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安公主，大喜！”当我还在透过这一道缝隙观察来往宾客时，两名侍女已把层层帷帐收起，大堂里的光景也随之引入眼帘。
“公主，秦王妃已到殿外，到了吉时将由秦王妃扶您上轿。”一名侍女边说边走向前，搀扶着我走向床榻坐下。“殿下，您再坐会儿吉时就快到了。”
我坐在喜房正中的床榻上，喜帕由两人撑起慢慢盖在我的头上，眼前富丽堂皇的宫殿慢慢在我眼前消失，只剩下一片红，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像是我今后的路，看不到希望……凤冠霞帔，喜烛交映，欢庆婚宴，如今的这些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爹爹说，那是另外一种活法，为了国家奉献所有，他信仰了大半辈子，但在我看来，那是一种牺牲，为国家，为百姓，忘掉自己……
如今我的身份是晋安公主，大唐皇帝的女儿，秦王殿下的妹妹，踏出这道门后，我就是泰木合可汗的可贺敦，心中没有儿女私情，大唐利益胜于生命。
“妹妹！”
秦王妃从喜房的帷帐后转身而入，那一句妹妹洪亮而又喜庆，和之前住在秦王府一样，未见其人声先入耳，我想也只有对我秦王妃才有如此的兴头。
我掀起喜帕挑放在头上，寻声望去：黄边金线勾低的暗红襦裙罗衫，薄丝长袖挽帛，轻纱裙尾，随漫步轻摆；乌黑秀发盘与脑后高耸成髻，金钗摇曳，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声响，薄唇朱红，面似桃花，峨眉青黛，额头前的发簪玉坠，徒添几分灵动。
“长孙姐姐，今日可欢喜的很啊，这身打扮也很喜庆呢！”我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握住上前来的秦王妃手臂。
双手相握间，虽能感受到秦王妃手掌传来的热度。
秦王妃边说话边慢慢相扶着坐下，“妹妹今日大喜，做姐姐的怎么不高兴，虽说是远嫁西域，妹妹有些犹豫，但是，再怎么说你一去那里那些夫人里面最尊贵的，也算是个好归宿啊。”
听罢秦王妃的话，我也只能笑笑，“长孙姐姐说的是，现如今我也都想开了。”是啊，做王妃，多少人想求都是求不来的，况且还是以公主身份出嫁。现今也只能这样想来安慰自己，让自己有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妹妹想开了就好，以后的路还长总不能整天那样闷闷不乐，我还是喜欢以前活泼的妹妹。”秦王妃说着，我也只能陪着笑，
“我从秦王府调来俩丫头与你陪嫁，在西域多个人伺候你总是好的。”秦王妃向喜房外招了招手便进来两个宫女打扮的姑娘。
两个姑娘快步上前，低头微蹲行礼。
“兰芷。”
“婉幽。”
“见过晋安公主，公主大喜。”
声音清脆如铜铃般，身材清瘦，白皙肤质，碧波般清澈的双眼，像是一汪清水那样水灵，看着她们，我猜想年龄也应不过十四五岁。
“长孙姐姐，这两位姑娘，看起来还不过与我一般大，怎么能照顾好我呢，再说您看他们的模样，也只有江南的水土能养出这样水灵的女子，如若真让她们陪嫁，到了西域一定吃不消。”我赶忙向秦王妃求情，和亲西域，沁春陪嫁，我已经觉得对不起她，此时，更不想再拉上她们陪嫁，“我从小随父出征，多艰苦的环境我都过来了，早就学会了自我照顾，况且有沁春与我同去，足矣。”
秦王妃看着我，眼神中有些疑惑，“妹妹，西域不比长安，那里的生活习惯，文化习俗，都与咱们不同，别看他只是一个突厥小可汗，可是也是妻妾成群，这女人之间的争斗不弱于后宫。兰芷和婉幽虽年轻，但在宫中多年，今后遇到事情也能在你身边多提点你。”秦王妃轻轻拍着我的手继续说道：“妹妹，我已经禀告给皇帝了，皇帝也都同意了，你就放心吧，他们的家里也都打点好了，以后，你就是他们的主子。”
早就听说泰木合可汗帐中已有四个夫人，没有名分的更是不计其数了，其中两位还是突厥两大部落可汗的嫡亲，一夫多妻，注定了女人之间的战争。
“长孙姐姐，我都懂，没有硝烟的战争更是可怕，但是，我真的不想再有谁跟着我受累，这一去将是一辈子，对沁春我已觉得对不住了，就别让我再对任何人产生愧疚了。”我用恳求的语气诉说着我的不愿意，正如当初我想拒绝和亲一样，只是这次希望有转圜的余地，“今日我成亲，希望姐姐能给我这个新娘子一些面子。”
秦王妃犹豫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哎，好吧，就依你，回头我便禀明皇帝。妹妹如此为他人考虑，今后遇事一定会逢凶化吉，只是这心思也别在想以前那样大大咧咧了，万事小心。”
“禀秦王妃，公主殿下，吉时已到，典官大人命人来请公主殿下。”
秦王妃嗯了一声，回过头看向我，整了整我身上的喜服，“妹妹真美……”说着，慢慢的放下我头顶的喜帕。
“长孙姐姐。”说着，我有示意房里的宫人都退下，此时就剩下我和秦王妃两人。
“你可后悔嫁给秦王……”我停顿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决定问下去，“当你遇见太子以后。”
我能看到秦王妃停在空中的手颤动了一下，可又迅速的收了回去。
“妹妹何意，姐姐不明白。”
“姐姐又何必对我有所隐瞒，如若不是远嫁，我会把这些道听途说烂在肚里，可如今，我想知道答案。”
秦王妃的眼神开始变的柔和，没有了以往的庄严，能看的出她在思考我刚才的问话，或许之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可随后那眼神又恢复了以往的坚定。
“既是道听途说，答案又有什么重要。”
在她心里那一刻的温柔已是过往云烟，想起之时也不过只是眼中的那一瞬间柔和，回到现实她还是那个一切以大局为重的秦王妃……
“呜”“呜”“呜”
几声雄厚角声回荡在大殿上空，从喜帕缝隙能看到大殿数层台阶下迎亲的队伍，红毯铺成的台阶四周还站着许多达官贵人，自己熟悉的父亲，秦王，颜寒，小武还有并肩作战的将士们却都没有在众人间出现，纵使望眼欲穿也不见想见之人，而各个陌生的面孔让我感觉自己是个局外人。
不知何时典官宣读完了和亲圣旨，虽说典官声音洪亮，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朵里，秦王妃轻轻拽了拽我的袖子，示意我往前走，我回过神，抬起脚走向通往另一个生活的台阶……
我不想走太快，每一阶都像是自己重要的决定，而每下一阶仿佛都艰难如棘。
“初见秦王时，他在驯服一匹野马，每一个神态、表情，都深深的吸引了我，从此秦王就再也没有走出过我的心，嫁给他那一刻我便从未后悔过，即使后来他又娶了别的女人……”
秦王妃低声向我说出了她的心声，“从未后悔过”字字敲打的我的心。
“我和太子相遇太晚，缘分浅的只不过像阵风，所以注定我们今生错过。”秦王妃接着说道。
“如果能够从头再来……”
“世间上哪有这么多如果。”我还未说完，秦王妃便打断了我的假设，“这些假象的如果只能让自己更加后悔以前的决定，既然决定了我便不再想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
既然决定，就不再去想。为何我一直都学不会秦王妃的洒脱，如果我能学的洒脱些是不是就能放下心中不愉快的事。
“谢谢你，长孙姐姐。”
“谢我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在这绯红的盖头下露出了今天第一次的笑容，既然有缘无分何必再去强求。秦王是我今生最爱的人，今日起我将把他深埋在自己心中，即使不会再爱别人也要幸福的生活下去。正如秦王妃所说“缘分太浅，注定今生错过”……
步步台阶却比平常还要漫长，是自己走的太慢，还是心有万千不舍。可终究还是走过高台，走向该去的地方。
“禹歆妹妹，在你前方骑着白马的便是羯罗小可汗的弟弟麟亲王，慕拓。”
慕拓，秦王妃一说出这名字，犹如一盆冷水浇的我立马有了精神，抬起喜帕的一角偷偷的向秦王妃所说的位置望去，一身突厥装束，低着头，看不清长相，即使再熟悉的人换上这身礼服也很难认出，还是隔着几十米远的地方更是难以辨别。
秦王妃看我这努力的张望着，轻轻舒了口气，“我见过一次这个麟亲王，长相英俊又谦恭有礼，弟弟如此，哥哥应该也不差。”转而有些欣喜的继续说着，“总算也不辜负了妹妹这如花似玉的模样，妹妹跟了这样的一个人也不失是一桩好姻缘。”
听着秦王妃的描述，心中的疑虑少了不少，我认识的慕拓可没有秦王妃说的那样有礼，更像是一个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看来，他们也只是名字一样罢了。至于那谦恭有礼的麟亲王的哥哥，我今后的夫君，他的长相我可不在乎，只要我们能做到以礼相待便是我最大的福气，因为此生我也无法再爱上第二个人，心中满满的爱已经随着西去消失在荒漠……
走下台阶，沁春走了过来替换秦王妃搀住我的胳膊。沁春，终究还是随我陪嫁，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有颜寒哥哥，本想着做主把她许给颜寒，却换来以死的抵抗，遥远的西域，她愿意陪我去过以后的每个日月，而有她在身边心里却是也踏实不少。
“禹歆妹妹，我只能送你到这了，好好保护自己，如遇到什么事情别忘了大唐是你永远的后盾。”秦王妃有些哽咽的说道。
我点了点头，由沁春引着我走向马车。
就这样要走了，这里的一切我还不忍割舍，很多的人我还没来的及忘记，今日踏上这马车，可能一辈子也没机会再回来，真的，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不知从哪来的冲动，促使着我掀起喜帕，转身又奔向秦王妃，如今在这送亲的人群中只有她与我最亲，也只有她身上有着秦王熟悉的气息。扬起的鲜红裙摆在四周四溢摆动，像是一朵玫瑰要在凋谢前的那刻绽放自己所有的美丽。
我紧紧的搂住秦王妃，她有些诧异，有些惊慌，最后还是轻轻的抚着我的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惊的孩子。
“长孙姐姐……帮我好好照顾秦王殿下，殿下的爱我今生怕是要辜负了。”说完，转身又快步离去，不敢再停留，害怕太多的情绪控制不住。
“禹歆妹妹……”秦王妃在我身后叫道，“对不起……”
那句对不起如此的轻，像是一阵风从别处吹来似的，与这离别的情绪格格不入。
走吧，再多的不舍也都要被这岁月冲淡，过久了心也不再牵挂了。
只是站在车前，没有勇气走进车里。肩头被一个强有力的手掌轻轻地拍着，“颜寒哥哥。”看到身后的人竟是颜寒一阵高兴涌入心头。
“我扶你上车。”说着握起我的手，慢慢地扶着我踏着马车木阶走进马车。我目不转睛的看着颜寒直到马车上的喜帘放下，遮住了我的视线，马车轻轻动了一下，我知道该启程了，我把掀起的喜帕慢慢拉下，不经意间双眼对上了那犀利的目光，慕拓，真的是他，这一身的装扮，再加上没有一丝笑容的面庞，如此镇定，冷漠，淡定，我赶忙放下喜帕不敢再多看一眼，此时的我才缓缓的舒了口气，总之以后还有机会在跟他解释，现在我想我们都没有心思计较这些。
仪仗穿过宫门来到了长安大街上，街道四周站满了人。小的时候，每逢从宫里出来的仪仗我也都如他们一样，好奇的张望着豪华车轿上的贵人，一个个如仙女般的妆容让我也有一丝羡慕，可如今自己成了这车轿上的贵人，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恭喜晋安公主。”
“晋安公主大喜啦。”
……
各种各样的道贺声不绝入耳，他们就好像小时候的我，只顾着自己的热闹从来没有想过这车轿中的人是什么心思。
透过喜帕我看到每一个百姓都如此兴高采烈，朴实的笑容还有那小孩儿稚嫩的微笑，突然觉的自己的付出值了，即使他们没有见过我，但是起码他们如今和以后安稳的生活有我的付出。突然明白了父亲所说的那种活法，也正如我说的那也是牺牲，牺牲小爱换来的大爱，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道贺的声音越来越小，人也越来越少，看到守城的士兵才意识到马上就要出城了，可队伍依旧行驶的很慢。
“公主，秦王殿下和裴将军前几日就收到了班师回朝的指令，预计今日就能到长安……秦王交代让属下务必放慢队伍进程，以便能赶到再送您一程。”
颜寒的每个字都如同一滴水，渗透层层帷帐滴进我的心里。最后还能再见一面爹爹和秦王，这是送给我最好的礼物……等会见到他们我该说些什么，我这身打扮他们会不会喜欢……
各种的见面场景瞬间填满我的思想，让我忘了我要嫁给的是另外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