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个月来,胡飞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打听古丽伦娜的下落。
但是,不管他动用多少关系,却一直都是在外围来回兜圈子,始终无法得到哪怕一星半点儿的确切消息。
原因很简单,在帝都长安,没有几个人能真正介入到北衙明鉴司的体系之内。
当然,主要是没人敢轻易介入进去。
在这期间,张波倒是给了胡飞不少指点。毕竟在帝都范围内,除了皇城,其他地方都在右神策军控制之中。
据张波查证,古丽伦娜目前确实被关进了北衙的卫所,但自打人进去之后便如同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胡飞脑海中想象了各种可怕的情景,皮鞭、竹签、钉板、烙铁、辣椒水……每次一想到这些,他就不禁打个冷颤,然后又赶紧继续托人四处打探。
“你要是再搞这样下去,恐怕整个长安城都会知道,有一个叫胡飞的大傻瓜,对突厥公主动春心了。”张波嘲笑他。
胡飞根本没有把张波的挖苦听进去,只是呆呆的望着房顶,嘴里咕噜着:“你说……我要是带兵冲进北衙抢人,能有几成的胜算?”
带兵冲击朝廷衙署,从官府手中直接抢人?
张波心中暗叹:这个家伙该不会是想瞎了心,疯了吧?
可是,出乎张波意料的是,这种胆大包天的想法,对胡飞来说并非是幻想,而是很快就应验了现实。
只不过,他冲的并不是朝思暮想的北衙明鉴司,抢的也不是朝思暮想的古丽伦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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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整个帝都皆沉浸在临近年节的喜悦之中。城中的百姓们,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到处都是一片笑语欢声,丝毫没有因为漫天飞雪,而减损半分热闹的氛围。
在大雪之中,一队杀气腾腾的武威军,将京兆尹府团团包围。
何光华竟然亲自压阵,指挥着部下亲兵,把府衙临近的几条街市全部封锁。
他是不能不到现场,因为眼前的情况太严重了。
就在今天早上,从西域来的密使刚刚一入城,就立刻被京兆尹府的衙役当场拿下。何光华接到消息后,没敢有片刻耽搁,立即点齐手头所有兵马,直逼府衙,堵门要人。
京兆尹可是掌治帝都的最高地方行政长官,这种激烈的大场面,绝非一般角色能够应付的来,所以必须由他亲自坐镇,才不会出差错。
胡飞此时端坐在马上,看着京兆尹府门前与武威军对峙的府兵,心中感到有些茫然。
自从西域回来后,他就觉得何光华变了很多。以前那位疏阔豪迈、受人敬仰的大唐名将,现在越来越深沉,也越来越跋扈。
张波说过:“关在笼子里的老虎,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只是现在笼子烂掉了而已。”
胡飞猜不透何光华究竟想要干什么,但是他很清楚,眼前的情景肯定是不对的。
帝都并非武威军辖区,他们只是在接到兵部新的指令前,暂时驻扎城外。更何况,即便是在本部驻地,军队也没有理由轻易包围当地官府,干预政务的道理。
可是作为一名军人,“服从”二字早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骨头里。面对上峰的军令,他无法选择违拗,哪怕他觉得不对,也必须先毫不犹豫的执行。
所以,当何光华下令后,胡飞立即策马向前,大喝道:“里面的人听着,武威军奉命捉拿逃兵,请你们配合!”
少顷,身着正三品朝服的京兆尹莫忠,从衙门里大步走了出来。他先是命令府兵收起武器,然后远远的向何光华见礼。
“上柱国,这般大阵仗所为何事呢?”
何光华端坐马上,冷冷说道:“莫大人,武威军有一个叫王英的军官,于三个月前临阵叛逃。我得到线报,说他今早潜回帝都,正要派兵捉拿,没想到却被你们捷足先登。此人掌握着朝廷重要情报,非同小可,所以本官亲自来向你要人。”
“原来如此。那若是下官不交人呢?”
何光华听了微微一愣:“不交人?为什么?”其实他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因为直到现在,他都没弄清楚京兆尹府为何要抓王英。
“不为什么,”莫忠淡淡答道:“因为人根本不在我手上。”
何光华眼中闪现杀机,在风雪中显得异常冰冷:“哼,莫忠你是在戏耍本官吗?”
莫忠面色不改道:“上柱国,我说的是实话。早晨在西门抓人,确实是京兆尹府的差役,但是他们不归我管。”
“笑话!”何光华哂笑道:“你府上的衙役不归你管,难道归我管?”
莫忠沉默片刻,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他们是北衙的驻班捕快,所以我管不到。”
胡飞听到北衙二字,心中一凛:竟然又是北衙明鉴司!以前只知道明鉴司在大理寺有驻派人员,没想到在京兆尹府这里也有,手伸得可够长的。
何光华听莫忠这么说,更是大为紧张。这个王英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了,要是他落到徐成淼的手中,肯定会出大问题!
“人还在里面吗?”何光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莫忠犹豫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
何光华大手一挥:“给我进去抢人!”
“慢着!”莫忠张开双臂,拦住正准备冲进去的武威军,大声说道:“上柱国,这可是天子脚下、城枢所在,你们未奉旨不能擅闯!”
何光华此刻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冷哼道:“这不关你的事!北衙明鉴司窝藏逃犯,居心叵测。此事关乎军机,出了什么问题,我自会去向陛下解释!儿郎们,给我上!”
如狼似虎的武威军拔刀挺枪,瞬间便将莫忠和他的府兵们逼到墙角,然后一窝蜂的冲进京兆尹府。
激烈的打斗声从院里传出,不时还伴有几声怒骂和惨叫。约莫一顿饭的功夫,二十几个浑身带伤的捕快衙役被武威军押了出来,推搡着跪在雪花纷飞的府门前。
何光华亲眼看着兵丁们,七手八脚的把动过大刑的王英抬上马车,运离京兆尹府,心中的大石头方才落地。
他掸掸落在肩头的积雪,心里暗自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处置眼前这些明鉴司的暗探。
这时,忽听身后有人说话:“上柱国,把我的人放了好吗?”
众人一起回头,看到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从绿呢大轿中走出来,手中举着一把挡雪的油纸伞,眼睛里还带着冷酷的笑意。
“哦,原来是大理寺的徐大人。”何光华分毫不让的紧盯着那男子的眼睛。
来者正是大理寺少卿、北衙明鉴司长史徐成淼,
只见徐成淼朝何光华毕恭毕敬的施礼道:“卑职徐成淼,参见上柱国。”
何光华知道对方是来者不善,鉴于北衙的名头和实力,他也不敢等闲视之。
于是待徐成淼施礼完毕,直起身来之后,何光华便暗暗的沉下气息,准备把一套早已编好的说辞拿出来,应付这位明鉴司长史。
但出人意料的是,徐成淼并没有给何光华任何解释的机会,而是轻轻摆手,平静的说:“请上柱国不必多言。那名犯人就由您带走好了。我这帮孩儿们不争气,承蒙您能亲自提携教训,来日卑职必有回报。”
说罢,径自上前扶起跪着的众位下属,然后一言不发的领着他们转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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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把一大锅炖菜摆到案上,搓搓双手道:“吃吧!豆腐、冬瓜、白菜、蘑菇,一只肥鸡,半个蹄膀,还放了两大勺我们蜀中的酱料。”
胡飞咂吧一口温酒,叹道:“唉,你说这是咋回事呢?”
“确实有点麻烦,”张波跟他碰下杯:“何光华的野心很大。尤其这半年来,可以说是风波不断。自韩太傅过世后,他表现的愈发猖狂。就拿上个月来说,户部尚书、河南道刺史、国子监祭酒,三位朝廷重臣先后获罪入狱,全都是出自何光华之手。搞的柳诗名几乎成了光棍儿。昨天柳大人已经第二次请辞了,想要告老还乡,只是陛下不同意。”
胡飞接道:“这还只是文官系统,军队这边更是严重。你知道不?兵部的条陈已经拟出来了,你们马将军高升安南大都护。”
“明升暗降罢了。”
“对,明升暗降。”胡飞叼着鸡腿,嘴里咕噜着:“但是谁来接管右神策军,现在就成了大问题。听说就为这事,御林军的雷大统领跟上柱国快要吵翻天了。”
张波哂道:“他俩吵个鬼?你叔公胡云天才是神策军大统领。他老人家不发话,谁能定的了右神策将军这个位子?”
“我叔公他老人家恐怕发不了话啦。”胡飞把鸡腿丢在碗里,面色沉了下来:“唉,上次去看望他,老爷子连我是谁都认不清楚了。”
张波担心道:“你要早做准备。现在局势越来越微妙,稍不留神就会被卷进去。”
胡飞把杯子里的酒咕咚咕咚灌下去,抹抹嘴:“我能咋准备?当兵吃粮,听令打仗,凡事能由得我吗?”
“那何光华造反,你也跟着?”
“没有这么严重吧?!”胡飞毕竟追随何光华多年,心底里还是敬重他的。
张波冷笑道:“你们这些人就是不愿面对现实。等着瞧吧,明年开春的校军大试居然要跟天子六军操演合在一起办,肯定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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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英颤颤巍巍的给何光华下跪施礼:“今天全赖上柱国救命,不然小人差点就想咬舌自尽了。”
何光华摆摆手:“小事情。这明鉴司果然神通广大,竟然盯上了你。”
王英闻言慌忙解释:“上柱国明察,小人这一路上都走的非常谨慎,绝对未露出任何破绽啊!”
“此事先不提了。”何光华看着王英身上的伤,皱眉问:“他们有没有从你这里知道些什么?”
“绝对没有,绝对没有!”王英一着急,疼的龇牙咧嘴:“虽然这帮兔崽子下手歹毒,但吴先生对小人有救命之恩,况且此事又关乎上柱国的宏图大计,小人就是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何光华点点头,吩咐手下给王英端了碗热汤,继续问道:“吴先生派你来,到底有什么话说?”
王英赶紧把碗放下,答道:“吴先生让小人转告上柱国,事情进展的非常顺利。大的方略已经基本布置妥当,各路人马也陆续入局。目前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东风?”
王英凑近两步,低声道:“吴先生说,可以实施摘星计划了……”
半个时辰后,王英坐上抬椅离开了何光华的书房。
此时天色已晚,寒风中夹着雪粒,刮在脸上生疼。王英裹紧身上的披风,扯低风帽,在椅子上缩成一团。折腾了整日,现在又是浑身带伤,这滋味确实不太好受。
正走着,就见前面月门洞处立着一道身影。
抬椅的小厮停住脚步,将王英慢慢放下,然后都退在一旁。
四周乌漆墨黑的,王英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听对面那人道:“王英兄弟,今天可真是辛苦你了。”
“哦,是蒯将军啊。”王英认出是参军蒯印的声音,不禁好奇:“这么大的风雪,您站在这里干嘛呀?”
蒯印仍留在原处没动,只是幽幽道:“我说兄弟啊,哥哥我有件为难的事情,想请你帮帮忙。”
“蒯大哥您客气了,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小弟一定尽力。”
“有你这句话就行。”蒯印像平时聊家常一样,轻轻松松的说:“今天救你的时候,上柱国一时情急,说你是武威军的逃兵,为此还闯了京兆尹府,伤了明鉴捕快。唉,事情闹得这么大,万一皇帝追究起来,要提你去过堂,问个叛逃之罪,这可如何是好呢?”
“这……啊,是啊,您说这可如何是好?”王英心里七上八下的,立时没了方寸。
蒯印叹道:“唉,哥哥我呀,天生就是擦屁股的命。大人顺嘴这么一说,到头来,善后的人不还是我吗?我思来想去啊,反正兄弟你肯定是躲不过这道坎了,干脆,咱主动点,自己先死了算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