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日艰辛奇险的跋涉,李世卿终于沿着采药人指点的路径,走出茫茫崇山峻岭,进入大唐的地界。
这一路上的困难,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他接连两次遇上失足滑落山涧的险情,三次碰上天气骤变、大雪急降的危机,差点就无法生还;另外一次在密林里偶遇猛虎,结结实实的大战三百回合后,险些成为山中猛兽的晚餐;有一夜露营休息时,还曾被怪蛇咬伤,幸亏及时从行囊中翻出解毒丸服下,差之毫厘便要魂归故里。
李世卿边走边留下特殊标记,不停的绘制行军路线图,没有丝毫马虎。
他就这么走走歇歇,直到脚下的路途逐渐变得平缓,这才暮然发现,自己在经历千难万险之后,终于回到期盼已久的故国。
在踏上旅途之前,李世卿曾经设想过,当回到大唐之后,应该用怎样的庆祝方式,来表达那种激动的心情。他想过,要高声欢呼、要亲吻大地、要热烈盈眶、要跟见到的第一个人倾诉衷肠。
然而当李世卿真正走出山林,双脚踏上荒野大地的那一刻,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平静,是他此时唯一的心情。
是不是需要略微感慨一下呢?李世卿心想,这么平静也未免有些太沉闷啦。怎么说自己也是九死一生过来的,
他调整调整情绪,正打算即兴赋诗一首,留作个纪念之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放眼望去,一位妙龄女郎正在急速奔跑,看她略带踉跄的步伐,显然是受了伤。而她的身后,几十名武装大汉在紧紧追赶。
我他娘的这是什么命啊?英雄救美的命吗?
李世卿兀自纳闷,脚下却毫不停留,稍稍发力加速,几个呼吸间便来到那女子面前。
那位美女恍然见到前方闪出一人,显然武功不俗的样子,微微吃惊后,大声呼喊道:“壮士救命啊!”
说着,仿佛控制不住似的,跌跌撞撞摔倒在地。
李世卿赶忙上前将女子扶起,问道:“你是什么人,他们为何要追杀你?”
女子正待解释,后面的大汉们已经赶到近前,为首一人大喝道:“抓起来,要活的!”
李世卿循声望去,这才发现,追来的人都穿着唐军服饰。从盔缨肩带上看,竟然是天子亲兵——大唐屯卫军。
眼见对方是官军,李世卿不敢莽撞,转身施礼道:“各位兄弟,不知道你们为何要捉拿这位姑娘啊?”
为首的军官看他一身土布便装,根本没放在心上,怒骂道:“哪里来的小子?快滚到一边去,不要扰了爷的公干!”
一名性子火爆的屯卫军战士,冲上来扯住李世卿的肩头,准备猛力将其拉倒。可是没有想到,他连着使了两次劲,对方都纹丝未动。
李世卿笑笑,用刀鞘轻轻一点那名士兵的肘部穴位,只听啊呦一声,士兵捂着胳膊呲牙咧嘴的连退几步。
军官见状大惊,一边招呼手下将两人围住,一边喝道:“这家伙与那女人是同党!不要放过他们啦!”
“你这人好生奇怪。”李世卿不满道:“我只是路过此地,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怎么就被你说成是同党。我不过好奇问问事情的缘由,你说出个一二来,又不会死。”
刚才李世卿简简单单一招,便显示出高强的武功,令那军官再也不敢存轻视之心。此时听他这么说,也只好先耐下心来,说道:“好吧,既然你爱管闲事,告诉你也无妨,就怕把你吓死!这个女人是屯卫大统领的小妾,前日在府中刺杀统领大人,我等正在抓捕她!”
“别听他们瞎说,”女子低声道:“他们是叛军,害死大统领之后,还想要凌辱我!”
李世卿听的一脸惊愕:“刘一传大将军死了?”
“什么刘一传刘二传,你是傻瓜吗?”军官气道:“屯卫军的大统领,早已换成我家镇国公程老将军了!”
执掌十五万大军的屯卫统领换人了?!
镇国公?当代镇国公不是程开阳程大人吗?咦,他不是个文官吗?!
程大人被杀了?被叛军杀了?被小妾杀了?
李世卿满脑子都是各种问号,一时间云里雾里,摸不着半点头绪。
“喂!我说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军官喝骂道:“这件事你管不了,还不快给老子滚远点!”
那女子闻言紧紧抓住李世卿的胳膊,恳求道:“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李世卿回过神来,醒悟道:“哦,对了,这位兄弟。既然你说她是杀人凶手,那我不妨做个见证,陪你们走一趟屯卫军治所,到那里就真相大白了。如果你们说的是实情,我绝不再干涉半分;但倘若你们真的像这位姑娘所言,欲行不轨,那么我也定不会绕过尔等。”
“你傻啊?!”那位美丽女子嗔怪道:“你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她的话还没说完,对面军官便哈哈大笑:“好大的口气啊。还不会绕过我们?你是何许人也,报上名来给爷听听再说。”
李世卿轻轻推开女子的手,正容道:“不瞒各位兄弟说,在下也是大唐的军人。我叫李世卿,隶属安西都护府铁甲健卒营,从六品校尉。”
听他说完,周围所有的屯卫军士兵,包括那名军官和美丽女子,都惊讶的张大嘴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军官结结巴巴的问道:“你是原铁甲健卒营的李世卿?”
“是啊,你认识我?”李世卿诧异道。
那女子接着也问道:“你是库风军府的李世卿?”
“啊?!库风你都知道?我的娘,敢情我在关内这么有人气?”李世卿对此颇感喜出望外,没想到大家居然都听说过自己的名号。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那名军官用刀指着自己,怒吼道:“先不管他是真是假,格杀勿论!”
“他娘的!”李世卿一边咒骂,一边摸着腰腹部的一道伤口:“这枪扎的最狠,险些被他开膛破肚!”
“你就知足吧,那人不也被你用刀把给敲晕了嘛。”美丽女子给他伤口敷上止血药,嗔怪道:“刚才你为何一直不拔刀,只是用刀鞘迎战,难道看不出来人家想要你的命吗?”
李世卿叹道:“唉,对方毕竟也是唐军兄弟,我怎么可能狠下杀手?也多亏你及时打出迷烟弹,不然咱俩今天都得搭上小命。说起来,那些烟雾可真的是厉害啊,当时把我呛得头昏脑胀,要不是你拉着我,准得像他们一样蒙圈。”
女子笑盈盈的说:“我的迷离珠再厉害,也得有你这样的高手在才行。不然几十名武功强悍的军人,我可是对付不来。”
李世卿兀自出了会神,问道:“姑娘,你们怎么会听说过我?他们又为何非要对我杀之而后快呢?”
美丽女子歪着头,仔细端详李世卿半天,嬉笑道:“真没想到,你这么俊俏呀。”
李世卿被她这所答非所问搞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道:“姑娘说笑了,还从来没有人如此评价过我呢。哦,姑娘,未请教你怎么称呼?”
“我没有大名,只有个艺名,叫作莲姬。”那女子抿嘴浅笑,调皮的问:“男爵大人能否记得住呢?”
李世卿腾的一下跳起来,大惊失色:“男爵?!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男爵?”
“哟,我还以为你会夸我名字好听呢?”莲姬故意不满道:“哪里想到,你也是在乎功名利禄之辈。”
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李世卿气结的表情,又扑哧一笑:“好啦,不逗你了。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啊。前些日子,突厥的阿史那默辛可汗诏告天下,鉴于大唐校尉李世卿率部归顺有功,特封库风军府首席长官之职,赐汗国一等男爵衔,爵号‘伯克’。这桩消息早已疯传朝野,您现在可是大名人呐。”
李世卿闻言愣在当场,良久都没能缓过神来。突然间,他感觉自己眼前阵阵发黑,喉头一甜,紧接着喷出大口鲜血,立时晕厥。
莲姬见状,一个飞身扑过去,将他接在怀中。伸手查探李世卿的脉搏后,知道他只是因为急怒攻心而昏死过去,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自言自语道:“唉,果然还是逃不出名利二字呢。”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李世卿悠悠转醒,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刚才那片小树林间。
他的头枕着行囊,身上盖着自己带的披风,旁边还燃着篝火。那位名叫莲姬的美丽姑娘正坐在篝火旁,认真烧烤一只野兔。
见他醒过来,莲姬笑道:“你这家伙是睡在烟囱上吗?我刚把兔子烤好,你就醒啦。”
李世卿冲她露出苦涩的微笑,接着又将双目闭紧,问道:“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大概半晌吧。”莲姬撕下一条兔腿上的肉,烫的直倒手。她轻轻吹了吹,感觉没有那么烫了,才递到李世卿嘴边:“来,张开嘴巴,喂你好吃的。”
李世卿朝旁边转过头,说:“我不饿,你先吃吧。”
莲姬啧啧嘴:“哎呦哎呦,一个大男人,比女孩子还难哄呢。不吃饱肚子,接下来怎么赶路呀?”
“赶路?”李世卿睁开眼,看着莲姬:“去哪里?”
莲姬手上使劲,趁李世卿不备,硬把兔肉塞进他嘴里,然后说道:“我怎么知道你要去哪里?好好的男爵不当,偷偷跑回大唐,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去办啊。”
李世卿缓缓咀嚼着兔肉,轻声道:“请你以后别再提男爵的事了,好吗?”
“好好好,不提就不提,谁稀罕?”莲姬扯下一条兔腿,一边自己吃,一边继续撕肉喂给李世卿:“我以前伺候的可是堂堂公爵,比你大多了。”
“程大人是你杀得吧。”李世卿没有再拒绝莲姬喂自己,边吃边平静的问道。
莲姬一愣,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面前的火焰:“你为何这么说?”
李世卿懒懒散散的答道:“很明显啊。一个寻常的小妾,怎么会有高强的武功,又怎么会有迷离珠那样厉害的暗器?一群欲行不轨的叛军,更不可能会为一个投降突厥的叛徒,选择舍生忘死的拼杀。所以,他们说的是真话,而你则骗了我。”
莲姬仍旧紧盯着篝火,脸上虽然笑意盈盈,眼中却慢慢显出一丝冷意,她微笑道:“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