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晴朗,也很明亮,没有城市特有的污浊,也没有这条街道那些停留在树枝上象征性的尘土。
我抬起头看着天空,也许这样的阳光才是我最向往的颜色,热烈却不会显得张扬,早就是秋天了,但是这个城市却不会有落叶,还是生机勃勃的感觉,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希翼的一种。
手术室此刻房门已经紧闭了,然而我却没有站在手术门口焦急的等待,即使我离开了手术室的门外,但是并不代表我不在乎此刻躺在手术室里的我的母亲。
只能说我更怕让自己的眼睛一刻不停止的盯着手术室门外的那串变化着的罗马数学。
医院的花园处阳光很温暖,绿色的藤蔓植物缠绕着一排排安静沉睡着的座椅,它们互相拥抱,又互相距离着,这种感觉,像极了深不可测关于我心底的情感。
我穿过阳光直射的走廊,抚摸着被藤蔓缠绕着的座椅,它经历过无数岁月刷洗的痕迹,所以原本泛红到刺眼的漆,如今只剩下一道道白色如同鱼肚般的痕迹。
可是尽管这样,藤蔓还是紧紧的拥抱着它,藤蔓用生命替它遮挡着炽热的阳光和无数暴雨袭击的夜晚,那些个暴雨的夜晚,此刻似乎在我的眼前回放着,藤蔓的叶子一片片紧紧的贴在座椅上,所以第二天,座椅下全是叶子的尸体。
我的手指触摸到了一丝淡淡的红色,这是座椅的眼泪,它难道也为自己而感到可悲?
我提醒自己该回去了,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她,她也只有我,我和她是唯一一对凌驾在所有关系之上的母女。
手术室门前的长方形时间表还在不停的变化着,上面写着母亲进去了多长时间,我眼睛一直盯着那个不停闪烁着的灯光,还有那串不停变化着的罗马数字,阳光早已跟着我的步子照进了整个走廊,这个季节里,阳光隔着玻璃只是让人格外的温暖。
其实就在半个小时前,我看着母亲手术所要承担的风险犹豫了好久,因为填下我名字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母亲的生命交付到了那个爱笑的医生的手里,我不是不相信他,我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然后终于填上了我的名字。我承认当时那两颗字写的很扭曲,像是刚刚学写名字的孩子,可是我当时的心情又何尝不是个孩子,一个背着大人的名誉却始终是个孩子的孩子。我还记得当时时间过的非常慢,因为在秋天,我的被居然被晒到流汗,提起笔不知道停顿了多久,事实上,我觉得也就是一件事还没想好的时间。可是身旁的护士已经开始不停的提醒我了,我的眼睛和颤抖的嘴唇开始了同时的频率。
我不得不承认这比我当初接过那张支票时更要紧张,我不得不承认我以为做什么都冷若冰霜的我,居然还会握笔颤抖。我想母亲会不会和我一样紧张的时候,我看到了她隔着玻璃朝我微笑。
终于还是签下了我的名字,两个很丑很丑的字,医生看着我,温暖的笑着,他从我手机拿过笔,很是娴熟的姿势。
“谢谢你的信任。”
他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带给我热情,纵然此刻我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无数个细细密密的汗滴。
半个小时以后的我重新又回到了冰冷的椅子上,我努力不让自己紧张起来,因为我知道,手术室的她和我有着一样的心跳频率,我要掩饰自己,不让任何人知道。
我的手指紧紧的握在一起,我看到她们像是互相拥抱着的藤蔓和座椅一样,她们看似毫不相关,却又无法和对方分离,手掌已经渗出了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我把它们粗鲁的擦在我破烂的牛仔裤上,然后又不知道该把双手放到哪里。第一次我有这种紧张的心情,我是在紧张和我唯一一个这辈子都扯不开联系的女人。
45分钟过去了,阳光从直射走廊的位置开始慢慢偏向我身旁的位置,冰冷的座位也跟着炽热起来,像是一颗颗跳动着的心脏。
我的眼睛还是一直盯着手术室门外的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无法宁静的坐在被阳光温暖的椅子上,从椅子旁站起,影子被拉的老长,直到我身后的墙面上,影子像是另外一个我,他用一整个漆黑的自己来告诉我不要紧张,可我还是无法停止此刻的动作,我从椅子旁边来回走动着,然后再从来回走动的路线换成了椅子和手术室门口的距离,我用步子丈量着脚下的距离,我分散着一切的休息力,可眼睛始终离不开手术室的门。
一小时过去了,此刻的我,终于感受到了度日如年的痛苦,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似乎越是这样,我越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的脑海里想象着各种各样的画面,包括签字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意外和危险,我相信那位拥有阳光笑容的医生,可是我又无法忘记他当时和我一起欺骗母亲时娴熟的眼神,我的思绪突然不能平静起来,内心的挣扎让我从全身上下的小肌肉都不停的开始颤抖,也许此刻的我才最清楚,什么对我来说最割舍不下。
“咯吱!”手术室的门像是一块从天而降到我心头的石头一般,终于扼制住了无法控制的力量,紧接着。医生和护士们从手术室走了出来,我看着应该满脸笑容的医生却一副无比严肃的模样,我几乎是向他狂奔而去的。
“我,我妈她,她手术怎么样?”
我声音不停的颤抖着,语气像极了刚刚学说话努力去表达自己内心情感的孩子。
医生看着我,眼睛不停的眨动着,取下了套在嘴唇上的口罩,然后慢条斯理的看着我,此刻我的脸应该快要被着急到变了颜色。
终于他说话了。
“手术算是成功了!”
“什么叫算是成功了?”
听到成功这两颗字的时候,我的心终于放回到原来的地方,不过疑问还是有很多。
“意思就是手术在这种病例中已经是成功的了,但是因为病情拖延的时间较长,等病人恢复以后,还是随时要进行观察的,如果一年内没有问题的话,就说明不会在复发了。”
医生灿烂的笑容又挂回到了脸上,我终于放心了,感激的看着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医生和护士已经到了走廊的中间,阳光撒在她们的身上,散发着不可言喻的神奇的光芒。
从手术室把母亲安排到病房的时候,已经快要晚上了,母亲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的反应,安静的样子就像是沉睡了一般,我看着病床上的她,然后拉来了一把椅子,木制的那种靠椅,也安安静静的坐在了她的身边。
我是个从来都没有手术过的人,我也不知道母亲那会究竟痛不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母亲苍白的面孔,心里不由的一阵疼痛。
天慢慢的已经暗了下来,路旁的大树在风中恐慌的摇摆着,似乎下一刻就要面临世界末日一般,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街道居然给了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极了童年时期的小县城,它没有大城市夜晚的灯火阑珊,也没有笼罩在灯光下的灯红酒绿,路旁偶尔一两个没有坏掉的路灯,也还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灯光在风中一闪一闪的随着大树的频率摇晃着,看起来只剩下恐惧。
病房的窗帘没有被我拉上,因为母亲做了手术,所以关上了玻璃窗,防止夜晚的冷风灌进房子里来。
我看着母亲熟睡的模样,拿出手机,然后暗亮了它,已经好久没有打开手机了,因为从来都不会有人主动来联系我,当然我也不需要联系任何人。手机通讯记录里有无数个顾北的电话,那一串熟悉的熟悉,从第一个排到了最后一个,可就在几天前开始,那个手机号也再没有出现过。
心里不免有一些失落,想到母亲手术费的二十万,我不由得开始嘲笑自己的贪婪,我安慰着自己这才是人性吧!可毕竟我玷污了这一份爱情,如果顾北知道我因为一百万而断送了这段感情,我不知道他眼里的我,又该是什么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讯息箱突然提示有消息,这让我失落的心终于感到一丝丝的安慰。
迫不及待的用手指点开,却看到了让我更失落的汉字。
“夏天,我好开心,顾北终于答应要和我在一起了,他昨天还和我一起去逛街了呢!好开心,你是唯一我能分享开心的人,对了,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怎么都没有来学校,老师昨天说了,经常旷课的人期末会挂科的,你赶快来上课,要是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哦!最关心你的颜诺。”
我潦草的读完了这段文字,突然就分不清我该有什么样的表情!
顾北和颜诺在一起了,这似乎是我一直期待着的又最害怕发生的事情。颜诺应该很幸福吧!毕竟她才是那个最适合王子的公主,我低头看着自己廉价的打扮,然后回复了颜诺的消息。
我告诉她,我很好,让她不要担心我,我还告诉她,一定要幸福,一定要比任何人都幸福。
我应该就这样了吧!就这样离开了顾北的世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和顾北都是最不适合的两个人,何况这段爱情,最先背叛的人不是他,他没有任何的错。
时间一点一滴的划过,窗外此刻已经漆黑一片,房间里也只有我的手机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夏天?”
我听到母亲微弱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房间里。
母亲醒了,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摸索着用手机微弱的光芒打开房间的灯光。
“妈,我在呢!”
打开灯以后,我就转身走到了母亲的面前,还是那把木制的椅子。
“夏天,你怎么都不睡觉呢?你这样下去可不行的。”
母亲微微的张开嘴唇,担忧的看着我。
“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睡过了,你就放心吧!妈,你饿不饿?我给你买了粥,要不我给你拿过来。”
我凑到母亲的跟前,然后揉了揉眼睛看着她。
“我不饿!夏天,妈对不起你。”
母亲说着,眼角的泪水就开始滴落下来,一串一串像是断了线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