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豹从皇宫出来后,径直回到设在太傅府里的守军指挥所,二话不说,先让亲兵把早餐抬上来。
用“抬”这个字一点都不过分。何豹的早餐,是整整一大锅肥羊炖,拳头般大小的肉块堆得像山包似的,热辣香气扑鼻而来。
除了一锅羊肉外,还有一个大托盘,盘中摞着十几张刚刚烙好的发面饼。焦黄酥脆的饼皮外面,沾着一层芝麻粒,看上去非常美味。
“酒呢?”何豹直接用手捞起一块肥羊肉,汁水淋漓的塞进嘴里,边嚼边问。
亲兵拱手道:“启禀豹帅,之前蒯将军曾经过来,特别嘱咐过伙房,说近几日最好不要让您饮酒……”
“放屁!”何豹大怒,把刚拿起来的面饼摔在地上,吼道:“他算什么东西?竟然敢管到老子头上来?!去拿酒,赶快!”
亲兵闻言,连忙转身跑出去,慌慌张张的抱回一大坛烧酒。
何豹拍开坛口的泥封,也不用碗,举着坛子凑到嘴边,咕咚咕咚的狂饮半天,喊声“痛快!”然后便一口肉、一口饼的大吃起来。
半天功夫,何豹便将一锅羊肉、七八张芝麻面饼统统塞进肚中。
他心满意足的打着饱嗝,冲外面喊道:“中军官,我看你一直在那里傻等着,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中军官紧走几步,由打屋外进来说道:“豹帅,方才您在用餐,卑职不敢打扰。是这样的,各营的将军都尉们都在问,昨夜皇宫大火,伤亡了那么多兄弟,不知道咱们今天会不会有什么行动任务?所以大伙都在等候您老的命令。”
“没有行动,镇之以静。”何豹不耐烦道;“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一会儿去跟账房打个招呼,让他们统计统计昨晚死伤的数目,划出抚恤金来,酌情发放。”
中军官点点头,又低声问道:“是否需要多报一些?”
何豹抬头瞪他一眼,哼道:“废话!按照老规矩办,多加三成!”
“卑职遵命!”中军官心领神会,赶忙领命离开。
打发走中军官,何豹觉得倦意上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咕噜道:“他娘的,一吃饱就犯困,豹爷我先眯瞪一觉。”
何豹四仰八叉的倒卧榻上,正在似睡着非睡着的时候,刚才那位中军官又匆匆忙忙的赶回来,轻声唤道:“豹帅?豹帅?”
好端端的被人搅了困意,何豹的起床气一下子顶上脑门,怒骂道:“王八羔子,你是要作死吗?鬼叫什么?”
“请豹帅恕罪,卑职有要事禀报。”中军官战战兢兢的说道。
何豹气恼的坐起身来,使劲摇晃摇晃脑袋,问道:“什么事?”
中军官赶紧解释:“刚才接到报告,说街面上发生大规模械斗。”
“大规模械斗?”何豹完全没弄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解道:“你是说街上打仗吗?”
“不不不,不是打仗。”中军官自己也感觉讲不利索了,一字一顿的说:“好像是,好像是两个地方帮会在打群架。”
“啪!”何豹一个耳光抽在中军官脸上,把他打的原地转了两圈,骂道:“王八羔子,戏耍你豹爷吗?帮会打架也来报告,刺史衙门是吃干饭的?他们不会派差役去抓人?!”
中军官嘴角淌着血,委屈道:“豹帅,正是刺史府派人来求援的。他们说局面已经完全失控了,从马鞍坊到学士坊,整个北区十几条街道都打乱套啦。双方参与械斗的至少有两三千人,上百间店铺被砸抢焚烧,衙役们都不敢靠近!”
何豹闻言一愣:“我操,这么夸张?到底什么帮会,竟然能搞出如此大阵仗?”
“豹帅,刺史府派来求援的主簿就在外面,要不叫他进来问问?”中军官说道。
何豹点点头,也不挪地方,盘着腿坐在榻上,等候中军官出去把人带进来。
片刻功夫,一个六品文官打扮的中年男子,跟着中军官走进屋子,倒头便拜。何豹仔细端详一下,认出对方确实是刺史府的人,以前因为军务上的事情,曾经打过几回交道。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何豹懒洋洋的问道。
那位中年主簿见何豹没让自己起身,也不敢乱动,就继续跪着回复:“启禀何将军,事情是这样的。在东都地面儿上,有两个实力比较雄厚的江湖帮会。一个呢,是土生土长的洛阳帮,另一个则是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黄河帮,他们的分支——青龙堂就设在这里。以往为争夺地盘,这两拨人马经常发生冲突,积怨甚深。但是只要不太过分,官府……”
何豹不耐烦的挥挥手,打断主簿的话:“恁的啰嗦,捡重要的讲!”
“哦哦哦,好好,卑职长话短说。”主簿略显惊慌,小心翼翼的道:“今早,洛阳帮的少帮主去福聚楼吃早餐,不巧与黄河帮青龙堂的人发生口角,双方肢体冲突时,青龙堂一方突下杀手,少帮主不幸当场身亡。洛阳帮帮主韩文彬原打算亲自去找对方兴师问罪,可是没想到底下的弟兄们不待他下令,便迅速出手反击,为少帮主报仇雪恨。他们摸上青龙堂主小妾的私宅,来了个先奸后杀,最后还把尸体扔到黄河帮青龙堂的大门口。这一下,双方人马皆按耐不住,立时全面开战。”
何豹听的眉头大皱,问道:“这么火爆?哎,我听说,双方各自出动了上千人?”
“不止,远远不止上千!”主簿回答:“光是洛阳帮就倾巢参战,足足三千帮众!青龙堂那边在城里的人手少些,大概只有个一千四五,听说他们现在正从城外调人。”
“你们手里有多少力量?”中军官问主簿:“不够使的吗?”
主簿冲何豹与中军官拱拱手,苦道:“将军们,咱们刺史衙门的三班差役,加上负责巡城的常备府兵,拢共不过千把人。对方两个帮会,都是混江湖的打手刀客,平时对付他们十几、几十个寻常人物,衙门还有点优势。可是现在乌乌泱泱的杀出来几千人,我们根本就束手无策啊。”
何豹用小拇指扣着耳朵眼儿,懒洋洋的说道:“哦,合着你这是来求援啊。那你们刺史相公,为什么不亲自来找我呢?”
主簿一听何豹话里有话,眼珠咕噜一转,马上干笑着回复:“何将军,您老不知道。我家大人方才就说过,他必须亲自登门恭请将军,才符合礼数。无奈街面上已经乱成一团,百姓被误伤连累的不计其数,我们担心刺史大人一离开,事态会进一步扩散到其他区域,那可就麻烦啦。所以死劝活劝才留住他,由我来向大将军求救。”
“哼,豹爷我逗你的,还当真解释一番。”何豹哂笑道:“中军官,你传我将令,命第三骑营出去净街,如有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卑职立刻去。”中军官躬身一礼。刺史府的主簿也赶紧磕头谢恩,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准备跟着一起离去。
何豹突然又叫住中军官:“哎,我说你刚才去账房了吗?事情交代好了吗?”
“哦,早就去过啦,都已经处理的妥妥当当。”
“哈哈哈,好。还是你小子机灵。”何豹满意道:“行啦,去吧!”
中军官应了声是,转身刚要走,就见一名亲兵从外面急急忙忙的飞奔进来,叫道:“豹帅,不好啦,大营出事了!”
听到这话,何豹和中军官都颇感意外。当着外人的面,如此惶急的说自家大营出事,中军官顿时有些不满,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我刚从大营过来,一切都好好的呀?”
亲兵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就在刚才,果毅将军穆常青突然中毒身亡!骠骑都尉邱寰和参军司马谢天耀遇刺丧命!骑营副将范大兴被活活烧死在帐中!”
“什么?!”何豹惊出一身冷汗,难以置信的看着亲兵。
那名报信的亲兵倒还算口齿伶俐,干脆利索的将事情原委讲述了一遍。
不久之前,何豹麾下的诸位将官们,得到通知说今天要“镇之以静”,便都嘻嘻哈哈的散了会,各自回去休息。
因为留守洛阳的两万武威军,是把大营扎在城中,而主将何豹平时又总是喜欢待在太傅府里,所以大伙儿只要没有特别的任务,相对来说都比较放松。
果毅将军穆常青离开大营主账,转头便回到自己的住处,继续煎茶。品茗,是他一贯以来最大的爱好,只要有时间,就免不了要摆弄一番。
今天也是如此。
他把一壶今年的明前新茶煎好,一边给几位亲近的手下讲述茶道学问,一边亲手斟满各个杯子。
然后按照习惯,自己先端起来品咂一下,刚刚叹了个“好”字,就突然脸色大变。
没有多大会儿工夫,穆常青整个脸上都罩着一层黑气,紧捂着胸口,疼的满地打滚。众手下大惊失色,纷纷冲过来扶他。
可是谁知道,大伙儿连军中大夫都没来得及找,穆将军便气绝身亡。
几乎是与此同时,骠骑都尉邱寰和参军司马谢天耀也遭逢不测。
他们俩本来是打算结伴去趟东市,给家人亲友采买些洛阳特产,趁着有信使返回青州本部公干,帮着一并捎回去。
二人刚走出军营大门口不远,恰好有一辆马车从旁边疾驰而过。
邱寰拉住谢天耀,准备避让一下,谁知马车的车窗内突然伸出两只弓弩,对着他们近距离射击。
由于事发突然,之前毫无任何心理准备,而弓弩在这样的距离威力又极大,所以邱谢二人谁都没能及时做出反应,当场中箭倒地。
营门岗哨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急匆匆跑到近前查看时,两位武威军的将官早已经因为毒箭发作,丢掉性命。
而众人里面最惨的,莫过于骑营副将范大兴了。
这货跟何豹几乎是一个路数。回到自己的营帐后,他也先是胡吃海塞了一顿,然后伸个懒腰倒头便睡,呼噜声离着帐篷五丈开外都听的清清楚楚。
当穆常青中毒身亡的消息传开,很多人纷纷跑过去探问情况时,范大兴的帐里却变得安静了。
没过多久,一声凄厉的惊呼声,把附近的人都吓了一跳。大家循声望去,惊恐的发现范大兴着火了!
没错,不是帐篷着火,是范大兴本人烧着了。
一个火人儿,在军帐中左摇右晃,不停的嘶喊,场面极其可怕。他身上的火势,显然被人做过手脚,根本就不是能立马扑灭的状态。
就这样,可怜的副将范大兴,在同袍们眼睁睁的注视下,被活活烧成一堆焦炭。
“现在大营已经有些骚乱啦,”报信的亲兵满脸惶急:“那几位遇害将军的部下们,此刻正在到处搜捕刺客。而其他各位大人则都凑在一起,不敢离开军帐和卫兵半步。”
何豹苦涩的吞吞口水,咬牙命令道:“快取我的铠甲和兵器来!”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脚步声急促响起,又一个亲兵跑进来,大声禀告:“豹帅,城南粮仓忽然起火,情况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