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靖如此干脆利索的反应,把李铎也吓了一跳。
李铎之前根本没有想过,仅凭他几句话,便能镇服来势汹汹的杀手。现在赵靖这一手弃械投降,把堂堂皇太子搞得有颇些莫名其妙。
他不知道的是,赵靖此刻的举动,其实仍旧是吴凌计划中的一部分。
四年前,身为江洋大盗的赵靖,正是通过吴凌的精心安排,投入淮阳王门下的。
只不过他与单廷宪有所不同。单廷宪原本是黄河帮的副帮主,在行走江湖时曾与吴凌结下交情,这才被吴凌推荐给何光华。
而这个赵靖,却是吴凌的入室弟子,蒯印的二师兄。
所以,论起与吴凌亲近信赖的诚度,赵单二人不可同日而语。
这回行刺太子,赵靖是吴凌计划中最关键的人物。吴凌曾跟他清楚交代过:如果能有机会得手,可以毫不犹豫的做掉李铎,只须留足淮阳王李锐的证据便成。若是没有绝对的把握,也不要勉为其难,应当及时择机抽身而退,以保住他自己的性命为上。
赵靖很清楚师傅此次计划的目的,所以刚才大战一触即发之时,他唯一考虑的就是,如何能在慧颠和张波手中保住小命。
现在既然李铎现身,亲口宣布赦免众人的行刺之罪,赵靖怎能不赶紧抓住机会,顺水推舟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样做,一来是可以逃过迫在眉睫的生死危机,二来更重要的是,令他能有机会在之后对淮阳王李锐倒戈一击,达成吴凌的目标。
面对这种情景,不仅仅是李铎感到莫名其妙,就连张波、单廷宪和慧颠都觉得:赵靖这家伙,是个外强中干、贪生怕死的墙头草。
只有夏侯凝寒隐隐察觉出,此人怂包外表的背后,有着极不寻常的门道。
她点头笑道:“真没想到,赵先生如此识时务。那么,你的这些部下们呢?”
赵靖拱手对李铎道:“既然太子殿下宽宏大量,我等迷途之辈,当然是弃暗投明……”
还没等赵靖说完,身后一位大汉突然怒喝道:“赵靖!你这个混蛋!居然敢背叛王……我跟你拼了!”
说着,那大汉举刀急劈赵靖。
此人显然功夫不俗,凛冽的刀风呼呼作响,威猛霸道。
眼看钢刀就要砍中赵靖的肩头时,却只见赵靖不慌不忙的退后半步,令刀锋堪堪擦着衣衫落在空处,紧接着他左手呈鹰爪状,闪电般扣住对方握刀的手腕,往怀中猛力一扯。
那名持刀突袭的大汉立身不稳,登时被赵靖拉的向前扑倒。
此刻赵靖毫不迟疑,右手撮掌成刀,极其精准的横切在大汉的喉咙上。
伴随着一声短脆清晰的骨裂声响,大汉狂喷出一口鲜血,颓然跪倒在赵靖面前,没了气息。
赵靖轻松的拍拍手,朗声道:“方才太子殿下有旨,凡是冥顽不灵、负隅顽抗的,杀无赦!朱进便是最好的例子。你们谁还不服,就跟他一样的下场。”
众武士摄于赵靖的威势,没一个再敢反抗,都七嘴八舌的答应着:“但凭将军决定。”
赵靖满意的点点头,上前几步,向李铎跪倒:“罪臣赵靖,愿率所部归降。恳请太子殿下,宽恕臣等冒犯天威之罪。”
张波收起弓箭,低声请示李铎几句后,命令赵靖召来分散在其他地方的部下,让这六百人交出所有兵器,约束他们在庄外等候,并请少林武僧代为看管。
然后他才领着赵靖,和李铎、夏侯凝寒、慧颠法师等人一起回到庄内。
在仙霞山庄的正堂,李铎居中而坐,其他人分立两旁,而赵靖则跪在厅堂中间,供述行刺太子的前后原委。
由于吴凌早已将构陷淮阳王李锐的说辞谋划妥当,所以赵靖向众人和盘托出的内容,逻辑缜密,滴水不漏。
看上去,这完全就是一场涉及争夺皇位继承权的阴谋行动。
淮阳王利用安插在太子身边的密探,获悉太子前往祭河大典的行程安排,然后密令赵靖率领手下,事先埋伏在李铎的必经之路上,实施暗算偷袭。
赵靖表示自己之前并不清楚,李锐让他刺杀的目标竟然是堂堂的东宫太子。等到他知晓的时候,袭击已然发动,错恨难返,所以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幸好李铎宽宏大量,给予大家赦免的恩典,他这才幡然悔悟,弃暗投明。
听赵靖讲完,李铎沉思不语,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张波从赵靖的供诉中得知,此次暗杀只是淮阳王个人的野心举动,朝廷并没有涉及其中,心下稍安,问道:“赵靖,你刚才所说的,能在三法司当堂作证吗?能与淮阳王李锐当面对质吗?”
赵靖笃定回答:“殿下,张大人,赵靖所言,句句属实。我完全可以作为人证,与李锐对簿公堂。”
李铎、张波和单廷宪三人闻言,相互交换个眼神,心中都又多信了赵靖几分。
三人当即商量一番,决定还是趁着时间尚不算迟,尽快启程赶往汴州。
一来不耽误祭河大典的事,二来可以与何光华汇合,得到武威军的保护。之后,再将此事书面呈报御前,请皇帝圣裁处置。
至于那六百多名淮阳王府的武士,则由少林武僧押送至偃师官府,暂时交给府兵收监。
另外请老和尚慧颠,带着二十名武功最好的僧兵,连同赵靖一起,跟随李铎他们出发,沿途保卫太子等人的安全。
而夏侯凝寒则表示自己身负宗主重任,还要等候父亲回庄,所以不便一同随行。
一说要跟夏侯凝寒分别,李铎顿时感到有些依依不舍。
张波和单廷宪见太子满脸欲舍难离的表情,还以为他是对这处避难所产生了感情,纷纷出言劝慰。
可是他们不说还好,说出这番不在点子上的开解,反而更令李铎难受,不知不觉间竟然润湿了眼眶。
夏侯凝寒知道李铎心结所在,柔声道:“殿下,我父亲常说:天下之事,都大不过一个理字;天下之人,都逃不出一个缘字。凝寒相信,若是有缘,大家还是会再见面的。”
李铎也知此类事不可强求,况且自己还有重任在肩,不能婆婆妈妈儿女情长,否则即便不说有亏社稷大事,单单是夏侯凝寒也会瞧不起他。
于是,太子再次郑重谢过飞仙宗的搭救之恩,并对夏侯凝寒千叮万嘱,让她有空就与夏侯梅老先生一起来洛阳,到时必定倒履相迎、竭诚款待。
言罢,众人简单收拾妥当,便离开仙霞山庄,朝汴州进发。
一路上走了没几日,李铎他们就在通往汴州的官道上,遇见了前来找寻他们的何光华等大队人马。
原来,李铎遇袭后的第三天,负责后卫仪仗的内宫监总管突然得知,由他亲自指派,每日赶到前方去给太子递送廷报公文的小宦官们,竟然接连两天都没有找到殿下。
而且,在一处僻静山道上,他们发现了大片打斗的残痕和斑斑血迹。
总管敏锐的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太妙。
于是他命人飞马追上在更前方负责开路的一千武威军,掉头返回,寻找太子李铎。
谁知道,这前后两队人马相向而行,直到汇合在一处,还是没有见到李铎他们的半点身影。
这下麻烦可大了,太子失踪了!
带队将军和内宫监总管吓得够呛。他俩不敢轻易拿主意,于是只得在附近县城落脚,一边继续寻太子,一边派人通知正在汴州恭候大驾的何光华。
何光华一接到这个消息,立时惊愕万分。他赶紧点齐本部五千亲卫,带着吴凌,风风火火的沿路找寻过来。
直到今天,他们这才在道上遇见失踪多日的太子。
何光华看见李铎,远远的便翻身下马,疾奔出十几步,扑通跪倒在李铎面前:“殿下恕罪!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经逢危难的李铎,看见何光华后,心中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他也赶紧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扶起何光华,动容道:“太傅快快请起。这次是李铎任性胡为,害的太傅一起担惊受怕,实在不该。”
何光华虎目含泪,连声说不敢不敢,接着又半扶半架的搀起李铎,自己也跟着站起身来言道:“臣离开汴州,前来找寻殿下,半路上得到飞马通报,说是有两位少林寺的高僧前来送信,报告殿下遇刺脱险的经过,以及正由少林武僧保护赶赴汴州的消息。臣等不敢耽搁,所以估摸着大概的位置前来迎驾。”
李铎点点头,向何光华简要讲述一番过往的经历,然后将慧颠等僧侣介绍给他认识。
何光华发自内心的感激少林众僧施以援手,同时又因为敬重慧颠的江湖声望,不住的千恩万谢,还硬拉着慧颠等人不准走,一定要参加祭河大典,作为尊贵嘉宾来观礼。
慧颠本就是爱凑热闹的性格,于是便高高兴兴的答应下来。
在场众人闹闹哄哄的客套一番后,只听吴凌在一旁说道:“殿下,太傅大人,吴某有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李铎疑惑道:“吴爱卿,有话请直说啊,怎么如此见外?”
吴凌环视众人一番,悠悠的说:“殿下此番遇袭,据证人口供交代,是淮阳王在幕后主使。可是此时,李锐已经在去往祭河大典的途中,相信用不了多久,咱们便会在汴州见到他。到那个时候,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和态度,来面对此人呢?”
李铎闻言一愣,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吴凌的这个疑问,何光华则在旁边沉声道:“殿下放心,只要有臣在,绝不能轻易放过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臣一定要让他付出惨痛代价,为殿下您讨回这个公道!若是让李锐来去自如,有机会返回帝都,在某些人的肆意庇护下,恐怕连谋逆大罪都治不住他!所以,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臣也只好把这位堂堂的淮阳锐亲王留下来啦!”
张波闻言一惊,正要开口说话,却见李铎偷偷用眼神暗示他:别吭声。
张波心中很明白,李铎这是在维护他,免得因为出言反对而被何光华借机发难。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而且他也清楚,何光华这番气势汹汹的表态,多半也只是泄愤而已。在没有皇帝谕旨和三法司断案的前提下,擅自扣押皇族亲王,跟造反没什么分别。
而何光华绝对不是那种不顾大局、任性冲动的莽夫。
抱持着同样想法的人,不只张波一个。
包括李铎在内,大部分东宫官员都觉得,何太傅不过是说说而已。此事在没有最终定论之前,谁也不可能把淮阳王怎么样。
可以想象,在即将举行的祭河大典上,大家又都免不了要虚与委蛇一番啦。
然而,历史的发展总是充满着不可预测的戏剧性。
在场的众人谁都没能预料到:仅仅过了十天,他们在汴州迎来的,不是那位高大英俊、风流倜傥的淮阳王,而是遇袭被杀、身首异处的锐亲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