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上的白色风信子被血染红,凝固了的血上又有新鲜的血液溅上,滴落下来,落进泥土中。
战斗终于结束,妖狐本家算是元气大伤。
更看见那个倔强的小妖狐瞪着晶亮的眼睛望着一地的血迹和尸骸。那就是新的一任当家罢。
玉色站在小小的当家身边,一言不发。当家的拳头虽然稚嫩,却紧紧地攥着。
经历这些事,他会成长的。
玉色抬头,看见了望向这边的更。她点了点头,不只是向更道谢,也是在对上一任当家承诺:她会保护好当家,保护好本家,保护好妖狐一族。
更垂了垂眼。
后来赶到的诸多分家首领在忙着指挥善后,有几个老头过来寒暄,言下有请更回来重掌当家之意。更谢绝了。
知晓更的固执,那些老头又把目光看向椎翎。当年那个小色胚整天跟在更的身后,一有事就大哭着喊更的名字,每次闯祸都要更来善后,每次身陷险境都是更去救他,完全就是一个绣花枕头,没想到如今居然如此厉害。
——要他来当当家也未尝不可。
椎翎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却故意误解成是他们要他来劝劝更,用懒洋洋的口气,像念书一样语调平平地说:“更,他们都放下老脸让你回来了,要不你还是回来罢。呐——”
更白了他一眼。
那些老头也是精,见椎翎这样就知道他不想当当家,可是如今这危难之际,实在需要一个能挑大梁的人出来,所以他们不放弃,干脆挑明了说椎翎当当家的话,有如何如何的好处。
在他们劝说椎翎的时候,更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椎翎不理睬那些喋喋不休的老头儿,问更发生了什么。
更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些老头还在试图劝说椎翎,被椎翎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他们没想到椎翎居然会有如此阴寒的目光,只一眼就让他们好像被扔进了冰窖之中一样,顿时噤声。
“到底怎么了,更?”椎翎叫住更。
更低声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不安。”
椎翎环顾四周,在没有其他异样,不了解更的不安来自何处。
那些老头还在旁边站着,椎翎烦恼,吼了他们一句:“看什么看?!当家在那边,你们凑在这里做什么?!看清楚你们的当家是谁!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被椎翎一吼,忙各自找事儿去做,不敢呆在火气正旺的椎翎身边。
更回头问:“羽儿可在你那里?”
椎翎点了点头,笑着说:“羽儿机灵着呢。我让府里的人死也要保护好他,放心好了,那些女人厉害的可不止是容貌,而且豹族想要拖住我的计划也已经破灭了……”
更突然张大了眼睛:“拖住你?”
椎翎不知更何以如此惊讶,茫然地点了点头。还没有问出任何话,更已经不见了人影。
难道……难道没有人去拖住他?还是……
椎翎觉得心中“咯噔”一下。
逆云站在荒的身边,看着她的睡颜。
“逆云吗?”荒没有睁开眼。
“是。”
荒笑了笑。
“不想出去走走了吗?这么久地在这里待着,真不像是你呢。”
“好。背我?”荒睁开眼,笑着,居然是促狭地神色。
逆云一愣,别过脸去,“好。”
换荒一愣。
渍虽然自小就对付一些野兽和妖怪,可是从来没有碰上过这么强大的。
她不禁庆幸羽儿不在家。
从疼痛中醒过来的渍勉强地翻过身,想要坐起来却再也做不到了。她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血液在流淌,力气和精神也伴随着血液都流淌走了。
可恶。
自己太弱了。
渍望着满眼的湛蓝天空,想哭。
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从来都不想死。
活着……多好啊。
疼痛似乎渐渐远离了自己的身体……要死了吗?
不可以!答应过更的,要等他回来。
更,你不会有事罢?绝对不会有事的,因为他是更啊,最强大的妖狐,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绝对不会有事的。
恍惚之间,仿佛看见许多过往,看见更站在浩瀚花海之中;看见更踩着椎翎的脸,虽然面无表情却能感觉到那般鲜活生动的存在;看见雪地里用雪球打中椎翎的脸之后轻笑的更;看见更坐在她的旁边,温柔地笑着;看见更用那带着迷离水色的眼凝视着她,俯下身来亲吻她的脸;看见更抱着羽儿那么安恬;看见羽儿跑向她,欢快地叫着:“娘亲!”
渍突然想起,她还从来没有告诉过更,她喜欢他呢。嗯。她喜欢他,很久了。
等他回来就告诉他罢。
他会不会说“我也喜欢你”呢?更其实很害羞,如果他这么说的话,一定会脸红的。
渍微笑着。
只是……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我,大概,会死罢。
算了罢。不要告诉他了。既然都要死了,何必再说这种话呢,自己知道就好了,不告诉他了,不然会动摇他的。
嗯,绝对,不告诉他。
湛蓝的天空中浮现出更的身影,一头淡紫色长发随意绾着,垂落在肩上随风轻扬,一身宽松的淡青色长衫恰如其分地衬托出他颀长的身材。天空中更转头来,浅笑,转身向着她伸出双手。
渍向着遥远的更伸出手去。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已经发凉的手。
更惊慌的神色映入眼中。
更竟然也会有这种神情。真是,让人心疼呢。渍用另一只手去抚摸更的脸,那张世间最最好看的脸,她要拂去那慌乱和紧张。
手抚上更的脸,却沾上了血。
呀,自己的手是脏的,弄脏那张脸了。真是的。渍忙用手腕手背去擦,却越擦越脏。
眼泪模糊了双眼。
更几乎哽咽,从未觉得如此悲伤,如此紧张。从来没有过。
“不要动,不要哭。渍,乖,不痛,不痛。有我在,不哭。”
恢复之术,恢复之术……更颤抖着放开渍的手,双手覆在她的伤口上,淡淡的光芒出现。
“不怕。会好起来的。会好的……”更低声说着,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一般。渍知道,他在怕会像袖染的那一次一样,她也消失在他面前。可是,恢复之术用在别人的身上明明没有多大作用的,更也该知道的——已经没有用了。
渍握住更的手,艰难地微笑着。
“不用了。更,听我说。”
“你回来之前,我在想,有件事情,我绝对不会告诉你。”微笑着怎么还会流眼泪呢?渍眨眼,希望眨落挡着视线的眼泪,更颤抖着替她拭去。
“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了,绝对,不会告诉你。可是,看到你的时候,所有的意志还是在瞬间就全部都被摧毁了,土崩瓦解。”
“我在听。”更紧紧地抓着她的手,生怕她消失。
渍蹙了蹙眉,眼泪又涌出来,更忙不迭地去为她擦眼泪,帕子都没有拿出来,直接用衣袖擦着。
“……风信子,还有第二季花期。”眼泪,怎么止不住呢?
更的眼泪落在渍的脸上,是热的。
更说过的罢,他说她的眼泪不好吃,更自己的眼泪也是咸咸的啊,一点都不好吃。是难过吗?
——我死后,你会思念我吗?更。
“我不喜欢你,你别惦念我。”说着,却哭了。
“那你哭什么。”
“疼。”
“心疼。”
“笨蛋,伤口痛。”
更擦着渍的眼泪,他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掉落在她的脸上。渍望着面前这张流泪的脸,浅笑着。真是,就算是流泪都这么好看呐。
眼渐渐模糊……仿佛听到风声。
——我要死了罢。可是……还是想告诉你。
渍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
——你真的这么说了呢,只是我看不清你有没有脸红。
“对不起。但是……请……活下去。”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消失,仿佛有什么随风逝去。
“好……”
——你的要求,我都会答应,你,能不能不离开我呢?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有着淡紫色长发的妖狐寂寞地站在微雨之中,大片的风信子再一次盛放,只是那个让它们盛放的人儿已经不在了。
雨渐稀,有风破云。阴云之后泻下道道金色光芒。
一个身着白色衣衫的男子出现在山谷入口,怀中抱着一个有着淡紫色头发和尖尖狐耳的孩子。
男子放下怀中的孩子,茶色的瞳子中映着跑向花中男子的小孩。孩子身后拖着一条绒绒的狐尾,叫着:“爹爹……”
淡紫色长发的男子转身,看见白衣的男子抱臂站在远处。微笑,抱起跑向自己的孩子,“羽儿可有听话?”
“当然!”男孩扬起尖尖的下巴,黑色的瞳子中映着天空中阴云破开后露出的小片湛蓝。
修长好看的手去折花海里的风信子,手指穿过花朵,什么都没有改变。
轻笑。
荒垂眼,转身而去。
“这样就要走了吗?”赭红色的碎发张扬不羁,逆云收起爪化的手,朝着那个纤细的背影叫。
“啊。够了。”
“切。”别扭地扭过头去,逆云那暗红的眼眸中隐约有光流转,“白痴一个。”
少年别过头去,看不到有何表情。
紫发妖狐袖底的手中一只小小的风信子落在地上,打落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