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阁里,灯火通明。皇后、庄妃和郑亲王济尔哈朗已经进行了长达一个时辰的谈话。
宫廷里诡诈的欺骗,和硕亲王们一环扣一环的阴谋——礼亲王代善深夜葡萄架下的访问,豫亲王多铎宴赏会上的祝酒,多尔衮与洪承畴在镶白旗亭子里的会见和多尔衮在凤凰楼会议的提案中企图排挤济尔哈朗等等,经过郑亲王详尽的叙述和出于猜测的渲染,使皇后如堕五里雾中,使庄妃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庄妃定了定跳动的心,根据郑亲王济尔哈朗讲的情况和启心郎索尼呈上的凤凰楼会议记录,迅速提出了三条措施,以应付政局的变化。经皇后和济尔哈朗研究补充,内容如下:
一、皇上驾崩,人心浮动。盛京、皇宫、和硕亲王府邸的安全,由两黄旗负全责。各旗不得擅自调动一兵一卒进入盛京。
二、嗣君未立,朝政无主,凡和硕亲王一律不准离开盛京,以便皇后随时召询。
三、着豫亲王多铎负责与朝鲜世子、蒙古各部藩王联系商议,听询嗣君人选意见,呈报中宫。
这三条措施,均以皇后懿旨加盖皇太极金印,下发诸王贝勒、内院学士、文武大臣。关于授权两黄旗控制盛京、皇宫与和硕亲王府邸一事,庄妃特意叫郑亲王济尔哈朗带着懿旨前往两黄旗大营,以表示对郑亲王济尔哈朗的信任,并叮咛郑亲王道:
“事情瞬息万变。今晚子时以前,盛京、皇宫、各和硕亲王府邸的安全,都必须置于两黄旗控制之下。请郑亲王传谕谭泰实施。”
郑亲王济尔哈朗带着皇后懿旨,奔向地载门和外攘门外的两黄旗大营去了。留给皇后和庄妃的,是感情上从未有过的震动……
夜里酉时的钟声敲响了。盛京在一天的喧闹之后,渐渐平静下来,崇政殿里萨满的超度声停止了,皇宫显得更加苍凉悲凄。弯月挂在凤凰楼的西天飞檐下,像是在凭吊崇政殿里的皇太极。
皇后的心在剧烈地跳动:
皇太极还在铁背山围猎,和硕亲王们就在图谋皇位,这是她没有想到的;皇太极刚刚犯病,和硕亲王们就谋划于密室,串联于黑夜,这是她更没有想到的;皇太极刚死,和硕亲王们胸中积压的不满就一股脑儿发泄出来,这是她连想也不敢想的。人啊,为什么长了一副能够变化的面孔!
当她听郑亲王说到代善、硕托、阿济格、多尔衮在十七年的岁月里,都受过皇太极这样那样的处罚,都对皇太极有着诉说不出的怨恨时,她的心真的发抖了。这个身处权力顶峰而又不关心政事的女人,立即按照自己的想法,得出了一个她认为合理的结论:
自己的丈夫生前得罪的人太多了,积怨太深了。死后让人家骂娘鞭尸,真是划不来啊!生前什么事情也不管,什么人也不得罪,那多好啊!人生在世,事事逞能,有什么用处呢!
但她毕竟是中宫的皇后,是许多事情的见证人。今天对皇太极不满的,不就是当年那些最亲近他的人吗?那时他们笑脸谄媚、流泪认错的面孔上,怎么看不出一丝不满的颜色呢?想到这些,她觉得有些恶心,似乎一下子开窍了:这种人可信吗?
庄妃的心也在剧烈地跳动。两天来,许多事情令她百思不解,此时终于找到了症结的所在;前几天看到的一些蛛丝马迹,此时总算知道了一些内情。但她与皇后不同,这个女人以她剽悍的草原气质,却得出了与皇后截然不同的结论:
他,皇太极,能恨能爱,敢赏敢罚。恨时,能置人于死地;爱时,能把人托上天;赐赏时,不惜珠宝,不吝官位;惩罚时,不讲情面,不论亲疏。这些和硕亲王们,哪一个是善茬子?哪一个不是以努尔哈赤的子孙自居?哪一个不是拥有一旗兵马横行天下的主儿?在这样一些强者面前,不恨,不爱,不赏,不罚,行吗?没有霹雳手段,没有铁石心肠,没有一抹就变的面孔,没有六亲不认的眼睛,能当皇帝吗?能驾驭这一群趵蹄尥脚的野马吗?他,皇太极,也许就靠了这些,才当了十七年的皇上,才使大清有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他,皇太极,积怨太深了!历史上有作为的帝王,哪一个不是在“积怨”的咒骂声中,背着“残暴”的灵牌离开人间的?太祖皇帝努尔哈赤幽弟杀子还不“残暴”吗?
这“积怨”中为什么交结着那么多纠葛不清的往事,那么多复杂的感情,那么多微妙的关系啊!如果说大贝勒代善拥立多尔衮,是出于对死去十七年的大妃乌喇纳喇氏·阿巴亥的感情偿还,那济尔哈朗站在豪格一边,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出于对皇太极的感恩吗?多尔衮是诸王贝勒中的佼佼者,有着极大的权势,他醉心于皇位的感情又是什么呢?自己此刻的感情难道能够理得清吗?人啊,真是复杂的!情感啊,神秘得难以探索,隐蔽得不露一丝颜色。
启心郎索尼陪着满头大汗的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走进了飞龙阁。
“皇后,我飞马而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说着掏出盖有皇太极金印的懿旨:
“这可是皇后的意思?”
“谭泰,你……”皇后不安地问。
“皇后,我怕有诈。”
皇后放心了:
“谭泰,清宁宫如今是孤儿寡母,无以为靠,郑亲王还想着我们……”
“皇后,两黄旗忠于皇上,忠于皇后!皇后有旨,谭泰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依命而行。”
“按照郑亲王讲的办吧!皇上在崇政殿的灵魂也会感谢你的!”
谭泰叩头站起,走到门口,突然转身跪倒,大声说道:
“禀奏皇后,两黄旗将领,今天午后申时,铁心盟誓,拥立肃亲王豪格继承皇位。帖笺已送交大贝勒礼亲王,以表示两黄旗对皇上、皇后的忠心!”
皇后惊慌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庄妃也被这意想不到的举动震惊了,她的头脑“嗡”的一下,一时也不知所措。她极力控制自己,声音平和地问道:
“礼亲王有什么谕示?”
“塔胆还没有从礼亲王府回来。礼亲王的态度并不重要。”
“两白旗知道吗?”
“谭泰、图尔格、图赖、鳌拜、塔胆,只知有皇上、皇后,不知有两白旗。”
庄妃听出谭泰话中的刀枪声。她明白,盛京的火药库快要爆炸了,心里更加不安起来。她郑重地说道:
“你们的忠心,皇后知道了。皇后懿旨,要两黄旗在今夜子时以前,分兵控制皇宫、各和硕亲王府邸和整个盛京。事关大清命运,你要格外细心。”
“谢皇后信任。谢庄妃叮咛!”
谭泰急忙走出了飞龙阁。
庄妃急忙对索尼说:
“快去打听,两白旗有什么动静?”
她哪里知道,当她说这话的时候,两白旗与两黄旗的两支铁骑,已经在礼亲王府的门前厮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