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现场的人群之中,那个叫做聂青的男生也在。他终究还是去了呢。但是,那样漠然地神色,却好像是在确认什么事一样,然后,还有嘲笑。
真的……都不介意吗?那个人。
“荒呢?”笺字站在桥前问正在净灵的魂使天同,天同指了指花海之中。笺字回头,看见曼珠沙华之中坐着的荒。
“嗯?笺字也会找荒啊?你不是一向不怎么喜欢她那种散漫的家伙的吗?”魂使天机过来凑热闹。笺字一窘,微微侧过脸去,低声:“再怎么散漫也是冥王。灭魂的事难道可以不告诉她吗?”
“诶?灭魂?你也会做出这种事?你又不是逆云,会被荒骂的啦。”
“跟你有关系吗?”笺字似乎心情不好,口气也有些冲,天机有点生气,天同朝天机摇了摇头,谁都没有再理睬谁。
荒转身,正对上已经来到身边的笺字。
一时,无言相对。彼岸花静静的,血色的花朵盛放着。
“我灭魂了。”
“哦。”
“那么,没什么了。”
“嗯。”
“嗯。”
笺字转身,走开,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继续工作。荒转身,朝桥上走去。
人类的生命就是这个样子的。你不能像看电影一样可以按下快进键略过不喜欢的无聊的部分。那些看起来很无聊的日常,或许在下一秒种就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些人们,就是要在这平淡地,无聊的生命中寻找并创造精彩的瞬间罢。”
荒趴在大学教室的课桌上,望着前面被女生包围的青,百无聊赖地用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划着圈圈。
感觉这个叫青的孩子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可是,如同以往一样,要看精彩的故事总是要熬过漫长的无聊的等待。
“我爱你,关你什么事?”
修长的手指顿了顿。白色的桌面上不知道是谁用圆珠笔描出这样的字,娟秀的字迹,看起来像是女生所写。荒用手指抚摸着这几个字,想必写这些字的那个人是暗恋着某个人而被对方知道之后却没有被珍惜这份心情才会写下这样的字的罢。
如果可以的话,人们还是会希望自己的感情有所回报罢。
写下这些字的人……有点倔强呢。
荒托着脸颊,倦倦地望向前方,那个出现在天台上的,叫计心的女生正失神地望着前方,视线的落点,正是青坐着的地方。
“嗯开始了啊。”荒的唇边挂着一弯虚浮的笑。
但是,不被察觉的遥望能够传达什么呢?
就在荒这样想的时候,前面的青转回头来。计心偷看被发现,似乎吓了一跳的样子,青却朝着她那边露出微笑。在计心望着那样的微笑出神的时间里,青周围的女生发觉了青的动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计心赶忙低下头,免得自己被发现。
看着计心像鼹鼠一样躲起来,青忍不住“嗤”地笑出声。
“青,怎么了?”旁边的女生好奇地问,青摇了摇头,“没什么。”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散去。几个女生虽然疑惑,但是向后看却未发现任何异常,也就没有再追究下去。
“还真是讨厌啊,这漫长的春天。”荒耷着眼帘,唇角隐约有笑意。
窗外树上蝉鸣骤起。
“青,周六晚上我们去KTV通宵,你去吗?”
“嗯?周六晚上啊……我有些私事要处理呢,真是遗憾。”
“嗯?嗯?私事?什么私事?要老实交代哦。”
“行了,你。是家里的事啦。”
——那个时候,青跟他周围的女生谈笑风生,感觉自己跟他的距离是那么远,然而即使如此,他那明媚的笑容却还是那么明晰。友好的笑容,甚至往女生额头上轻轻弹指的动作都那么熟稔自然,那些女生和他周围的空气……是香甜的吗?
那么受欢迎的青,和那天在天台上遇见的,有着孤独背影的男生,真的是同一个人吗?如果不是亲眼见到那样的青,自己也许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这样受人欢迎,待人温和的人是没有任何烦恼的罢。
聂青,同级生,有着出众的外貌和成绩,绘画和钢琴也都很好,待人温柔,在女生中十分受欢迎。女生们对他的评价无外乎“王子”之类的。而男生们却普遍认为这个人很孤傲,不过这种评价在女生们看来大都是嫉妒作祟。
像青这样的男生,没有几个女生不喜欢罢。比如同寝的陶桃,她就很喜欢聂青。
正在洗澡的计心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抹掉镜子上的水汽。那一小块清晰的镜中,女生微黄的长发沾了水之后显得黑亮起来,滴着水,贴在肌肤上。有点瘦的身材因为该凸的地方并不突出,因此那些凹下去的该凹的地方也没有什么魅力。
男生喜欢的都是凹凸有致的女生罢。程泱那家伙在高中同班的时候不止一次地说过,男生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抱一把干柴在怀里的感觉。
“唉。”计心又叹了一口气,从脸盆里捧了一捧水泼到镜子上,镜中映像在滑落的薄薄的水帘中变得扭曲。
“我在想什么啊,怎么会……”计心望着镜中自己的光裸的身体,突然羞红了脸。头顶上水雾蒙蒙的昏黄灯光照下来,计心按下水龙头,捧了一捧凉水扑到脸上。
“计心?”陶桃在外面敲门,唤回了沉思中的计心。寝室里的卫生间在浴室里面,要上卫生间的话必须穿过浴室,计心因为走神已经洗了太久,于是赶忙应声道:“我洗完了,马上就出去。”说着,一边手脚利落地用毛巾包住湿淋淋的头发,去擦身子。
“我不用卫生间,只是借一下你的哲学笔迹。在书架上吗?我自己拿了哈。”陶桃在门外说完就到计心书桌前动手找笔记。计心的书架收拾得很整齐,课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笔记和作业本都分不同的格子整齐地竖着,咖啡、方糖和奶粉的瓶子也单独一格。
“哲学……哲学……是蓝色的本子罢。”陶桃上半身前倾着,趴在计心的书架前找笔记,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长T恤的硬质腰带末端已经把计心放在桌子上的杯子勾到了桌子边缘。
“找到了。”陶桃抽出本子就转身。
计心从浴室走出来。
桌子上的玻璃杯被带离了桌子,掉在地上。
“啪”,碎了。
陶桃举着本子定住,很抱歉地望着计心,寝室里另外的两个人也都望着她们。计心好像看不见周围,只是呆呆地望着地板上流淌的清水和破碎的玻璃杯。
碎了……呢。
计心一直都很喜欢这只杯子。大一开学那天,计心是寝室里来的最晚的一个,其他的人都看见她在收拾完行李之后从鼓鼓囊囊的小包里掏出一团毛巾,原本有些好奇的舍友们在她把毛巾展开的时候失望地发现只是一只玻璃杯而已。
虽然是一只普通的玻璃杯,她却这么费心地从家里带来学校,可见其重要。即使后来计心在大家问起的时候只是笑着解释说用惯了,但是那幸福的样子却只能让大家更肯定那杯子背后有更深层的意义。
现在……
寝室里很安静,窗外楼下的人在交谈,声音在室内清晰可闻。
“对不起!对不起,计心,我不是故意的。我没看进你把它放在桌子上了……”陶桃慌忙解释。
“没关系。等下我要出去一趟,再买一个就好了。”计心说着,走到碎片前去捡那些碎掉的玻璃。陶桃把手里的笔记放在桌子上,也慌忙蹲下来帮着捡。陶桃捡起一片大的碎片抬手就往垃圾桶里扔,而计心恰伸手去捡陶桃脚边一块碎片,就这样,计心大拇指第二指节的地方被划了一道口子。
“啊!”陶桃扔掉手里的碎玻璃慌张地捂住嘴。旁边的舍友赶忙过来,吴思渺帮着计心处理伤口,杜帘影则拿扫帚扫起地上的碎片。陶桃愧疚万分地站在一边看着计心,计心则望着被扫起来的碎片,脸上没有一丝愠怒,只是……有点……失落?
“好了。血已经止住了。不过计心你还是去校医院看看罢,消消毒什么的,免得得破伤风。”吴思渺把剩下的创可贴递给计心。
计心看了看自己的手,笑着点了点头,接过剩下的创可贴装进口袋里。
手变成这个样子,洗衣服是不可能了,只好送去洗衣店。计心去把洗澡换下的衣服装进袋子里,陶桃愧疚地站在计心旁边,“对不起,计心。我会赔你一个杯子的。你那只杯子是从哪里买的?”
“不用了。反正我正要出去,再买一只就好了。”计心停下手里的动作,微笑着说。
“那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
“没关系,我可以陪你。”
“真的不用,你的哲学笔记不是还没有抄吗?”
“那……你回来之后我给你钱。”
“都说了不用了,你要啰嗦到什么时候?”计心突然抬起头,声音也高了一个八度,寝室里的空气突然紧张起来。不止是陶桃,寝室里的另外两个人也都惊讶地望着计心。
“抱歉。刚洗完澡,有点累。”计心朝陶桃低头致歉,提着一袋衣服就出门去了。
计心一个人走在校园里洒满绿荫的道路上,偶有情侣牵着手从身边走过。虽然学校里也有很多超市,但是都没有那样的玻璃杯。
自己果然还是放不下,即使明白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玻璃杯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一个,但是……
心底里到底还是存在着那样一点期望,希望一切不曾改变,不会改变。
坐上公交车,车子在城市的街道上走走停停,上来又下去一些人,窗外的街道从眼前擦过,一切都有点茫然。
自己不该那样冲陶桃吼的,她也是无心的,现在的陶桃一定很难受罢。计心有些后悔,回想起那些事,明明是才发生的,却觉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看不见,摸不着,很飘渺。
看着车窗外掠过的大片的矮牵牛,计心越发地觉得这个世界的诡异。那些事……真的发生过吗?计心开始产生这样的怀疑。甚至觉得,如果现在她跳下车,跑回寝室,说不定那只杯子还在桌子上放着,装着半杯的温水。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又是为什么会坐上这辆车呢?计心抬起手,捂着自己的眼。
是因为自己的杯子碎了,想要去买一只一样的杯子。
这也就是说,杯子真的碎了,那些事,真的发生过了。
看不到,摸不着,却真的发生了。那么,发生了的事情,它们现在在哪里呢?
公交车的速度慢下来,计心从座位上站起来,等到车停稳了,随着许多人一起下车。外面的空气燥热又有些黏腻。空气中孕育着雨。计心抬头望了望这个城市里高耸的楼房,随着许多人一起,走进了商场。
扑面而来的冷气让计心浑身的毛孔都哆嗦了一下,瞬间收缩起来。鼻子也有些不适,计心别过头捂着嘴打了个喷嚏,却从贴在柱子上的整面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长发随意垂着,只用两个廉价的塑料发卡别起来,在燥热的空气中失去了水分的头发依旧有点黄,有点毛糙;简单的,有点旧了的T恤配牛仔裤,脚上是一双运动鞋;有些苍白的脸上毫无光泽可言,有点……穷酸。
看到这副模样,即便不是算命先生也会说出“客官印堂发黑”如何如何这样的话罢。这样灰暗的自己跟这个璀璨的世界竟是如此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