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鹿白回到营帐后并没有休息,只是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她这几日确实睡得比较少,身上累得很,但是正经躺下休息却又难以入眠。桌子上有刚送来没多久的晚饭,还冒着热气,她也实在没有胃口去吃。她这几日吃的极少,胃里却还是闷闷地堵得慌,只有喝些冰凉的茶水才能让自己觉得好受一些。
赵则骁找过来的时候,便看见李鹿白正坐在桌子边喝茶,他看了看桌上被弃之一边的晚膳,皱了眉头:“怎么光喝茶不吃东西?”
李鹿白没想到赵则骁这个时候会出现,连忙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四王爷怎么过来了?前日不是去安阳了吗?”
赵则骁在李鹿白身边坐下:“安阳的疫情还算稳定,感染的人并不多,我留了医官在那里照看。之后又去邻近的另外两个县城看了看,情况也都还好。有了你给的那个预防的方子,民心也逐渐稳定下来了,我便没必要再留在那了,就连夜赶了回来。”说完想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杯茶,却在碰到壶身的时候皱起了眉头,“这茶怎么是凉的?”
李鹿白立即伸手接过茶壶:“天气热,我特意放凉了喝的,四王爷喝不惯凉茶,我去重新给你泡一壶来。”说着就要起身。
赵则骁拉住了她,示意她坐好:“不用了,我不喝也罢,你别忙了。凉茶伤胃,你也少喝些。”
李鹿白老老实实地点头:“嗯,我以后会注意的。”随即也关心地叮嘱赵则骁,“王爷身体也才刚刚恢复,这两日又如此奔波,应该多加休息才是。”
意思是赵则骁现在应该去休息,而不是坐在这里跟她聊天。
赵则骁笑了笑:“我身体底子好,已经无碍了。”然后又看着李鹿白关心地道,“倒是你脸色难看得很,想必是这几日太过劳累,又没有休息好。”
李鹿白摇了摇头,笑着道:“我也觉得还好,多半是天气的原因,才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吧。”
赵则骁见她如此说,也没有再多说,只道:“你自己当心着就好,如今在疫病救治一事上人人都以你为首,若是你病倒了,恐怕会引起大家的恐慌。”
李鹿白没想到赵则骁会这样说,她虽然提供了预防疫病的方法,但是在后续治病救人一事上却帮不上半点忙,自觉实在没有如此大的能量可以影响人心稳定。仔细一想,便知这大约是赵则骁随便诌的一个理由来劝她注意休息的。
李鹿白也没有说破,厚着脸皮点头应了下来。
如此,赵则骁便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回来后先去见了皇兄,郑游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嗯,三王爷与我说了。”李鹿白想到赵则骞曾提到的话,对赵则骁心生几分感激,“还要多谢四王爷对郑家老小的恩典。”
“你居然真的是为了郑家的家眷,宁愿受牢狱之灾也什么都不肯说吗?”赵则骁有点不可置信,“刚刚皇兄与我说起的时候,我还有些不能相信。阿白,你真的太傻了,你真的没有担心过自己这样做的后果吗?”
李鹿白依然没有多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只扯开话题道:“实际我也没能做什么,有没有我在,都不妨碍这件事情的发展。”
“所以我才说你傻!”赵则骁瞪了李鹿白一眼,“你明知道我们早晚会查到这些事情,但是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完全不计后果!若不是因为这次的疫病,你恐怕现在还在狱中关着,说不得还会与郑家那些家眷同罪发配南疆!”
李鹿白露出一丝苦笑:“如此说来,这场害了这么多人性命的疫病倒是救了我。”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有没有你在,这场瘟疫都会来,但是因为你在,才阻止了瘟疫的蔓延,避免了一场大灾。你不仅救了你自己,还救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我。”赵则骁立刻驳回了李鹿白的说法,还用了她自己刚刚说的话。
“可是……”李鹿白脑海里是挥之不去的对死亡的印象,她这两天总是忍不住想若是她能早一点过来,在一开始就把“疫苗”的方法说出来,会不会就能避免这些死亡。
可惜的是那个时候的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仅仅局限于身边见到的人,她担心赵则骁的安危,对这些素未谋面的生命却半点没有上心。因为她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她跟这个世界之间的隔阂蒙蔽了她的心。
李鹿白从未料到,她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感情不是来自跟王氏、跟赵家这些人的相处,而是来自于这些陌生生命的逝去。那些冷冰冰的尸体拷问着她的心,让她开始对这个世界热了起来,也正因为这份“热”,让她现在觉得无比歉疚。
李鹿白没有办法向别人述说自己的这个心路历程,赵则骁自然也无从知晓,但是他却能感受到面前这个人情绪的低落,她的紧张不安从进到这个营地以来就没有消失过。
赵则骁伸手搭住李鹿白的肩膀,稍稍用力压了压,阻止她想说又说不出口的那些话:“没有什么可是,你这次的功劳有目共睹,无论是营地里幸存的兄弟还是外面的老百姓都十分感激你。阿白,没有人能做到十全十美,有时候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李鹿白喃喃自语。
“对,正视自己肩上的责任,然后尽力而为。郑游的事情如此,这次瘟疫亦如此。”赵则骁轻轻拍了拍李鹿白的肩膀,然后收回了自己的手。
赵则骁的这番话虽然没有说中李鹿白的心事,但是她也感受到了对方给她的安慰和力量,她认真点了点头:“四王爷的话我记住了。”
赵则骁松了口气:“记住就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看,所有的事情不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吗?”
“嗯。”李鹿白再次点头,然后想到郑太守家的事情,再次跟赵则骁郑重道了谢。
赵则骁摆了摆手:“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最主要的还是皇兄松了口。”说到这里他轻叹了口气,“你应该也听说过我前……三嫂的事情,那场宫变在民间有许多的传说,每个传说的结局都是我们两兄弟大获全胜,屠戮了一干叛乱者,皇兄他大义灭亲……亦或是六亲不认,对结发妻子都没有手下留情。其实……那个时候我们的处境十分艰难,敌我力量悬殊,我跟皇兄可谓是步步为营,步步惊心,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和代价才杀出了一条生路。因为这成果来得太不容易,所以我们一直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皇兄,他为了目前的局势牺牲了太多,所以在叛乱一事上一直绷得很紧,这一次他会松口,我也十分意外。”
听着赵则骁讲述当年的事情,即使没有亲身经历,李鹿白也能从他缓慢低沉的语气中感受到那些剑拔弩张的局面和殚精竭虑的谋算以及生死一线的搏杀。她突然明白了赵则骞那一声带着淡淡伤感的叹息,她轻轻松松说出口的那句“无关紧要”不知是多少人付出了多少代价换来的。
李鹿白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想问题太片面了,她只知道用自己固有的价值观去判断一件事情,但是却忘记了有些价值观是在特定环境里滋生出来的,很难简单地用对或错去衡量。
李鹿白又想到赵则骞那一瞬间的笑容,当时她只觉得惊奇,现在细细体会,那短暂的瞬间却是包含了对沉重过去的一丝释然。
“我想……”她慢慢地开口,“正是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三王爷也可以缓一口气了吧。”
赵则骁倒是被她说的一愣,想说以他皇兄的性格是不可能让自己缓下来的,但是再仔细品品又觉得似乎有点这个意思,心下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于是问道:“阿白,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李鹿白对赵则骞那个笑容的解读当然只能在心里想想,要是说出来未免有些僭越了。所以她只笼统地说道:“我也是因为难得见到三王爷笑,所以乱猜的,也许是我少见多怪了。”
“笑?”赵则骁挑了挑眉,“皇兄他怎么笑的?皮笑肉不笑?冷笑?嘲讽地笑?如果是这些笑的话,我可是见多了。”
李鹿白无语地看着赵则骁,有他这么说自己兄长的吗?
赵则骁见她这个表情,顿时来了兴趣:“都不是?那他是怎么笑的?”
李鹿白就差翻白眼了,无语道:“就很平常地笑了一下呗。”说着她还咧唇笑了笑,然后道,“就这样。”
赵则骁却没有接话,而是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脸上的表情却变了几变,夹杂了惊讶、疑惑、不可置信甚至心烦意乱各种复杂的情绪,让李鹿白一时半会儿完全看不明白。
“四王爷?”她轻声唤道。
赵则骁却突然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我也不好打扰你休息,你早些睡吧,我先回去了。”然后就匆匆离开了,剩李鹿白一头雾水地坐在那,脸上布满了“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