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鹿白抱着包袱漫无目的地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环顾四周,却不知道要去往何处。
回家吗?可是这里哪里有她的家?不光是这里没有,连原先的B市也没有,她——已经没有家了。
所有压抑在心底的负面情绪在这个喧闹过后又终归沉静的夜晚势不可挡地向她席卷而来。
只要一会会儿,一小会儿就够了。李鹿白背靠着街角某家已经打烊的店铺的外墙缓缓坐了下来,将头埋进膝盖里,这里正好是一个死角,可以将她完全隐藏在黑暗当中,连月光都被阻挡在了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人会发现她。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李鹿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悄无声息地坐在黑暗里,安静得仿佛连呼吸都不存在,直到夜间巡逻的官兵无意间看到了她。
“什么人在那里?!”
李鹿白被巡逻的官兵拽着胳膊从地上扯了起来,长久不变的坐姿让她的双腿都麻木了,身体踉踉跄跄地靠住墙壁才算勉强站稳,官兵手里的灯笼发出的昏暗的光线让她不由自主的闭了闭刺痛的眼睛,她在黑暗里待得时间太长了。
“你是什么人?半夜不回家躲在这里干什么?”巡逻官兵大声地质问她。
“管他什么人,先抓回去了再说!今天摄政王府上遇刺,城中所有可疑人物都要带回去严加拷问!”另外一个官兵不耐地说着,粗鲁地拽过李鹿白就要把她拷上。
“什么人在那里吵吵闹闹的?”低沉浑厚的声音自众人后方响起。
几个官兵一惊,纷纷抽出随身的佩刀,回身警惕地看着来人。
“哦,原来是京兆尹府的夜巡兵啊,这么晚了还出来办差,真是辛苦了。”来人非但不怕,还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一个看起来像官兵头领的人站到了几人前头,“京兆尹府的夜巡兵专职这城中夜间的安保巡防,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阁下既然知道我们,还是快快报上名姓的好!”
“嗯,不错!”来人并没有立即报上名姓,反而一脸赞赏地点了点头,“吴世德把你们调教得不错!”
“你到底是何人?是不是跟这小子一伙的!”那官兵头头有些恼怒了。
“这……”那人眯着眼睛伸着脖子往几个官兵后面的李鹿白仔细打量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点惊讶的表情,“倒还真是认识的。”
“那就把你也抓起来!”那官兵头头挥着大刀就要上去擒住那人,却被对方轻易就反制了。
“你……你到底是何人?!”那头头心里又惊又惧——这人的武功十分了得,动起手来他这一整队的人都不是对手,可是他职责所在,仍然梗着脖子厉声问道。
“呵呵,真是不错,像个当兵的!”那人被质问却不怒反笑,道出了身份,“本王是恭亲王赵则骁。”
“恭……恭亲王!”一众人都有些傻眼了,但有人又很快质疑,“恭亲王大半夜不在家睡觉,怎么会在这大街上溜达!”
“今晚本王皇兄的府上遭了刺客,本王就去画舫喝了会儿花酒,这不正打算回府睡觉呢。”赵则骁放开对官兵头领的钳制,从腰间摸出了块牌子,递到对方跟前。
“这!这!真的是镇北大将军!”那官兵头领激动得不行,打着哆嗦跪了下来行跪拜大礼,“卑职参见大将军!”身后的一众小兵也纷纷跪地叩拜。
他们这些在行伍中打滚吃饭的人,可以不认识恭亲王此人,但绝不会认错镇北大将军令符,这是大晟朝所有兵士们心中的神!
“起来吧。”赵则骁随意地挥了挥手,“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都忙去吧。”
“是!是!卑职告退!”那头领一脸崇拜地看着赵则骁,与所有官兵一起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走开了。
不过,奇怪了——众人心中都有个疑问,这摄政王府上遭了刺客,大将军怎么好像很高兴,还跑去喝花酒!莫非这朝中传言的摄政王过于亲近文臣,与身为武将的弟弟不和并不是虚言!真是细思恐极啊!
待几个官兵拖拖拉拉地走远后,赵则骁才露出了点得意的表情,拎着手上的令牌仔细瞅了会儿,摇头笑了笑塞回了腰间,然后才慢慢踱到李鹿白跟前。
“怎么又是你?”赵则骁觉得挺奇妙的,这三两天的功夫他就和个陌生人碰了三次面,“不是说回家的吗?这都两个多时辰了,都够出城了吧?还有,你这身上的味儿,真是……”说着拧着眉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李鹿白脑子里还有点乱糟糟的,一时没有回应赵则骁,自个儿一言不发地低着头,等脑子里杂乱的情绪被压回去后,才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对方,有气无力地叫了声“四王爷”。
“哟!我还以为你傻了呢!原来还认得人啊!”赵则骁也不生气,还好心情地调笑。
“王爷说笑了,是草民失态了。”李鹿白抱拳做了个揖,“刚刚多谢王爷。”声音依旧有些飘忽。
赵则骁看她状态似乎真的不太好,也就不再戏言,放正了语气问道:“你没事吧?现在要回家了吗?”
“草民想再呆一会儿,王爷您先回吧,今日之情草民铭感。”李鹿白向赵则骁道别。
“……”赵则骁左右看了看,实在看不出这个黑漆漆的角落有什么值得“再呆一会儿”的必要,他挑了挑眉毛,“今日城内戒严,你要是一个人走,估计是回不了家的。”
李鹿白惊讶地看了看眼前一脸“你今天只能跟我走了”的人,抿了抿嘴,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懊恼地小声道:“我脚麻了……暂时走不了……”
虽然她说得极其小声,但是以赵则骁习武之人的耳力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稍许愣了一下,然后就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声。
“哈哈哈……原来是如此……哈哈……我还以为这里藏了什么宝贝让你舍不得走呢……哈哈……脚麻了……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李鹿白一头黑线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的赵则骁——此人笑点也太低了吧!
赵则骁觉得自己的眼泪都笑出来了,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还假模假样地楷了楷眼角,然后瞟到李鹿白那一脸无语的表情,就忍不住又乐了,不过这次稍微克制了一下,只是一个劲偷偷地闷笑。
“好吧,看在你让本王开心了一会儿的份上,本王就在这里等你一会儿。”等终于笑够了,笑到李鹿白都要攥紧了拳头才能忍住打人的欲望的时候,赵则骁才堪堪收住了笑意,大方地表示了自己的好意。
“……谢谢啊。”李鹿白低下头撇了撇嘴。
“不谢!”赵则骁颇为爽快,还挪到了李鹿白身旁,和她并排靠在墙上,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上空,“你倒会找地方躲。”
“……我没躲。”李鹿白小声地反驳,抬起头看着前方被月光照得雪亮的街道,没有了赵则骁挡在前面,微凉的夜风迎面吹了过来,顺着眼耳口鼻灌进她脑子里,让她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我只是路过这。”
“路过?”赵则骁挑了挑眉,“然后腿就麻了?”
“是……那些官兵突然过来抓人……我才会被……吓到腿发麻的……”李鹿白绞尽脑汁编了个理由,然后还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对,我一紧张就会腿脚发麻。”
“是吗?”赵则骁将信将疑,“那你是在街上晃荡了……两个时辰?然后路过了这里,被官兵发现当成了可疑人物?”
“……”李鹿白闭口不言,再次低下了头,表达了自己的拒绝回答。
赵则骁偏过头盯着摆明了拒绝态度的李鹿白看了一会,眼睛里逐渐露出了兴味十足的笑意——有意思!
“那你……认识我皇兄?”赵则骁换了个话题。
“你皇兄是谁?”李鹿白下意识地看向赵则骁问道,然后顿了顿才恍然道,“你是说……摄政王?”
赵则骁见她的反应不像作假,就有些疑惑了,“你好像并不怎么知道他,那之前为何会那样?”
“天色太暗,我认错了人。”李鹿白给出了早就备好的答案。
“哦?”赵则骁挑眉,他相信眼前这人不认识他皇兄,但他又并不太相信这人的解说之辞。
李鹿白随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绕过了这个话题:“我的脚已经没事了,我要走了。”说着伸了伸腿,就迈步开去。
赵则骁立马跟上,心中不悦:“你讨厌我?”
“……没有。”李鹿白奇怪地看了眼赵则骁,“草民不敢。”
“你们这些文人就是如此,口蜜腹剑、蝇营狗苟之徒。”赵则骁说得十分不屑。
“什么?”李鹿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不是读书人吗?读书人就是你这样,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总是不一样。”赵则骁嫌恶地撇了撇嘴。
“我!……草民什么时候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不一样了?”李鹿白停下脚步转向赵则骁问道,颇有些质问的语气,
“难道不是吗?你明明心里对我不喜,嘴上却还否认。”赵则骁也站定,与李鹿白面对面争论。
“哈?”李鹿白都要被气笑了,“不知王爷从哪里看出我心里的不喜,难不成王爷会什么读心的妙术,所以才不屑相信别人嘴上说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没有心口不一?”赵则骁继续追问。
“……”李鹿白忍不住低下头翻了个白眼,然后抬头深呼吸了一口气道“草民实在不知道王爷为何非要草民承认讨厌你,但是若草民这么说能让你开心些,那草民也可以顺着王爷的意思说讨厌……”
“等等!等等!”赵则骁赶紧阻止她,“你的意思是说你真的没有讨厌我,打从心底里那种?”
李鹿白已经要怀疑这个四王爷是不是有神经病了,听说他打仗很厉害,是个天才,天才总是跟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李鹿白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跟精神病人一般计较,然后耐着性子解释道:“草民与王爷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何来喜恶之感?还有,王爷今夜出手相助草民,草民心中只有感激,何来厌恶之说?难不成在王爷心中,草民是一个忘恩负义之徒吗?”说着,转身继续往前走。
“当然不是!”赵则骁追了上去,解释道,“只不过你总是对我冷冰冰的,所以我才会有所误解。”
但是李鹿白已经决定不再理他了,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四王爷就是个无聊至极的人,实在让她敬畏不起来。
赵则骁看着李鹿白给自己甩脸子,非但不生气,反而愉悦地翘起了嘴角。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李鹿白突然又停了下来,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什么。
“怎么了?”赵则骁跟着她的动作四周看看,然后又见她一脸迷茫的样子,心下一动,嬉笑道,“不要告诉我你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说完,还一副准备着嘲笑的模样。
李鹿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不觉得我身上很臭吗?我要先找个客栈梳洗一下,就这样回去我姑母会担心的。”
“都这个时辰了,哪里的客栈还会开着啊?”赵则骁抬头看了看,已经月上中天了。
“总会有客栈还有当值的店小二的吧?”李鹿白不确定地问道,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啊,大侠们半夜敲客栈的门,会有打着哈欠的店小二骂骂咧咧地过来开门。
“城门早就关了,还有什么人会来住店啊?客栈吃饱了撑着才会开着等你过去。”这回轮到赵则骁无语了。
李鹿白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又急急问道:“那有哪里可以歇脚吗?我要等到天亮后再回家。”
“有倒是有……”赵则骁忽然换了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还带了点猥琐的不怀好意,“你跟我来吧,保证不仅可以让你梳洗一番,还能吃饱喝足美美地睡上一宿。”然后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住李鹿白的衣服,拖了人就往前走,另一只手则再次捂住了鼻子——刚刚跟这小白脸说了这么多话,都快忘了他身上这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