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玉陀罗讲完,谢坦之补充道:“自大唐承业二十一年,西域发生大规模的藩国叛乱以来,尤其是在经历新月湾惨败之后,西域实质上已经脱离了朝廷的控制。突厥人派出大军驻守在玉门关和阳关之外,既是为防止我唐军出关平叛,也是实质上阻隔西域和中原之间的联络,令朝廷对西域的情况完全失去掌握。”
胡飞点头同意,说:“对啊,不仅仅是朝廷不晓得西域发生了什么,而且咱们也不清楚朝廷那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过去这么久,都丝毫没有一点要收复西域的迹象呢?”
瞿白枫接着道:“很早之前,大人就曾命令我们去详细探查沟通中原的各条道路。后来发现,能走的大道小路,全部被突厥人所把持,连只鸟都飞不过去。直到最近,我们才在祁连山脉西麓,发现一条山民采药的野径,有可能可以绕过突厥的关卡,甚至绕过阳关,直接通往中原。”
李世卿说:“若是能把这条路走通,那就太好啦。另外两路的信使是备选,分别往南北两个方向走,兜个大圈子回到中原。可是毕竟路途太远,如果遇有紧急军情,这样绕道走会耽误大事的。”
胡飞他们纷纷点头赞同。
几个人根据情报司的计划,又一起研究了一下探路送信的人选问题,以及遇到各种突发情况时的应对预案,一直从下午聊到天黑方才结束。
等到谢坦之他们告辞离开,屋内只剩下李世卿和胡飞二人。
胡飞又继续提起刚才的话头,沉吟道:“世卿,帝都朝廷那边会不会是爆发什么严重的问题了?按常理说,像西域这样的叛乱,即便是有突厥人在背后捣鬼,放在咱们大唐眼里也不算个事。天子六军,加上没有受到影响的另外四大都护府,以及各州的折冲府兵,眨眨眼就能动员五六十万兵马,冲出玉门关。可是直到今天,却连个动静都没有……”
他停下来,看李世卿低着头没言语,叹口气继续说:“唉,我这心里面不踏实啊。关大都护遇袭身亡,我和前锋营的弟兄们蒙受不白之冤,都不是什么好兆头。记得当初书虫跟我说过,何光华图谋不轨。你说,帝都会不会生变啊。不然的话,为何叔公他老人家,还有张波,都对咱们的生死不闻不问呢?”
李世卿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说道:“你担心的这件事情,可能性很大。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目前既然无法攘外,那就证明,内部已经不安了。但是究竟是什么程度的不安定,我们都无从知晓。”
“说真的,我现在就想立马赶回去,看看家里人的情况。”胡飞的家族是帝都勋贵,若是发生政局动荡,难保不受到牵连,所以他显得格外着急担心。
李世卿哂笑道:“你回去?呵呵,别忘了,你可还是谋害关老师的头号嫌犯,回去还不得一刀把你砍了?”
胡飞清楚他说的有道理,不禁愤愤骂道:“那个杀千刀的何光华,故意坑害老子!若不是因为他,我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好啦,别发愁啦,”李世卿淡淡道:“老师在天有灵,会保佑你洗刷冤情的。现如今,反倒是西域这边,才更是应该令咱们头疼。”
胡飞不解的问李世卿:“西域这边怎么了?咱们不是刚打了大胜仗吗?”
李世卿摇摇头:“那些只是力求自保的小胜利而已。我们的使命,是要收复整个西域,而不是划地而治的武装割据。”
胡飞没想到李世卿竟有如此雄心壮志,吐吐舌头道:“你该不会是打算,仅仅凭借一己之力,就要把整个西域给夺回来吧?”
“那有什么不可以?”李世卿的语调依旧是懒洋洋的,但是他的眼睛中,却射出凌厉的光芒:“如果朝廷能伸出援手,那自然最好。但若是力有不逮,我也绝不能因此而辜负了老师的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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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承业二十四年的深秋,就在李世卿带领手下这一支孤军,梦想有朝一日能光复大好河山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正酝酿发酵着一轮新的危机。
玉河坊的亲王府内,一场私密的小型宴会,刚刚进入到酒酣耳热、气氛炽烈的佳境。
宴会的主人,便是不久前被任命为河务副总管的淮阳王李锐。
一群舞娘表演完毕,躬身施礼退出场外。光禄大夫萧绍一手搂着华服美人,一手端着酒杯,大笑道:“哈哈哈,我说殿下啊,您老也真是沉得住气。朝廷的任命公文都颁布一个多月了,眼瞅着祭河大典也要马上开始,你还整日留在帝都饮酒作乐,哈哈哈哈。”
李锐将金樽里的美酒一饮而尽,满不在乎的说道:“我管他那么多?!”
“就是——”李锐的小舅子、金吾卫副将罗林远谄媚的说:“咱们殿下乃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子,正儿八经的大位继承人。谁想到,竟然被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家伙横插一杠,你说气人不气人?现如今还给咱们殿下一个芝麻绿豆的官儿来当,这不是成心作践人吗?”
太学博士徐汉忠也接口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李铎总掌河务,却让殿下您担任副总管。去到那里,还不得被他挤兑死啊。”
李锐听的气闷,挥挥手道:“唉,不说这些啦,喝酒喝酒。”
又饮了几巡,王府管家从外面匆匆进来,走到李锐身旁低声耳语。
只听李锐疑惑的问:“他怎么来了?……赵靖呢?一起回来的吗?”
李锐口中所说的赵靖,是他手下的一名心腹大将。此人早年间曾是位身怀绝技的江洋大盗,四年前被李锐在机缘巧合下招入府中,担任淮阳王府典军一职。
那管家摇摇头,低声回道:“赵将军没回来,只有那位黑袍先生。”
李锐眼珠咕噜乱转一番,对宾客道:“诸位,你们先慢慢享用,本王现在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去去便回。”
说罢,便起身离席,与老管家一同前往后花园的书房。
李锐来到书房,只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正端坐恭候。那人把风帽压得很低,几乎将脸面完全遮住。
李锐转身对管家和侍卫们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外面等候吧,这里不用伺候。”
众手下齐声应诺,转身离开,并将房门关上。
李锐竖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才开口说道:“可以啦,蒯将军,摘下帽子吧。”
那个黑袍人闻言点点头,伸手轻轻摘下风帽,露出一张白净俊朗的面容。
此人正是何光华麾下的司马参军、羽林中郎将——蒯印!
李锐走到蒯印对面,坐到一张椅子上,先是打了个长长的酒嗝,然后才开口道:“蒯将军,你怎么来了?赵靖呢?那件事情办的如何了?”
“遇到点小麻烦,”蒯印平静道:“末将正是为此而来。李铎侥幸逃脱,赵将军还在加紧围捕。”
“跑啦?”李锐微微一惊:“怎么会跑了呢?如此一来,会不会出什么纰漏啊?”
蒯印劝慰李锐说:“王爷不必着急。赵将军已经将附近山林封锁,料想李铎他们也插翅难飞。更何况,咱们之前不都已经研究好了嘛,此次能得手固然最好,万一失手也还是在计划之中。”
李锐失望道:“唉,说是这么说,可要是真的能一劳永逸,那就太好啦。”
蒯印点头同意:“您说的没有错,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不管怎么说,这个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中间有些小意外,也属正常。”
李锐显然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只能把蒯印的话听进去。
沉默片刻,他仍旧兀自担心的问:“你们办事,本王还是放心的。不过,你真的能确定,何太傅对此事一点察觉也没有吗?接下来,他会与朝廷翻脸吗?”
蒯印对面前这位淮阳王的优柔寡断,早有心理准备,从容道:“请王爷尽管放心,此事何光华始终都被蒙在鼓里,恐怕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收到消息呢。”
李锐犹豫一下,说:“唉,那好吧。如此就要多多仰仗吴先生和蒯将军啦。有二位站到本王这边,何愁大事不成?等到本王登基之时,你们两位便是头号功臣。何光华的太傅之位非吴先生莫属,至于武威军嘛,那一定是将军的囊中之物。”
蒯印闻听此言,赶忙起身跪倒,满脸欣喜道:“末将谢恩!从今往后,蒯印愿意为王爷,哦不,为太子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罢,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李锐平生最爱吃这一套,立马满脸堆笑,伸手搀扶起蒯印:“哎呀,将军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本王从来都是爱才如命,你我以后不必在意这些俗礼。”
蒯印站起身来,又说了一大堆恭维之语后,正色道:“殿下,吴先生此番派我来,是想告诉您,咱们可以实施下一步计划了。”
李锐闻言一愣:“哦?是吗?这么快?”
蒯印耐心解释道:“不算快了,殿下。您从帝都出发,估计怎么着也得走上半个多月,才能进入武威军辖区。那时我们刚好上演您中伏遇袭的戏码,嫁祸给何光华,看上去好像是他因为李铎遇袭的事情,故意泄愤报复殿下。这样一来,朝廷与东宫,立时便会爆发激烈冲突,那咱们的机会就来了。”
李锐边听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只听李锐迟疑的问道:“嗯……关于途中伏击这件事,嗯……你们到时候不会假戏真做吧?”
蒯印听了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他耐着性子,认认真真的开导李锐:“我的好殿下,这怎么可能呢?弟兄们还指望跟着您飞黄腾达呢。请殿下放一万个心,到时候由赵靖将军亲自主持行动,保证万无一失。即便你身上挂点小彩,也只会是些皮肉伤而已。”
李锐又仔细考虑了一番,心道:唉,不拼点命,如何能把皇位给抢过来?
于是,他抬起头来,目光比刚才变得更坚定了些,对蒯印道:“那好吧,本王就行险一搏,赌上这把!明天就动身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