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韦氏带我走回了我的房间,原来在衣柜后面有一个通往院外的密道,住了这么久原来我一直都有逃出去的机会。
院内院外根本就是两个不一样的世界。洛阳城被围困多日,城中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繁荣,各家各户院门紧掩,街道两旁的商铺也都挂牌歇业,屋檐上悬着的商铺招牌在微风的牵动下飘荡不定。
“李夫人,既然已经除了院子,我们便就此道别吧。”
李韦氏环顾四周一番,“难道你不想出城吗?如今洛阳城可没有一家客栈营业,更没有哪家人好心收留你。”
“你能帮我出城?”我有些欣喜,能出院子已经算是一件好事儿,出城也是以后的打算。
“嗯。”李韦氏肯定的点了点头。
“有一个问题,你要告诉我。”
不用说便知道她想问些什么,在我身上唯一不敢肯定的便是我的真实身份。
“你到底是谁?”
“大唐将军裴绍迁之女,裴禹歆。”
我深知这句话的份量,我的身份一直都未曾真正的向他们表明过,一块玉佩再某种程度上不能说明什么,如果现在只是李韦氏设计让我自己说出自己的身份,那他们就有十足的把握拿我当人质,即使威胁不到秦王什么,但也足以在秦王身上刺了一刀。
可就是对自己的判断有十足的把握,我把赌注下在李韦氏身上,相信李韦氏和梅艳娘不一样。
“果然。”只是寥寥两个字,却也是那样意味深长。
李韦氏带着我走过几条街,一片萧条已不见昨日繁华景象。和衣衫褴褛沿街乞讨的百姓想必我和李韦氏的穿着却显得格外显眼。高墙内衣食无忧,却不知高墙外已是这般景象,而紧掩大门的豪宅里面,或许还在莺歌燕舞。
“咱们这要去哪?”我有些疑问的问道,“咱们的装束他扎眼了,在街头走动很容易引起官兵的注意。”
“沿途你看到有几个官兵在巡逻?”
李韦氏反问着,回想一路走来的景象,却还真没见有什么官兵来回巡逻,总共也就见过一两次,低头快走,偶有乞讨者向前要饭,都会遭到官兵的嫌弃,像是有什么瘟疫似的恨不得马上离开。
“咱们先去怡书楼。”李韦氏接着说道。
我停住了脚步,“为什么要去怡书楼,要抓我的人不就是梅艳娘指使的吗?”心中对李韦氏的信任有些动摇。
“因为只有艳娘有办法让你逃出城。”
对李韦氏的话有些不明白,一个想把我献给王世充的人怎么还会帮助我。
“你为什么会对我坦白你的身份。”李韦氏转念说道。
“我相信你。”
“这就是我的答案,因为我也相信艳娘。”一双温暖的手拉起我的手,像是要把他对梅艳娘的信任传递给我。
既然选择了信任也只有顺着这条路走下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当站在怡书楼下时,脚如灌了铅般重,是不愿更是不敢。要不是李韦氏一直牵着我的手,我想我也已经调头走去,宁愿在城中受苦等救兵,也不愿低头向出卖自己的人要生路。
“艳娘,艳娘!”
李韦氏对这偌大而又空无一人的怡书楼大声叫着,上下两层楼的闲雅之地如今却也变得空旷落寞,夹道两旁娇艳锦簇的花也已凋零,徒留一地花瓣更添萧瑟,独留一杆花枝像是留恋泥土的眷顾,绝望而立。
环顾四周,精装雕饰的格调让我能够想象得到以前的热闹情景,文人雅士相对而坐,谈诗论画,煮酒侃谈,好不惬意。虽言尽天下事,到了危难时刻却也是各自飞,梅艳娘笑颜相待,却也始终生活在伪善之下。
跟着李韦氏来到二楼,这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匆匆走过几间房间,在楼道最里间的房门口停住了脚步。
房门半掩,现在已是晌午,阳光却好像不太喜欢这里,只赐予了最微弱的一束光静静的映在琥珀色的窗帘上。李韦氏直径走进房间,把窗帘拉开,无数的光瞬间跳入房中每一个角落。收起层层帷幔,只见梅艳娘歪倒在地上,慢慢的看向我们,眼中无神,表情更是有些呆滞。
“艳娘,艳娘。”李韦氏一边摇晃着梅艳娘的双肩,一边叫着她的名字,像是在叫醒一具行尸走肉。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真想象不到这样的她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像是没了魂,像是中了魔。
梅艳娘半立着身子,看了看我,又看向李韦氏,“你们怎么来了,还带着她。”
“王世充的军队包围了别院,我让燕儿带着墨尘去了我那里,至于她,我想送她出城。”
“哈,终究还是负了我。”梅艳娘嘴角上扬,冷笑中念叨着,“终究还是不愿休了他的妻,终究还是背着我去了别院,我的付出算什么。”
说着说着泪已如雨下,静静的流淌在煞白的脸庞上,经过双眼下略显得几条细纹,一滴一滴滚落,打湿衣襟。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念着,眷着,还为了那个负心汉要伤害别人。” 李韦氏劝解道,“他可以找千百个拒绝你的理由,却只要有一个原因就能随便抓捕任何一个人。秦姑娘是局外人,你我何尝不是这场战争的局外人。艳娘,跟我们一起出城吧。”
“我的所有都留在了这里,还能去哪,没了灵魂,留着一具驱壳还有何用。”
没有嘶声的怨念,可这喃喃的碎语更让我浑身感到无尽的绝望。我就这样站着,看着一个无助的女人,演绎着她人生最无助的失落。
我是一个局外人,而就是因为我给了她希望,又让她绝望,一步步走来我展示着自己的无辜,梅艳娘却在争取自己最后幸福的局上赌输给了自己最爱的人。她想用交易换取自己最有一点机会,竟没想到千关算尽落得一场空。
“艳娘,艳娘。”
李韦氏的叫声把我拽回了现实,只见一把刀深深的扎进梅艳娘的腹部,只剩刀柄露在外面,汩汩鲜血争前恐后的从刀口涌出,瞬间渗透衣裙。
我赶忙走向前,她不该如此轻贱自己的生命,没了爱情她还有亲情,还有自己的孩子,我知道没娘的滋味是何等的痛苦。
不自觉的把悬挂这的帷幔拽下,使劲的盖住不断涌出的鲜血,“你不能死,你死了,梅墨尘怎么办。”
“艳娘,墨尘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呢。”李韦氏也跟着我用帷幔摁住伤口,可鲜红的血还是依旧不停的往外冒,帷幔变红了,也染满了我们的双手。
“我可怜的儿子,是我对不起他,可是我好累,没办法再撑下去了。”梅艳娘深深吸了口气,“好妹妹,帮我照顾好墨尘,本就没有父亲疼,如今没了娘……”
李韦氏使劲的点着头,“艳娘,别说了,我们带你去找大夫,你会没事儿的。”
“别忙了,心死了,行尸走肉救她有什么用。”说着掏出一个令牌,“拿着它,你们快走吧。”
“还有这个。”梅艳娘举起那块和我一样的玉佩,慢慢放入我的手中,“这两块玉佩应该在一起才好,别记恨我,谁让我们爱的都是爱江山的人。”
“爱了这么久,恨了这么多年,可还是忘不了他,成了泥,化了土,会不会好受些。”梅艳娘双眼无神而迷离,不知望向哪里,可她看到的定是些美好的过往,一滴泪缓缓流出,凝在脸庞不愿离去。
一阵凉意从手掌传遍我的身体,那是已经开始变凉的梅艳娘的手,像是和玉佩融为了一体,冰冷的两者没有什么不同。
“愿作东北风,吹我入君怀……”最后一刻,还是在不停的念着无尽的相思,喃喃的意念像是从奈何桥挣脱出的最后一口气,慢慢的脱口而出。原作东风吹入君怀,闭眼瞬间那滴不舍得泪终究滴落而下,深深扎根在这座她死也不愿离去的城中。
如此深爱才会有如此刻骨的思念,即使生命从此不在相交,也愿脱离这驱壳,灵魂潜入他的梦。
我和李韦氏把梅艳娘抬到床榻上,擦净脸上的泪痕,整理好凌乱的衣衫,深深嵌入身体的匕首显得格外的突兀。现处境的我们没办法为她好好安葬,或许王世充经过这里的时候,愿意再来看看,希望他还能听到回荡在屋中的告白。
北风行萧萧,烈烈入吾耳。
心中念故人,泪堕不能止。
浮沈各异路,会合当何谐。
愿作东北风,吹我入君怀。
(出自曹植)
伴着嘀嗒的马蹄声,我们离怡书楼渐行渐远,而助我们出城的令牌竟是王世充留给梅艳娘最后的信物,如今却成了背叛他的利刃。
虽说拿到了出城的令牌,可要想出去也并非易事,毕竟现在两军处于对峙时期,看着李韦氏,我又有些放心,在这时还能说出带我出城的话,想必必是胸有成竹。
离城门越近,来往的士兵就越多,骑马飞奔的我们更是惹人注意。来到城门下,看到更多的却是百姓,大包小包,携儿带女的相聚在城门处,看来都是想要出城逃难的人,聚了这么多的人,看来城门始终都为开过。
我和李韦氏跳下马,行走在拥挤的人流中,好不容易挤到了城门口,两个长矛拦住了我们。
“奉上级指令任何人都不得出城,违法者就地正法。”一个士兵大声的叫嚷着。
李韦氏掏出令牌,说道:“有这个也不能出成吗”
两那个士兵凑过头仔细管缠着令牌,而后面面相觑一番,一个士兵立刻跑向城楼,而另一个一改刚才的声调说道:“两位姑娘稍等片刻,我们向上面请示一下。”
不一会儿便来了一个校尉,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从穿着上看出我们绝不会是平头百姓,更何况那块令牌也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
校尉双手抱拳行了个礼,“两位姑娘,我们奉上级指令任何人都不得出城,这两军交战,姑娘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看到令牌却只来了个小小的校尉,看来这城楼上的长官都不在,这正是出城的好机会。
李韦氏却也一改刚才的锐气,“大人,只是放我和我妹妹两人出城,再说我们也是有令牌的,上面也不会为难你,要不,您拿着令牌去找您的上级请示请示。”说着,走向那个校尉,又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做工精致却鼓鼓囊囊的的布袋,悄悄的塞给校尉,“我们两个女子在这兵荒马乱的中生活不容易,我们出城只是为了投奔亲戚,也不会做那种通风报信的事儿,您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再说这令牌也不会是假的。”
那校尉手中拿着沉甸甸的布袋,思量了一会儿,看的出他已经动摇了,但是又怕会出什么事情,毕竟这后面都是些想要出城的百姓,如果开了先例局势可就难控制了。
看的出李韦氏也是很着急的,眼睛一直盯着校尉,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能感觉到李韦氏眼神的起伏不定。我们都在揪着一颗心,因为只要一句话我们就能逃出这里。
握着马缰绳的手越攥越紧,仿佛要把所有的紧张不安转于此。校尉抬起手示意给站在门边的侍卫,又压低嗓音对着李韦氏说道:“出了此门两位自己多保重吧。”又看了看手中的令牌,“这令牌,可要留下了。”
“也好,留着令牌您也好向上面交代。”李韦氏镇定的回道。
随着沉重的声音,城门缓缓的打开一道门缝,像是千年不曾打开过的古墓,露出一线光芒便引的无数人的目光。身后想要出城的百姓看到城门打开,一个个叫嚷着冲了过来,侍卫排成一列手中拿的矛瞬间变成了结实的栅栏,滴水不漏的把百姓挡在里面。
一步步迈出城门,这是我来到洛阳城后梦里都想出现的情景,现在已变成现实。站在城外,我回头看了看城中乱哄哄的百姓,一个个投向门外的眼光充满了渴望。城门又缓缓的阖上,也关上了我所有关于洛阳的回忆,从此这座城也只有回忆。
哒哒的马蹄又开始了它的征途,再也没有了阻碍,有的只有比这快马急促归去的心。
嗖!一支箭稳稳地扎在我左前侧的地上,回头只见无数的士兵站在背后的城墙上,手中拿着弓箭,估量着箭的射程。
看来王世充知道了我们逃跑的消息,怎奈晚了一步,我们还是出了城,也只有派弓箭手杀了我们。
“姑娘,专心骑马,咱们已经骑出很远了,他们的弓箭很难在射中。”
心里知道这是李韦氏的安慰话,身旁还是不时的有箭飞过。跟着父亲征战这些年,对于这枪林弹雨也早已习惯,可这次心中却莫名的害怕。
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渐渐的向我们靠近。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一点点的希望也逐渐扩大。
一阵剧痛从肩处慢慢向全身扩散,我转过头,看着自己的肩膀,一支箭笔直的插在上面。
“裴姑娘。”
李韦氏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马鞭,一边看向我,从她的眼神中第一次看到无助,迷茫,逐渐在我的视线中变得模糊。
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身子也有些不听使唤,只感觉疼痛的源头不住的流淌着一股股血。我是要死了吗,原来,死亡竟是如此痛苦的事,原来在死亡的边缘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人竟是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