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李鹿白被赵则骞押着在房间里休息了三个时辰,用过午饭后,在客栈里没事做,便又继续出门逛街去了。
因着今天就是除夕了,又已经是下午,街上明显要冷清了许多,很多街边的摊子都已经没有了,只有一些沿街的铺子还没有打烊,也多是卖一些年货的。街上已没有多少行人,店铺的伙计心不在焉地在门口吆喝着。
李鹿白买了点蜜饯、糖果、炒货干果,打算晚上弄个茶话会,虽然只有她跟赵则骞两个人,但也算是为除夕添了点气氛。
想到过年气氛,李鹿白倒又想起了另一样东西,转头便问身边的赵则骞:“三哥,你们这里有卖烟花爆竹的吗?就是那种点了火会‘噼里啪啦’响,还会爆出五颜六色焰火的东西。”中国历史上烟花爆竹出现的时间挺早的,不知道在这个时空里会不会有,她来了这么久也没有见过。
“你说的东西有是有,但是没的卖。”赵则骞瞥了一眼李鹿白,继续说道,“大晟律法明令规定,所有火药制品都由官府管制,不得流于市集。”
“哦。”李鹿白闷闷地应道,那就是没的玩了。
“而且,”赵则骞看着李鹿白着重强调道,“焰火也只有金色一种,没有五颜六色。”
李鹿白愣了愣,然后在赵则骞灼灼的视线中选择了正面回应:“我的家乡有,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逢年过节,很多人家都会放烟花爆竹来庆祝,漫天绚烂的焰火,特别漂亮。”
“很远的地方?有多远?”赵则骞继续追问,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然隐隐有些不安。
“嗯……”李鹿白思考着,慢慢说道:“很远很远,远到可能一辈子都到不了。”说完,对着赵则骞笑了笑,笑容里有淡淡的眷恋和一丝伤感。
“那你想回去吗?”赵则骞莫名紧张了起来。
李鹿白想了想,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随后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刚开始的时候想回去,现在,不想离开。”
“那就不要离开。”赵则骞态度强硬地说道,而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急切严厉,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轻轻说道,“留下来吧,一辈子留在这里。”留在他能够找得到的地方就好。
李鹿白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贯淡漠的脸上是焦急和紧张的期盼,眉头深然紧皱,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浅色的瞳仁里回转着希冀的流光。看着这样的赵则骞,李鹿白心里陡然生出了一丝不甘和怨愤,为什么不早一点,既然给了她这一遭重新活过的机会,既然让她遇到了赵则骞这个人,为什么所有的事情还是会差了一步。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触手可及,却还是隔着山与海的距离。
“嗯。”李鹿白的声音很轻很轻,如羽毛般轻轻擦过赵则骞的耳边,好似一声叹息。一辈子的承诺啊,大多数时候都是骗人的,却最能安抚人心。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站在这冰天雪地里,李鹿白终于也感觉到了周身的冷意。
“我们回去吧,我想自己下厨准备年夜饭。”李鹿白嘴角扬起笑容,一双眼睛清亮澄澈。
赵则骞却恍惚觉得眼前的李鹿白像极了他最初见到的样子,隐忍克制,带着微笑的面具。
“阿白……”赵则骞犹豫地开口。
“先过完年好不好?等过完年,我也给你讲一讲我小时候的事情。”李鹿白打断了赵则骞的话,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请求,“我们一起过完这个年。”
“阿白……”赵则骞呢喃叹息诉说着汹涌的情意和无奈,却是再也无法压抑忍耐,伸手将李鹿白拥进了怀里。
天色不知何时又阴了下来,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刺骨的冷风从四面八方涌来,肆无忌惮地吹打着周围的一切,偶有行人匆匆走来,匆匆一瞥,又匆匆走过,没有什么能够打扰互相取暖的两个人。
年夜饭是两个人协力完成的,李鹿白掌勺,赵则骞打下手,一共十个菜式,相较于赵则骞往年参加的皇宫家宴来说过分简单了,但是按李鹿白的意思说,这是十全十美。
宴席摆在了客栈中庭的凉亭里,地方开阔,不受拘束,四周围起幔帐,亭子里烧起炭火,也不会觉得冷。客栈的掌柜也是有心,早就让人在庭院里挂起了许多贴着“福”字的大红灯笼,待天色一暗,红彤彤地亮起一片,便有了过年的味道。
两个人的宴席少了推杯换盏的热闹,但是自己花了心思准备的年夜饭,比起那些笙歌曼舞,丝竹声声要更称心如意。
“这是年年有余,这是富贵花开,这是节节高升……”李鹿白一道一道报着桌上的菜名,每一道都是吉祥如意的好兆头。
报完菜名,李鹿白端起了酒杯:“三哥,新年快乐。”再没有多余的话,所有的祝福和祝愿都已经不言而喻,酒杯轻碰,一干而尽,相顾无需多言。
赵则骞拿过酒壶,又为两人斟满,端起酒杯,在李鹿白的注视下,斟酌片刻,缓缓说道:“如你所说,我此生到现在所获最多不过地位、权力和财富,那便愿我能凭这三样东西保你往后余生,所得皆所愿。”这已不仅仅是一句祝福,而是倾其所能许下的一份承诺。
入口的酒酸涩中带着甘甜,不知是不是北方的酒特别猛烈一些,李鹿白竟已有了微醺的感觉,整颗心轻飘飘的。往后余生,即使此身半世漂泊,此心也终有所依。
两个人的除夕夜,没有热络的交谈,却并不显得冷清,桌上小火炉温着一壶屠苏酒,李鹿白和赵则骞隔着蒙蒙烟气,慢慢对酌,一桌子佳肴并没有怎么动,酒倒是喝了个尽兴。待宴席结束,李鹿白是真的有了些醉意,一张小脸染上了一层嫣红,眼角都是一片绯红,倒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灯火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比平时更水润莹亮了几分,让旁人一时难以分清她到底是醉了还是清醒着。
“阿白,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赵则骞扶住起身时晃了几晃的李鹿白。
李鹿白推开赵则骞,摇了摇手表示自己没事:“三哥,我没事,除夕呢,就是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守岁的,一起等十二点的钟声,一起放爆竹辞旧迎新,嗯,还有一起看春晚,嘿嘿……”说着,便笔挺地走出了凉亭,不过在踩上雪地的时候,由于脚步虚浮,差点滑倒,幸亏一直护在身后的赵则骞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啊,我好像真的喝得有点多了……”李鹿白摸着自己发烫的额头喃喃自语,然后转头对着身旁的赵则骞露出一脸的傻笑。
“我送你回房,你再这样会生病的。”赵则骞不再多言,打横抱起李鹿白,踩着厚厚的积雪往房间走去。
李鹿白没有再挣扎,乖乖地靠在赵则骞的肩头,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小声地、带着哭腔地呢喃着:“我不要生病……我没有生病……”很快,赵则骞的颈间便湿了一片。
赵则骞轻轻地将已经沉沉睡去的李鹿白放进被褥里,眼神复杂地站在床边看着她沾染着酒意的脸颊上布满了泪痕,通红的眼角还泛着一片水光。他做事向来果决明断,可以放手的和必须抓在手里的,一向都分得清清楚楚,从不优柔寡断,内心何时像眼下这般挣扎过。他虽然还没有听过李鹿白的故事,却也已经知道她要做出的选择,虽然他自己也曾想过李鹿白应该像风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但是真正到了要放手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一贯的从容。
唉!赵则骞发出无声的叹息,俯下身用指腹轻轻擦拭掉李鹿白脸颊和眼角的泪痕,手指贪恋着这一刻的温存,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