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景三年,腊八,冬。
沈若瑾重生了,重生在了十四岁,明年九月就是她的及笄礼。
模糊间,沈若瑾觉得自己猛然一沉,下一瞬,她有了呼吸,再睁眼看到的,是绣着缠枝莲纹的雨过天青色床帐,是她在沈府捻栀院的架子床。
“这是……什么?我怎么会……”掀开锦被下地,屋里烧了地龙,就算赤脚踩在地上也不会冷。沈若瑾扑到梳妆台前,这黄梨花木制的梳妆台是她十二岁时舅父送她的生辰礼,一直用到她出阁时都没换,她嫁给韩凌傲后,只回来住过两次。
镜中少女青丝垂顺,乌发披散在肩头,五官清丽秀美,琼鼻一点口若含丹,脖颈修长,身量窈窕,此时只穿一身雪色中衣,更端得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沈若瑾伸出手,掌心肌理分明掌纹清晰,透着健康的粉色,指甲圆润手指修长,是她尚在闺阁时的双手,不是死前因为绝食而瘦削的手。
“姑娘醒了?怎么不穿鞋就下地了?这要是着凉了又要吃药受罪了。”带着一丝嗔怪的声音响起,沈若瑾转头看去,见雪竹挑了帘子走进来,“姑娘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前段时间染的风寒才刚好。”随即拿了衣物麻利地服侍沈若瑾换上,怕她受了寒。雪竹雪兰都比沈若瑾年长两岁,故而总是像姐姐一样稳重妥帖,虽是听着絮叨,沈若瑾却心头一暖。
“雪竹?”
“怎么了姑娘?冷吗?”
“不是…这是哪一年?”沈若瑾试探地开口,雪竹整理衣襟的手微微一顿,笑着开口:“姑娘睡迷糊了?这是天景三年,今儿是腊八了呢。”
沈若瑾心头一松,还好还好,她这个时候还没认识韩凌傲。
她已经确定她回到四年前了,她的魂魄本已在世间游荡不肯离去,可能是她怨气太重,或者上天也不忍心见她半生糊涂,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既然如此,她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雪兰呢?”洗漱完毕,沈若瑾看着端坐在镜子前的自己,身后雪竹正在为她挽发,俏丽的垂鬟分肖髻,簪一支白玉响铃簪,几朵珠花散落在发间,沈若瑾上着素绒绣花小袄,下穿刺绣妆花长裙,素雅秀丽。
雪竹一面回答,手上动作却不停:“取早膳去了,想来马上就回来了,雪天路滑,昨儿有个小丫鬟取早膳回来时摔了一跤,早膳洒了一地,累得姑娘用膳时迟了些,雪兰不放心,自己去取了。”沈若瑾点点头,“那个小丫鬟没摔出毛病吧?早膳是小事,人没事就行。”雪竹笑笑:“姑娘放心好了,奴婢们知道你心善,只是膝盖擦破了皮,也算作罚了,故奴婢们没再罚她。”
正说着,却见雪兰拎着食盒走了进来,她怕过了寒气给沈若瑾,在外间暖了暖身子才进了内室,沈若瑾方才已整理好了情绪,是故雪兰进来时她仍像往常一样开口问道:“今天是些什么?”
闻言,雪兰忙将食盒打开,取出几个小碟并一个小碗,笑道:“前次姑娘提了一嘴,说想吃梅花香饼了,奴婢今早去,厨房便做了送来,是姑娘最爱的梅花香饼和水晶虾饺,还有几样小菜和一盏红豆膳粥,姑娘快趁热吃吧。”
梅花香饼,顾名思义,是用梅花做的饼。取新鲜梅花瓣,用蜂蜜腌渍在陶罐里,埋在雪中,翌日取出,做内馅用,面团里揉进雪里红、南瓜汁,包好内馅,用模具做成朵朵梅花式样,红黄二色不同,分别对应红梅与磬口,再分别点缀不同颜色在梅心作蕊。沈若瑾见盘里朵朵梅花被整齐地摆成了堆叠梅花的样式,看着就喜人,夹起一枚,咬下只觉满口生香,梅花的清香味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这香饼被做得小巧精致,一看便知人的慧心巧思。水晶虾饺弹滑,皮薄馅香,这两样是她最爱吃的小点,她嫁人后,也曾让王府的厨子做过,可却终究不是这个味道。
沈若瑾很久没吃这个了,不觉多用了些,等到停箸时已经微微有些撑了。
“走吧,我们去祖母那里请安。”用绢帕擦擦嘴,沈若瑾起身说道。雪竹抱了件软毛织锦披风给沈若瑾披在身上,撑着伞与沈若瑾向世安院去。
她每日都会去世安院请安,她和祖母一直很亲近,可是那么疼她的人,最后却被活活气死。沈若瑾眼眶微润,强忍泪意,所幸风大天凉,雪竹只当她是被冻出了眼泪,也不曾多想。
还没进世安院,便有眼尖的婆子看到了她,满脸笑容地通报:“二姑娘来了!”又忙不迭给她请安,沈若瑾微微一笑,跨进了院门,这一路上她遇到的,都是熟面孔,她回来了,真好。
小丫鬟给沈若瑾挑了帘子,解下披风,拿给婆子烘去寒气,还没进去,便听老夫人笑着问道:“姒儿来了?快进来。”沈若瑾嘴角含笑,走了进去,见母亲也在,她又有些忍不住想哭,吸了吸鼻子,“这么冷你还过来作甚?瞧你鼻尖都冻红了。”老夫人拉了沈若瑾坐下,有些心疼地开口。
“天气冷怎么就能不过来呢?她的妹妹们可都是没有这个特权的,只怕她又贪睡了呢。”窦氏嗔了沈若瑾一眼,有些不赞同地开口。
“母亲~我这不是来了吗,你也知道我风寒刚好嘛,难免会贪睡一些呀。”沈若瑾嘟囔着,女儿家娇态尽显,闻言,老夫人更是笑开了,“对嘛,姒儿才好,本来就应该好好将养。”窦氏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屋内一派暖融融的景象。
只是……沈若瑾看向她的庶妹沈心然,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其实平心而论,她母亲王姨娘真的是个美人,王嫣的出身也不差,身为四品官员的女儿,她本可以嫁入比镇国公府门第低的家中做主母,可她不该对那时已有家室的镇国公沈苍墨动了心思,于是在一次宴会上趁沈苍墨醉酒爬了沈苍墨的床,那时窦氏正怀着嫡长子沈尉亭,正要临产,却出了这档子事,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将王嫣抬了进来做妾室。
可终是动了胎气,也就使得窦氏的早产,王姨娘也是个有手段的,就那一次便有了沈迟晏,几年后又生下了沈心然,是故沈迟晏只比沈尉亭小了九个月。因着王姨娘如此进府,窦氏心有不忿,又找了一户小户人家,抬了梅姨娘进府,沈苍墨心中自觉有愧,虽说沈苍墨极少去妾室那里,一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天,也是让梅姨娘怀胎十月生下了一个女儿,名唤沈心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