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苗苗是在片刻的晃神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甚至捏了自己几下以确认自己没有处在梦境。
一分钟前她尚在专柜前保持微笑向客户介绍单品，下一刻嘈杂的脚步和哭喊声便朝这边涌来。
大家都在慌张地奔走，她手里的东西落在了地上，却半天没有挪动脚步。
她心里清楚此刻她应该和他们一样四处逃窜，即使可能没有机会也要尝试，但她却如同那些影剧里灾难来临的女主角一般，泰山崩于前而寸步未移。
可惜她不是什么能力挽狂澜的人物，她只是感到深切的恐惧。
她扶着货架，感觉空气都随着哭闹声凝重起来，令她难以呼吸。
或许是自小相关素材的影剧着实看的太多，大多人对这些事件并未有多深的感觉，而小时候的记忆此刻如同鬼魅般又追上了她，冷汗浸湿了她的内襟，她觉得自己现在应当置身于梦境，只要片刻后她就会重新在温暖的床上醒来，床头依旧是柔和的光。
但梦魇追上了她，她在冰冷的枪口下僵硬地挪动，走到人群的边缘，一同蹲下。此刻她竟有些冷静了下来，她偷眼打量着对方和周边的人群，不少人脸上都没有太多的惊恐，反而在探头探脑，交头接耳。
对方在她视线内出现的有5人左右，都穿着漆黑色的防护服和防毒面具，手里各持枪械或是器具，他们在胁迫众人聚集后并未开始大肆收敛财物——陈苗苗有种感觉，他们的目的并非是单纯的抢劫财物，如果是单纯的为了钱财，以他们的武力手段应当挑选银行或是金融中心作为目标才对，而不是这么个小小的商场，财物有限不说，商场本身多出口的结构就意味着他们会承担相当的风险。
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发觉他们似乎一直在围绕着人群走动，他们是在找人？
片刻后人群中又出现了骚动，某个小女孩大声地哭了出来，紧接着几个年轻的女孩也随之啜泣起来。
她们紧接着迎来的就是黑洞洞的枪口，对方甚至没有开口的意向，径直抬枪瞄准，家长惊恐地死死捂住小孩的嘴，几个女孩被吓得蜷缩起来，憋住了哭声发出低低的呜咽。
原本几个神色的愤慨的男人看到他们的行为也缩回了头，对方似乎和他们想象中的并不一样，他们抬枪瞄准的过程中眼神冰冷，没有透出丝毫的犹豫，他们毫不怀疑方才若是继续哭下去，对方下一刻便会开火射杀。
这些人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抢劫犯，他们是漠视生命的暴徒。
此刻距离他们封锁商场已经约莫过了15分钟，陈苗苗有些关心外面的情况，商场里这么大的动静按理说外界应当已经知晓，更何况里边的人还有...
她偷偷甩手，藏在衣袖里的手机划出了一小截，这是她平日里上班时偷懒的小手段。这些暴徒从聚集他们到现在还未做过其他事情，任由他们保留着各种通讯设备，他们似乎毫不惧怕这里的情况流露出去。
但下一刻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屏幕最上方的符号正在提醒她此刻这里没有一点信号能让她发出讯息，她的心又凉了半截。
她愣神间忽然觉得自己耳边传来了一声嗤笑，随即她便看到一道黑影挡在了头顶，她一个激灵把手机收回了袖子，她抬首正迎上一道冰冷的视线。
完了。
恐惧顷刻间笼罩了她，她低低地哆嗦起来，但对方只是注视了她几秒，便转身踱步而去，似乎并未发现她的小动作一样。
在对方离去后的数分钟内她都忍不住地颤抖，方才她感觉自己距离死亡不过分毫的距离，这种恐惧感险些让她哭出声来，她只能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又是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之后，一个脚步声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富有节奏而清脆，如同鹅卵石击在光滑的大理石面上。
很像高跟鞋的声音，但是...
高跟鞋？
她微微抬头，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真的是双漆黑的高跟鞋，但它的尺寸未免太大了些，它的主人也并未具备女性应有的一切特质，身材高大而魁梧，即使是厚实的防护服也难以掩盖他发达的肌肉。
这显然是个男人。
只是这些要素拼凑起来时未免显得太过诡异——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穿着特制的高跟鞋，手里提着冰冷的枪械，进行着一场目的尚且未知的劫案。
男人止步于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听到他和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但他的声音像是喉咙受过伤一般异常嘶哑，她听不清内容。
这男人似乎是他们领头一般的人物，在他说完之后，那人做了个手势回头跟其他人分别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回来向他报告。
男人微微额首，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过。
到她这边的时候陈苗苗赶忙低头，避免和他有目光接触。
数分钟过后那个与高跟鞋男交谈的那人忽然抬枪空放了一枪，火药在空气中摩擦爆裂开来，发出刺耳的声音，一时间惊恐的尖叫和哭声此起彼伏。
其他人不约而同的抬枪瞄准，除了那个高跟鞋，他冷冷地审视着他们，目光一遍遍地在人群中扫过。
在凶器的注视下人群强制性地安静下来，开枪的男人第一次开口，竟是个略显稚嫩的声音。
“几件事要说。第一，有人会不相信我们的手段，所以我展示一下，现在大家可以放心了。第二，我们为求财，不为求命，只要配合就能活命。第三，不用尝试一些小手段，我们想的比你们多，必要时我们会取走捣乱者的姓名。”
他的语调平淡，生命在他口中似乎没有丝毫重量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个词语。
可是他才几岁？从声音上听他好像比自己还小，这年岁的人为何能如此这般？
陈苗苗心中惊惧，愈发怀疑对方的由来和目的，他们到底是...
“接下来是重点。”他再次开口，原来方才他并未说完，“为了节省各位的时间和我们的时间，我们方才做出了一个对大家都好的决定。”
他顿了一会，环视人群，“接下来我们会准备好相关用具和器械，我们会向各位收取本次的费用，费用会按照各位稍后排队的顺序随之递增，换句话说——第一个人只需要支付极小的费用，我们支持任何付款方式，包括等价物，在场的工作人员也可提供等值的货物或是其他物件的信息作为支付手段...事实上我们非常人性化，不便因素已经替各位基本排除了。”
他说到这里时似乎带着笑声，但没人觉得他在笑，因为他的眼神依旧冰冷。
他所言未免太过荒谬令人发笑，抢劫在他口中竟成了件有条有序的事情，但随即又出现的几人证明了他并未在开玩笑，他们手持着巨大的织袋和常见的支付工具，他们找了张大桌子扫掉了上面的货物，把东西摆好，而后便坐在了桌后。
这一幕极具戏剧性，手持枪械的暴徒就像是某个奇怪的招收单位般摆好了阵架，等着人们自己上门交钱。
男人看了他们一眼，打了个响指，“可以开始了。”
人群只是安静了一瞬间，继而暴动般跃身而起，方才蔫蔫的人们此刻却表现出了强大的身体能力，他们奋力地推开他人，想排在最前的位置。
他们此刻争夺的不是别的，他们正在抢着去给匪徒交钱。
这一幕荒唐而可笑，但却具有某种哲学的意义。
但下一刻开火的声音又将纷争的人群掐灭了声音，首当其冲的男人们惊惧地回头看他，脸上神色各异。
他放下枪，依旧是平淡地开口：“方才已经说过了，请各位配合，保持秩序，不要乱，再有争抢捣乱者将处以枪毙，现在继续，女性，年长者，幼者优先。”
人群又爆发出了一阵骚乱，随即又跟着男子抬起的手安静了下去。
在片刻之后，人们切实地开始排起队来，桌子上还另外摆了个小的显示屏，上面只有一个数字，从100开始，每过一个人数字就会有一定的增长。陈苗苗排在队伍的中段，她方才愣了半天，商场里还是女性居多，这一会儿的功夫她便落在了后面。
她愈发觉得此刻自己置身梦境，今天的这一切未免太过荒唐，笼罩着她的是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们真的只是为了钱吗？
陈苗苗偷瞄着那个穿着高跟鞋的男人，心中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