有擦就贴在计心脸上了。
“什么嘛,那么一张如丧考妣的脸。”陶桃咧着嘴笑着,这个家伙,从来都没有什么烦恼的样子,总是花痴又白痴,头脑简单得如同一加一等于二。也许正是如此罢,所以才能够有那种大大的,单纯的笑容。
被陶桃笑容感染到的计心佯怒,拍掉陶桃的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这叫沉思,是你那结构简单的大脑所无法理解的行为。”
“嘁。”陶桃一副“少小瞧人”的表情,“沉思?沉思的对象是什么?嘿嘿,我看呐,你这是思春!”
“思——春——”计心很是配合地闭上眼,眼角抽搐着,举起拳头来,做出怒不可遏的样子,陶桃却突然正经起来,擦干了手,拖过椅子坐下来,“是因为青的事情罢?”
一语中的。
计心垂下手,又是那种迷茫矛盾的神色。
“果然。”陶桃叹了口气,“呐,知道吗?上学期中,哲学课你缺课的那一回,老师点学号提问,问到他的时候,我坐在他前面一排。最初是因为他的声音出奇地好听才转回头去看那个人的,没想到那个人居然长得超帅。”陶桃从花痴状态中解放出来,又是一脸认真,“但是呢,那个人的眼里却好像什么都没有一样。我那个时候就想,这个人一定很脆弱。有着那种玻璃一样的眼睛的人,心灵也很脆弱罢。肯定被什么伤害过,所以对一切都保持距离。”
——玻璃一样的眼睛……脆弱的心灵……
陶桃望了迷茫的计心一眼,继续说道:“平时的青对待别人都那么友好,我想那也是自我保护式的乖巧罢。那种人,害怕失去,不敢奢望什么,不相信什么,其实内心也是想要的,只是怕失望而在努力地自控着。其实占有欲被谁都强,却害怕自己会受伤害所以极度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很累罢。这也就是我喜欢他却并不想跟那种人交往的缘故。”
——自我保护……害怕失去……不信任……占有欲比谁都强烈……
这样的语句回荡在计心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跟青说过的话重叠在一起,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澜,一层波澜紧推另一层,越来越汹涌。
这种事情,明明应该是正在跟他交往的自己发现并理解的才对,结果却需要叫陶桃来说给自己听,而且直到他说出来以前根本都没有想到过,这样的自己……真是——最差劲了!
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的陶桃望着计心,那张难得的认真的脸突然又恢复白痴状态,带着那种傻傻的大大的微笑,用欢快得像白痴一样的声音万分肯定地说:“根据朕多年以来对美男的分析,绝对!如此。”很不协调地,在其后又跟上了一句弱弱的“……大概。”
知道白目化的陶桃不会在意,计心白了她一眼,重又陷入她的沉思之中。
“咦?我这里有块巧克力诶!看!计心,是巧克力哎!”陶桃不出所料地无视了计心的白眼,“眼尖”地发现自己的抽屉里有不知何时吃剩的半块巧克力,就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兴奋不已,而且无比“小人”地把那半块巧克力用舌头舔了个遍,才问:“你要不要吃?呐?”
“沾了你口水的东西,鬼才要。”
“嘁。明明就想要,死要面子。”陶桃的脸在某人眼中看来十二分欠扁,计心无力地垂下头去。
“无论如何,计心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来就好了。”计心仿佛听见陶桃这么说,抬起头来去看时,她却还是那么一张白痴脸,“幸福”地吃着沾了她自己口的巧克力,好像刚才的话只是计心的幻觉。
“为什么……吻我?”
“我不知道。”
“不知道……?”
“你不是说过叫你做任何事情都可以的吗?”——就是因为这样的答案吗?这就是答案?还是敷衍?青,我永远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青……”
“嗯?”
“我们……算是在交往了罢。”
“……”——为什么沉默?你那双玻璃一样透彻的眼里,为什么除了悲伤就是虚无?你的心,到底在什么地方?那里又到底盛放着什么呢?
“101路公交路过师范。”“还有,别忘记回去给手机充电。”——那是考虑周到吗?还是擅长撒谎?
“听说之前跳楼的那个女生是青的女朋友呢。因为青不肯听她的解释。”——这就是他流露出那么悲伤神情的原因?那么,为有着那种受伤模样而难过的自己真是可笑到可怜啊!
“普通同学的话,为什么因为他要来就不能实现跟我的约定了呢?你在害怕什么吗?”
“和同学比起来,你选择放弃了作为你男朋友的我啊?究竟是那位同学如此重要还是我如此不重要?”
“是这样啊!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答应我?不能够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应允下来?果然……别人一点都不值得信任。不对,相信根本就不值得信任的你的我才是白痴!笨蛋!”
“朋友?朋友的话会用那种亲昵口气叫你‘丫头’吗?鬼才相信!”——你,果然是固执偏激,好像要把周围的人紧紧抓住,和你一起沉到水底,一起溺水。
消失在人群中不曾回首的背影,杯子后面悄悄擦拭被碰到的手的动作,还有……“没有什么好道歉的,计心同学。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请允许我挂断。再见。”——明明是那么冷漠的人!
掉落在手中的硬币;玻璃的杯子里装着半杯水,单用肉眼看就能感觉到冰冷的水温;玻璃一样脆弱而空洞的眼;悄无声息地盛放过后残留的凋零的昙花;身体撕裂的痛楚;心痛的感觉……
一直以来积压下的细小的伤痕在这样一个难眠的夜晚像花一样盛放,残忍的花朵将根须深深地植入她的体内,遍布她的全身,深入到她的心脏,汲取着她的精神力,然后绽放出血一样的花朵。计心痛苦得蜷缩起身体。黑暗中,眼泪一直流淌。
自从程泱来之前跟青吵过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一起选的选修课他也没有去上。计心放下自己的尊严,即使心怀忐忑也还是拨通了青的号码,结果听到的依旧是那么冷淡的声音。无论多少次,都不过是徒增伤痕。她所有的尊严和骄傲都已经被她舍弃到他的脚下,被他漠然地践踏粉碎了。
聂青,他是真的已经舍弃他们之间的感情了。哼,也许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感情罢,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不对。我想,我也根本不喜欢他。只是第一眼看到他那种悲伤的样子被触动了而已。虽然说过要一直跟他在一起,但是,我真的受不了了。再继续下去,我会死掉的……”计心躲在毯子下低声对着电话讲着。强忍抽泣。
“我真是个自私的坏女人。程泱,其实我知道的,我都知道,这样的我只不过是在跟你撒娇而已——仗着你喜欢我,就这样肆意地践踏你的感情,我……最差劲了……”
“没关系,没关系的,丫头。不喜欢就离开,喜欢就靠近,没关系的。因为……我喜欢你啊。计心不必勉强自己做任何事情。”电话那头的程泱站在学生公寓的走廊尽头,仰头望着天空中的月亮。深蓝的夜空中,云是白色的,大朵大朵。
“不肯敞开心扉的人是无法得到拯救的。而且,计心又不是上帝,你只是个女孩子,女孩子的话,只要快快乐乐地享受别人的关怀好了。”
计心蜷缩在床上,紧裹身上的毯子,“可是……可是……”这种温柔……叫她如何回报?
“如果你觉得这样子对我很愧疚的话……那就跟我交往罢。”夜空中的云缓缓地漂移着,程泱轻不可闻地舒了口气,即使电话那头的计心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一样没有任何声音,他也还是继续说下去,“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从现在起,我再也不会放手把你让给别人了。我要一直,把你留在我身边。”
身边……计心鼻子一酸,眼泪簌簌落下来。
“……嗯……”
程泱露出柔和而忧伤的笑容。“乖,别哭了。”
“你怎么知道我哭了?”
“因为……我爱你啊。傻丫头。”
我爱你……青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计心说不出心中是何感受,只是呜呜地哭了起来,一只手无法捂住泄露出来的哭声,就抓起身上裹着的毯子紧紧捂在嘴上。
低低的哭泣声在深夜中像是冬天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