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泫澈过来时,沈若瑾正等在凉亭里,桌上早已沏好了一壶茶,并三两碟点心。
见他来,沈若瑾先是行了一礼:“今日之事多谢顾世子,改日我一定登门道谢。”
顾泫澈嗓音微凉:“不必言谢,在此处说话,没人看到么?”
沈若瑾点点头,请他坐下:“此处靠近我的住所,我已派了人守着,想来不会有人往这边来。”
“实是抱歉,因着这件事情让顾世子过来,原因无他,方才我见顾世子似是有话要说,不知我的猜测是否正确?”沈若瑾双手交叠,坐在顾泫澈对面。
顾泫澈微微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女子,方才刚受过惊吓,再出来加笄时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说他不惊讶,那确实是假的,短时间内就能做到如此沉静,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还能看出他有没说完的话,确实是位心思缜密的女子。
明明才刚刚及笄,怎么有这么冷静的心思。
几月不见,她像是又好看了些,与及笄礼上穿的大袖长裙不同,她换了一身密合色滚雪细纱描花长裙,发挽灵蛇髻,一支碧玉雕花步摇斜插入鬓,垂下细细的流苏,耳戴白玉滴珠耳坠,脖子上挂了一根赤金盘璃璎珞圈,金玉作表,衬得她更肤白如雪,清贵妍丽。
感受到顾泫澈浅浅的打量,沈若瑾脸上不禁又有了些许热意,刚刚他搂着自己的感觉似是在腰间扎了根,又见他不开口,不由道:“顾世子?”
顾泫澈浅浅抿了一口茶,道:“嗯,我确实是有话说。”看着对面女子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他终于是开了口。
沈若瑾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请顾世子告知。”
顾泫澈放下茶盏,嗓音清越沉沉:“那蛇叫乌头蛇,用量不同毒性也不同,若说别的毒是让人毙命,这种蛇的毒则是会让人神经麻痹,轻则昏迷,重则心智受损,在西京并不多见,方才那个香囊。”他从袖中取出那香囊,接着道:“这香囊里是一种叫五沙芝的花,常与乌头蛇相生相伴,有奇香。”
如此歹毒。
沈若瑾心中一寒,面色不由僵硬了一瞬。“世子的意思,是指这香囊被有心之人动过手脚?用这五沙芝的香味,吸引了毒蛇。”
顾泫澈微微抿唇,方道:“西京并不适合这两种东西的生长。”
虽未挑明,沈若瑾却已懂了话中之意,她点点头:“我懂了,多谢世子告知此事。”
沈若瑾只觉后怕,她一直以为重生而来就是抢占了先机,却未曾想许多事情在冥冥之中早已发生了改变。
是她太过大意了。
“世子可否将香囊给我?”沈若瑾斟酌开口道。
顾泫澈不置可否,将香囊放到了石桌之上。沈若瑾拿过,细细看了看,这香囊花色与绣样都与之前无异,她身边的动过香囊的人,就只有雪竹雪兰还有窦氏,窦氏自是不必说,不可能会害她,雪竹雪兰也是她信得过的,除此之外,似乎真的没有人再碰过这个香囊。
会是谁呢?沈若瑾不由蹙了蹙眉。
凉亭之中坐着的两人一时无言,风拂过沈若瑾微垂的眉眼,又将顾泫澈茶盏中的雨前龙井涤荡,风过无痕,却在他心中激起了浅浅涟漪。
一如在明光寺时,尽管是面对尸体,她却聪慧冷静,甚至还能发现其中端倪,实在不像其他的闺阁女子,他对女子从没有轻视之心,可这个沈二姑娘确是让他另眼相看。
他不由得想看看这个女子到底还有多少不同之处,于是对她多了两份关注,与她下棋,跟她说话,听她与旁人讲“顾世子是个好人”。他在心底淡淡一呷,若没记错,他与她交集不多,她也会对一个不了解的人做出这般评价吗?
母亲叮嘱他来观她的及笄礼,他未曾拒绝,且正好,在危急关头救了她,思及此,顾泫澈觉得那触感似是又在掌间停留,掩在袖袍里的双手不着痕迹地握了握拳。
这种关注是缘何而起,是因为她的聪慧亦或是冷静?
好像都不是,这大概是想不清楚的事情。
今日之事,绝非巧合,未曾想她当日说的“爱看些志怪杂文”竟有此意。
想到这里,他不由淡淡开口:“无怪乎沈姑娘平日里爱看些奇书了。”语气中竟多了两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意。
沈若瑾闻言一愣,不知道他这话是促狭还是何意,但仍是接话道:“看的书再多,也没有经历来的深刻。”
顾泫澈在刚刚那句话出口时同样有些发愣,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嗯,还是谨慎一些好。”
沈若瑾点点头,见茶也凉了,起身道:“想来今日也不早了,世子公务繁重,也不便再多占用世子的时间,过两日臣女定登门道谢。”
说罢微微福身,白玉耳坠轻轻摇晃。
顾泫澈亦起身:“我记得来时的路,就不劳沈姑娘遣人送了。”沈若瑾自是懂得,虽说西景对女子早已不再那般苛刻,可若是被人看到两人独处,也难免会有流言蜚语。
“另外,今日无意冒犯沈姑娘,实是形势所逼。”
他不提还好,一提沈若瑾就觉得面上微微发热,她自是不会不怀好意地揣测顾泫澈,当下便道:“世子说的哪里的话,世子救了我,感激不尽,怎会怨怼。”
顾泫澈点点头,转身出了凉亭,消失在转角树荫中。
沈若瑾这才坐下,在脑海里细细筛了一遍接触过她东西的人。
忽地,她脑中灵光乍现。
她想到了撞倒雪兰那个小丫鬟。
沈若瑾心中豁然明了,难怪那丫鬟一直低着头,饶是她也没有看清她的脸,沈若瑾只当她是被吓狠了,现在想来,明显就是心虚不敢抬头,也不敢让人记着她的样子。
沈若瑾眼神一凛,以为这样就能销声匿迹吗?这府中不想让她好过的人,除了那两位还有谁?总归顺着查就是了。
她眼眸微眯,沈若瑾啊沈若瑾,你怎么还是不长记性?前世犯的错还不够让你警醒么?沈若瑾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去花园,她离开得太久,若再不过去,有些显得她不知礼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