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微波炉真可惜。”静放下叉子喃喃低语。
“蔬菜派也就算了,香菇炒牛舌还是要热呼呼的才好吃。”
“蔷薇馆里没有微波炉。”
志摩子的话让静沮丧地伏在桌面上。
“应该早点说的,志摩子学妹,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买这个。”
“对不起,是我没有注意到。”
蔷薇馆只有她们两人,四周一片寂静。
不仅是蔷薇馆,连高中部的校舍都宛如废墟般,鸦雀无声地注视着假日来访的不速之客。
“第一次在星期天来学校吗?”
“是啊。”
“我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来拿忘记带回去的乐谱。”
“原来如此,难怪您会对警卫先生那么说。”
“没错,因为我知道星期天光明正大进入学校的方法。”
莉莉安女子学园因为是女校而守备森严,四周以高耸的围墙做为屏蔽,除此之外,为了防止外人非法入侵,校方特地加派数名警卫不时巡逻校园,并在各出入口前的警卫室把关,也因为他们,学生们才得以安心地在学校活动。
不过,假日不太一样,所有的出入口都不开放,只留正门旁边的道路通行,警卫也只有一人留守在正门内侧的警卫室里。
也就是说,只要通过那里,星期天想在学校里度过也不是一件难事,当然来学校参加社团活动或干部会议必须依校规办理正式手续。
“让他看学生手册,然后说来拿忘记带回家的东西,当他确认过手册上的照片是本人,就算穿便服也可以进来。”
静说的没错,警卫二话不说便允许两人进入,因此两人现在才会在蔷薇馆这里
“不过,这顿午餐大致上还不错,对不对?”“是啊。”
两人将除了蛋糕以外的食物统统扫而空就是最好的证明,甚至连凉掉的香菇炒牛舌也不例外,
“我现在才知道志摩子学妹主食都是吃饭团。”
“没什么特别的含意。”
只是纯粹喜欢日式料理而已,在买东西时,静突然说“我去打一下电话,你先选主食”,于是志摩子第一时间便想到饭团,除此之外,她没有想到要买其他食物。
“这么说,我得要感谢你的潜意识喽!因为海鲜鸡肉饭或是意大利面还是要热热的才比较好吃。”
“....啊,对喔,如果主食吃海鲜鸡肉饭或意大面好像也不错。”
“才不好呢,幸好我们吃的是饭团。”
静顿时放声大笑,所以志摩子也不由得跟着露出笑容。
虽然还有蛋糕没吃,不过两人现在相当饱足,所以决定留着稍后再享用。
“你不赶时间吧?”静看着手表问道。
“是的。”
志摩子点头后从椅子,上起身,替两人再倒了一次玄米茶,缓缓升起的热气以及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非常温暖,并不需要开暖气。
“不过,我从没想过会在假日来学校。”坐回静对面的座位后,志摩子这么说。
“是吗?”
“是啊,因为假日这里一个人也没有,这样会有趣吗?”
静听到后,露出有点困惑又像是带着微笑的复杂表情,接着她凝视着空中说:“有不有趣啊..应该说有一股从不同角度看风景般的新鲜感,平时的校舍平时的走廊、教室——看不到理所当然应该存在的同学或老师、学姐、学妹......这让我有莫非我自己才是消失的那个人的错觉,搞不好,大家正一如往常地在另一个地方过着校园生活呢!”
“自己才是消失的那个....”
志摩子喃喃低语。
她对于这种错觉似乎颇有共鸣,虽然不曾体验过一个人在学校的感觉,但是却经常想像自己不在学校或从学校消失的情景?以前常常想到这件事,最近则不太思考这个问题。
静即将离开莉莉安,所以这种感受或许比志摩于更加强烈。
“志摩子学妹,学校对你来说大概纯粹只是个容器吧。”
“容器?”
志摩子反问时,静又补了一句“我没有恶意喔”,然后继续说:
“我的意思是,学校对你而言是装人的容器,你现在只对人感兴趣,所以对容器一点也不在乎,不是吗?”
“静学姐您呢?”
“我?”
“您似乎对人也很感兴趣。”
“说的也是,不过,这是最近才有的。”静一面喝着茶一面露出微笑。
“比方说,我对佑巳学妹就非常感兴趣。”
“佑巳同学啊。”
志摩子也露出微笑,一想到那个同班同学,她的脸便不由自主地放松。
“祥子同学在莉莉安校刊的专访中好像说过,两人是在意想不到的机缘下邂逅的,不过,我倒觉得她们的邂逅是命中注定,我认为佑巳学妹就算没有祥子同学也可以过她的校园生活,但祥子同学则不同,如果她的身边有没有佑巳学妹的话,校园生活的充实度就会大不相同。”
“是啊。”
祥子学姐在有意无意的情况下感觉到佑巳同学的魅力,进而选择她做为自己的妹妹,命中注定这四个字或许老套,不过,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出更贴切的形容词——志摩子这么想着,没错,就像自己和白蔷薇大人一样。
“还有,志摩子同学。”
“咦?”
“我也对你很感兴趣。”静说出惊人之语。
我也对你很感兴趣。
这句话宛如突袭而来的咒语,志摩子一时反应不过来,过一会儿后才缓缓追问。
“因为我是白蔷薇大人的妹妹吗?”
志摩子说出合理的猜测,除此之外,她想不出静为何会对自己感兴趣的原因。
“...主要是因为你的个性,与立场或外表无关。”
“个性?”
“起因应该是学生会干部选举候选人提名的最后一天。”
“候选人提名的最后一天?这么说,大约是一个月前的事。”
“我做了什么吗?”
志摩子这么问时,静立刻苦笑着说:
“讨厌,你居然忘记了你信誓旦旦地说,除了白蔷薇大人以外不会叫其他人姐姐。”
“啊....”
“当时,你难得地说出了真心话、毫不保留地表示你的想法不是吗?这和我印象中的藤堂志摩子不一样,坦白说,我相当讶异,而原本如你所说的,我只是把你视为白蔷薇大人的妹妹,当时却在刹那间变得很想了解藤堂志摩子这个人。”
静的手指在桌上交握,并直视着志摩子,她的眼神非常独特,宛如被磨亮的宝石,冰冷到足以夺取体温,然而却透明又美丽。
“后来呢?您了解了多少?”
沉默了一会儿后,志摩子开口道,本人或许没有那个意思,不过听起来却多少带点讽刺的意味。
“我又不是征信社或侦探事务所,所以并不是想知道你的身家背景。”
“是吗?”
“我只是想摸透你而已,看着你,并且弄清楚其他人的心情。”
志摩子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完全看穿了,明明什么话也没说,明明没有表明自己的心意。
“我一定是因为这样才找到你藏的卡片。”静柔柔一笑并这么说道。
“所以你不妨也趁这个机会,像这样好整以暇地消磨时间....”
静又再度看了下手表,虽然说好整以暇,但是她似乎还有其他行程
“静学姐?”
“啊,对不起,我只是在想事情完全超出我的预定计划。”
“超出预定计划?”
“对了,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快速地将这里整理好?”静边说边站起身。
“什么?”
志摩子一点也不懂快速地整理的意思,装食物的容器是免洗餐具,而喝茶的茶杯清洗起来并不费事。
“就是这个!”静从手提袋中取出一个茶色信封,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摊在桌子上,室内顿时响起一阵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这是...”
志摩子拿起来一看,那是一份报告用纸,每一份的封面下都已经写了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文字。
“班上的同学热心地替我做了约会的预定行程表,而且什么节目都有。”
“原来如此。”
“而这个则是最终候补。”
封面有学校篇三个字,里面详细写着碰面地点、购物清单、公车时刻表等等。
“星期天来学校是我随口说的,没想到她们真的写进去,不过,如果按照上面写的来行动,然后直接提交报告的话也不错,这样或许比较轻松。”
“可是这上面。”
碰面地点和购物内容都不对,只是影印贴上的公车时刻表倒没什么关系,不过来学校后的行动有点不同。
“没错,所以我才说完全超出我的预定计划。”
“要修正吗?”
“在可行的范围内,如何?”
“我只能做到让静学姐可以向同班同学交待的程度。”
志摩子也从椅子上起身,把用过的茶杯和叉子放入梳洗台,另一方面,静则把报告装入手提袋后立刻定出房间,并催促了句“快点”,还已经穿好了外套准备出发,完全不给志摩子清洗的时间。
两人踏着嘎叽作响的楼梯来到蔷薇馆的外头,此时太阳已经大幅西斜。
“首先,从学生会公布栏开始。”
从中庭进入校舍的同时,静随即说了声“预备,跑!”后开始向前跑。
“什么?”
“刚才不是说过要快速地吗?快点跑,不然我要丢下你喽!”静边跑边笑,距离越拉越远。
“真是乱来。”
志摩子没办法只好追上前去,要是平常,她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行为。不可以在走廊上奔跑是连幼稚园小孩都知道的基本规矩。
无人的校舍,无人的走廊。
有一个人在前面奔跑。
两人的跑步声在建筑物内回响。
宛如合唱团的轮唱。
接着爬上楼梯,穿越走廊。
“你不太行喔,志摩子学妹。”
来到教职员室对面设有学生会公布栏的墙壁后,静望着迟来的学妹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笑着说道。
“因为我们的肺活量不同。”
唱歌的人锻炼喉咙和肺的方法与众不同,不好意思,环境整备委员会并没有进行发声练习和腹肌运动。
“报告上面写说两人在值得纪念的场所交谈,可是看到公布栏之后,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是吗?”
学生会公布栏张贴着环境整备委员会本周的公告,在情人节的寻宝活动中,白色卡片就贴在那张公告上
当时,发现卡片的人让志摩子感动不已。
白色卡片就像是自己的心,不藏起来不行,可是,自己的内心深处一定很渴望被发现,被了解。
所以,志摩子很高兴白色卡片被找出来,这想必是自己衷心期盼的事情。
“接着要去哪里?”
“音乐教室,不过我不太确定会怎么样。”
“什么意思?”
“总之,先去看看吧!”
静这次没有奔跑,两人并肩走在高中部校舍里,志摩子试着想找些话题来说。
然而,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这样默默地走着,静也没有开口。
沉默并不会让人难受,反而像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正当志摩子冒出这种想法时,两人已经来到音乐教室。
“啊,果然不出所料。”
静喃喃低语着并转动隔音门的把手,发出了喀拉喀拉声响。
“上锁了?”
“没错,不过这是预料中的事...真可惜,原本上面还写志摩子学妹弹钢琴,我唱歌的,喏,你看。”
静指着她所采用的报告,在志摩子本人不知情的状况下,上面的确写着弹钢琴一事,由于不曾在学校弹过钢琴,为什么有人知道自己会弹钢琴?志摩子觉得很不可思议。
“志摩子学妹,你会弹钢琴吗?”
“....会,不过弹得不太好。”
看样子,似乎不是静谣传的,算了,这种事不重要。
“圣母颂呢?”
......
“放心,我不会要你用嘴巴弹钢琴的。”
静边说边笑,志摩子见状也苦笑地点点头。
“如果是古诺的那首.....”
“是祥子同学在山百合会新生欢迎会上弹的那首吗....你喜欢那首?”
“是啊。”
大部分的圣母颂她都喜欢,所有歌颂圣母玛莉亚的曲子都很美、很温柔。
“那么,我们开始吧!”
静牵起志摩子的手在走廊上迈步前进,走廊里有一个像路台般的中庭,位于三楼的这个地方采光极佳。
静放开志摩子的手后,双手随即呈钩形置于胸前。
“就以这首歌做为对今天的感谢——”
静开始唱出古诺的圣母颂。响彻中庭的歌声无比的悦耳。
歌声中,确实可以感觉到圣母玛莉亚的存在,志摩子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道别过后,静踏上归途。
圣母颂的曲子唱完,她便表示还有其他事情要办,不与她一起回蔷薇馆
“啊,那蛋糕呢?”
志摩子楞楞地说出这句话叫住静。
“送给你。”
静回过头笑着说。
“什么?”
“就当做收拾善后的奖赏吧。”
静倘若直接离开学校回家去,志摩子当然得独自一人返回蔷薇馆,并将使用过的房间恢复原状,虽然这简直像是惩罚游戏,不过既然有起司蛋糕做为报赏,那还真可谓是了不起的劳动。
“份量太多的话,你可以和别人分享。”
“.....”
即使如此,就算将蛋糕带回家,父母也不见得要吃,最后可能还是得先冰起来之后再自己吃掉。
所以对志摩子而言,说不定到头来一样是惩罚游戏,如果有佑巳同学或由乃同学在的话,这个问题便可以轻松解决。
“虽然不晓得你的感觉如何,总之我今天很快乐。其实我原本是想捉弄你的。”
“捉弄我?”
“别看我一脸不在乎,事实上,我对于以前被你拒绝一事始终怀恨在心。”
静希望志摩子在白蔷薇大人毕业后能做她的妹妹,可是却被志摩子一口回绝。
“所以我很想报复你或破口大骂,可是我就输在没办法彻底扮演反派角色。”
“...学姐,我喜欢您。“”
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往往是最接近事实的,过去志摩子从未思考过自己是否喜欢静学姐,不过大概就是这样的结论吧。
她喜欢静学姐。让人有好感的人。
“谢谢,我也是。”
静露出不带一丝嘲讽的坦率微笑走向志摩子后,牵起她的手,好温暖的手,感觉很熟悉、很舒服,以前也曾经如此。
当静造访蔷薇馆时,立刻像是蔷薇馆的人一样融入周遭的气氛,令人不可思议。
“真讽刺,明明我们两人都那么喜欢白蔷薇大人,可是说不定没有白蔷薇大人,我们才能作姐妹......”
“不过,就因为有白蔷薇大人在.....”
“是啊,所以我们是幸福的。”
静放开互相牵着的手。
“再见。”
“....静学姐。”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很会记恨,所以有可能还会想报仇喔!”
“那真是可怕。”
“没错,你要有心理准备。”
静在走廊转弯后消失了踪影,志摩子原本以为静学姐会折回来,于是在原地等待,但是五分钟过后她依旧没有回来。
看来,静学姐说的报仇似乎不会在今天付诸行动了。
志摩子抱着亢奋的精神和疲劳的身体,走下可以回到普薇馆的楼梯。
总觉得脚步沉重,虽然被静学姐要得团团转,不过她并没有讨厌的感觉,两人在一起时活力充沛,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将所有情感都投注在里头,甚至几乎忘了时间。
如今一个人走在走廊上时,志摩子突然想起静的话,莫非我自己才是消失的那个人。
志摩子有种预感,她认为自己总有一天或许也会像静学姐那样,以毕业之外的其他方式从这里消失,必须丢下好友、中途放弃学业,不得不像逃走似地离开的自己,与眼前独自待在校舍的自己不谋而合。
既然早晚会失去,最好不要有所期待,最好了无牵挂,以便随时离开。
然而,志摩子却与自己的心意背道而驰,她拥有白蔷薇这个姐姐,也和佑巳同学和由乃同学培养出友情。
人类终究是无法一个人生存的动物吗?人类真的脆弱到一旦有好人伸出援手便会立刻紧抓不放吗?
志摩子开始在心中怨恨起静学姐,为什么她要丢下自己离去?一个人独处的现在,是今天的约会行程中最令人难以忍受的。
比起一个人被孤零零地留在这里,整理蔷薇馆、全速在校内奔跑或者内心的黑暗被擅自闯入等等,都可以说是小事一桩。
志摩子害怕学校。
没有学生的学校确实只是纯粹的容器,害怕失去最喜欢的人,害怕变得孤单一人。
志摩子开始向前跑,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回到蔷薇馆拿了东西就走,收拾的工作待明天早上提早来学校做就可以了,总之,现在的她希望尽快挣脱这股孤独感。
志摩子离开校舍来到中庭后,脚步踉舱地从中庭进入蔷薇馆,尽管如此,她的寂寞依旧没有消失,蔷薇馆也和校舍一样,不,反倒因为有依恋的成分在而令人更加难捱。
志摩子左摇右晃地登上楼梯,这么不雅地爬楼梯还是头一遭。
她一停下脚步,身体立刻被孤独逼得几乎动弹不得,明知道是自己在逼自己,再怎么加快脚步也无济于事。
志摩子打开再熟悉不过的门扉。
顿时
“啊,你回来啦。”
耳边传来不可能听到的回应声。
“咦?”
由于思绪太过于混乱,志摩子一时之间无法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室内相当暖和,桌前则有一个人正优雅地喝着茶。
“我看见里头有东西没带走,所以就坐在这里等你回来,你去哪里了?哎呀,你那是什么表情?”
虽然如梦似幻,却依然是真实的,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人,正直接用叉子吃着整个连切都没有切的起司蛋糕。
而正在做那件事的人是——“姐姐?”
“答对了,为什么你要确认啊?一看就知道不是吗?还是你以为我是狐狸的化身?”
是谎言也好,是幻觉也无所谓。
然而,眼前的人的的确确是白蔷薇大人。
志摩子全身无力地蹲坐在地上。
“怎...怎么啦?”
圣慌忙赶到身边,尽管如此,志摩子还是没有起身的力气。
“志摩子?”
“姐......”
志摩子一把抱住圣后放声大哭,她泣不成声地拼命表达着无法化为言语的思绪。
她好痛苦。好寂寞。好害怕。
圣虽然显得纳闷,却不发一语地搂着志摩子,现在需要的是一双可以包容她的臂膀,为何会在这里?为何哭泣?两人都毋须再问对方这些问题。
室内已经被白蔷薇大人先温暖了,孤独在门的另一侧。
志摩子躲在圣的怀里,终于可以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