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李世卿都在焦急等待着小五子的消息。这位机灵精干的年轻探员,昨晚奉他的命令,顶替太子李铎藏身在马车之中,随大队明鉴飞骑离开东都。
之前两个人曾经商量好,一旦队伍顺利通过洛西的密林地带,驶上宽阔易行的驰道,仍然没有看到武威军追兵的话,基本上就算是脱离险境了。
到那个时候,小五子便恢复身份,派人回城报信。而整支护驾马队也将加速前进,抵达朝廷所控制的区域。
按照时间计算,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小五子的信使早就应该回来了才对。可是直到日头偏西,却仍然没有对方半点音讯。
李世卿心中不禁有些暗暗担忧。虽说那支飞骑护卫是用来迷惑敌人,使其追错目标的诱饵部队,但毕竟都是跟自己并肩战斗的兄弟,实在不忍看他们遇上什么意外。
更何况,自己的好兄弟张波也被蒙在鼓里,正随队而行。万一有个什么不测,李世卿恐怕要痛苦悔恨一辈子。
烦躁的情绪越来越浓,促使他不停的吩咐罗建昆,派人到西城门附近打探消息。
一直等到傍晚时分,城门口那边终于有了回音——大批武威军的追兵回城了!
随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二十几个浑身是伤的明鉴司飞骑,以及才摆脱囹圄没多久的东宫詹事张波。
听到这个消息,李世卿登时心中暗叫不好,转眼再看围在旁边的明鉴司探员们,也都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稍稍调整情绪,微笑道:“他娘的,好的不灵坏的灵。看来常雄典军他们真被武威军咬上啦。不过也还好,毕竟多亏他们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才能让太子有机会安然离开。现在没啥好想的,准备继续救人吧。嘿嘿,你们说说,咱这是什么命?”
众人见李世卿依旧谈笑风生,原先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都稍微得到了一些平复,罗建昆道:“大人说的是。客观上讲,目前出现的情况,也正是当初计划的样子,还算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至于救人的事情,要不要先联络守在城外的各位掌旗使大人?”
李世卿点点头:“嗯,必须赶紧把这个情报告知他们。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吧,其余兄弟仍旧原地休整待命。我趁这会儿功夫,去太傅府走一趟,预先摸摸情况。”
罗建昆等人知道他是担心张波的安危,所以才要孤身夤夜犯险。不过,他们也都见识过李世卿的武功,所以并没有做太多劝阻,只是不住的嘱咐他小心,凡事应以保障自己的安全为上。
别过明鉴司的暗探,李世卿离开小院,凭记忆来到位于洛阳承福坊的太傅府。此时天色已晚,视线逐渐昏暗下来,他寻个僻静所在,提气纵身,轻轻松松的翻墙而入。
由于何光华已经亲赴前线,率领大军与朝廷作战,所以府中的戒备远不如平日那么严格整肃。再加上现在镇守府中的何豹又是一个粗心自负之人,故而即便是经历了昨日那场全城骚乱,此刻的太傅府仍旧是一派松弛的景况。
这样一来,反而方便李世卿暗中行事。
他一边留心观察,一边蹑手蹑脚的搜索前进,时而跃上房脊,时而落入树丛,借着夜色的掩护,避过府中家将和仆役的眼目,不多时便来到太傅府的主堂近旁。
李世卿正打算翻身上房,好观察一下周遭的情况再定行止,忽然听到旁边不远处的回廊上响起说话的声音:“哎,手脚麻利点,赶紧通知厨房备饭!”
另一个声音疑惑道:“又要备饭?蒯将军他们不是刚用完餐吗?”
“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我看你小子是又皮痒了吧?刚才吴先生从前线回来了,才下马入府,豹帅吩咐赶紧准备酒菜接风,要是耽误了时辰,当心你的屁股!”
“哦哦,晓得啦。老哥你可高抬贵手,别给小弟扣帽子呀。一会儿饭菜端到哪里?小宴会厅吗?”
“不,都送到听雨轩。吴先生说他稍事休息后,要在那里见一个重要的犯人,可以边吃边谈。”
李世卿闻言心中暗动:重要的犯人?难道是张波?
他早就听徐成淼介绍过吴凌的事情,而且他们两人还在库风城外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这一晃经年,竟然会在此时碰上何光华麾下的首席谋士。
吴凌自前线匆匆返回,多半是与太子之事有关,而这个时候要见的人,想必极有可能便是重入敌手的老对头——张波张詹事啦。
想到此处,李世卿赶忙从藏身的树后跃出,沿着回廊下方快速离去。
听雨轩是位于何府右园的一个水榭亭台。三面临塘,一面与花园相连。
方才,李世卿趁人不备的时候,拿住一名过路的小厮,略施手段就问明了听雨轩的位置所在。然后,他将那可怜的家伙打晕,捆了个结结实实,又用布条塞住嘴巴,扔在一处假山的缝隙里。若是不仔细找寻,绝难会被发现。
一切收拾停当后,李世卿立即快速行动,终于赶在吴凌等人之前达到这里。
看看四下无人,他晃动身形,迅如鬼魅般闪进轩内,紧接着纵身攀上宽大的房梁。当他刚把身体隐藏好,恰巧听见远处响起纷杂的脚步声。
正是这前后脚的功夫,吴凌来了。
李世卿从梁上偷眼看去,一身风尘扑扑的吴凌走在最前面,左右跟着两员武将,一个高大威猛,一个文质彬彬。另外还有七八名精锐卫士紧随其后。
众人快步走入听雨轩,分主次安然落座,丝毫没有察觉道,一位不速之客正爬在他们头顶上方,悄悄向下窥伺。
只听那位魁梧大将说道:“啊,吴先生真是一路辛苦啦。刚才先生洗漱稍歇,何豹不敢打扰,直到此刻才有机会为先生略备薄酒,接风洗尘,哈哈哈。”
“何将军镇守东都,责任重大,那才是真正的辛苦。”吴凌微笑道:“怎么样?这边的情况还好吧?”
“呃……”何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求助的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蒯印。
蒯印赶忙接口道:“先生,正如方才卑职所禀报的那样,北衙明鉴司的奸细在昨日大闹东都,连番搞出严重破坏。幸好何豹将军及时弹压控制,才没有酿出不可收拾的局面。但是因为卑职疏忽,中了明鉴司的诡计,弄丢了太子。还请先生责罚。”
吴凌闻言笑笑,轻抚长髯,语气温和的说:“我在明,敌在暗;我主守,敌主攻。在这种不利的局面下,对上全力出手的北衙明鉴司,你们二位的表现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说着,他端起桌上的酒杯:“来,我敬你们一杯。别担心,太傅那边,老夫自会为你们做出妥善解释的,干!”
何豹蒯印二人见状赶忙也举起杯来,向吴凌恭敬对饮。
吴凌在何光华的阵营中地位超然,虽只寥寥数语,却等若是为这二人开脱了罪责,足见其在此的绝对掌控力。
美酒饮罢,吴凌放下杯子,对二人说道:“前几日我在军中接到你们的飞报,听闻明鉴司竟然会留书挑衅,当时便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于是我跟太傅商议后,连夜离开大营,赶返东都,这才于今日回到这里。方才一路过来,也看到听到了一些情况。没想到啊,如今的明鉴司,水平大有提升,着实令老夫感到意外呢。”
何豹仍旧有些愤愤不平:“这帮龟孙,只懂得搞些阴谋诡计,若是名刀名枪的来,绝不会让他们如此嚣张!”
吴凌笑着点点头,没有接这个茬,继续道:“明鉴司的这次营救行动,目的明晰,环环相扣,能够得手也绝非侥幸。尤其是他们最后这招金蝉脱壳,敢舍敢得,颇有几分疆场搏杀的味道。”
蒯印叹道:“唉,先生说的没错。卑职凭借灵犬引路,率兵连夜狂追,好不容易赶上明鉴飞骑的马队,又经历了一番殊死搏杀,本以为有幸能够翻盘逆转,可是没成想,辛苦半天竟然是个假目标。最后只拿住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张波而已。”
“话不能这么说,”吴凌摇摇头:“现在对老夫而言,张波可不是无关紧要的角色。”
他顿了顿,对手下吩咐道:“你们去把张詹事请来。”
躲在房梁上的李世卿听到张波的名字,心情不禁紧张起来。他冒险探头朝外观瞧,只见不一会儿的功夫,一身血污泥泞的张波,被四名武威军前后看押着来到听雨轩。
张波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此时身上脸上到处都是伤口,虽然已经做过简易的包扎治疗,可是仍旧渗透着斑斑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可能是由于使力过甚,张波整个人的精神也非常萎靡疲惫,没有了昔日那种潇洒飘逸的光彩。但是,当他来到轩内,看见居中端坐的吴凌时,眼睛中又立时放射出晶亮的光芒。
只听张波朗声笑道:“哈哈哈,原来是洗马大人驾到,别来无恙啊?”
吴凌也面露微笑:“张詹事,你受了不少委屈吧?之前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为国尽忠,生死寻常!”张波骄傲的说道:“吴凌,仍凭你们机关算尽,不也马失前蹄了吗?恐怕殿下此时早已经平安脱困,张某纵死也能瞑目啦,哈哈哈。”
吴凌轻轻的摇摇头,叹道:“唉,张波啊张波,吴某早就说过,你这个人精明干练不假,可就是有一样,缺乏大局观。事到如今,你还天真的以为,太子尚有什么作用吗?”
张波听他如此说,一时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吴凌。只听吴凌继续道:“眼下,突厥大军已经开始攻打帝都西面的最后屏障——萧关。那里兵力匮乏,纵有天险,也难逃关破人亡的噩运。不用多久,帝都亦会陷入突厥人的重重围困。而一旦帝都失守,皇帝殒命,大唐就等于亡国了。到那个时候,太傅只要拥兵自立即可,还要太子干什么?”
张波兀自不服,坚定的说:“只要太子殿下尚在,天下就还是大唐的天下。各路勤王部队自然会集结在殿下的身边,平乱御敌!”
“哈哈哈,就知道你嘴硬。”吴凌抚掌笑道:“太子李铎真有那么大的号召力吗?你还不知道吧,就在半个月前,淮阳王李锐已经抵达自己的封地,开始招兵买马,同时还秘密联络安东都护府和安北都护府,打算趁着天下大乱自立登基。李铎即便逃出我们的地盘,又能去哪里容身呢?帝都吗?还是两淮江南?”
张波闻言暗自心惊,他没料想到,当今的局势已经恶劣到如此境地,不由得出神愣怔起来。吴凌三人静静的看着他,都没说话。
少顷,张波抬起目光,紧紧盯着吴凌:“既然太子殿下对你们而言都不重要了,那么张某更是可以弃之如敝履。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吧。”
吴凌同样紧盯着张波,淡淡说:“不,张大人与太子不同。吴某还想从你身上了解一些事情。只要你肯好好配合,我们便放你一条活路,余生可以啸傲林泉、逍遥快活。”
“呵呵,我还真看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张波不屑的笑笑。
吴凌用手指轻轻的弹着酒杯,幽幽的说道:“当然有价值。比如——徐成淼……韩如柏……”
《大唐都护府》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