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精神分析就是尝试着在做患者的同时,还要做大夫。所以,对于分析过程中参与的任意一方的工作,都需要进行谈论。但是,一定要牢记这种过程既是精神分析师与患者各自所做任务的总和,又是一种人类关系。对于各自所做的任务,与之相关的两个人都发挥着一定的作用。
患者需要做的工作主要分为三种。第一,他一定要尽量真心实意地把自己表现出来。第二,对他的潜意识驱动力进行了解,并且知道他的生活因为这些力量受到了怎样的影响。第三,将改善那些干扰他本人以及他和周围世界关系的能力发展起来。
完全表达自我的方式就是自由联想。截至目前,只在心理学试验上采用过自由联想,弗洛伊德创造性地发现这能够作为一种治疗方式。对患者来讲,自由联想代表着将自己的努力彻底表现出来。在进行自由联想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联想到的全部,不管是一些琐碎之事,抑或看起来像是琐碎之事,或与主题不符、散乱、荒诞、冒失、不得体、让人难做或者是羞辱的事情。需要再进行一番说明,“全部”这个词是毫不夸大的。这“全部”不但包含稍纵即逝与发散性的思维,并且还包含一些具体的想法与记忆——上一次分析以来发生的事情,生活中所有阶段的经历,关于自己与别人的思想,对精神分析师或者分析局势的反应,宗教、道德、政治以及艺术的信念,未来的愿望跟计划,对以前与此刻的想象,当然,还有梦。诸如喜好、期望、成功、失望、安慰、困惑、生气和各种散乱或者特殊的思想等所有产生的感情,都被患者表现出来了,这才是最关键的事情。在对某些事情进行表述的时候,患者自然会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因素遭遇阻碍,不过,他应当做的就是把这些阻碍讲出来,而并非用这些阻碍来抑制自己特殊的思想或感情。
和我们普通的思考或谈论方式相比,自由地进行联想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不但体现在它的坦率与毫无保留,还体现在它显然是毫无方向感的。在就一个问题进行讨论的时候,我们习惯于紧扣主题,例如讨论我们的周末筹划、叙述商品对顾客的作用。我们从脑海里出现的种种意识中选择和议题有关联的论据进行表述。就算和我们谈话的是亲近的朋友,我们也常常选择性地进行阐述或者略过不提,即便这种行为是潜意识的。但是,在进行自由联想时,对于脑海中所产生的一切,无论这种思想将来会走向何方,我们都不得不竭力地表述出来。
如同人类很多其他的努力那般,在使用自由联想的时候,他们所怀有的目的或许是正面的,也或许是有害的。假如患者决定向精神分析师袒露自己,那他的自由联想就具备了启示价值,不再是毫无意义的。假如他具有严肃的信仰,某些潜意识原因得不到他的正视,那他的自由联想就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这或许是一些占上风的信仰,从而导致这种联想的美好感觉不再发挥任何作用。那么,这种后果就是一系列没有任何价值的思想。这些思想只是在模仿真正的自由联想罢了。因此,在展开自由联想时,所怀有的情绪就全然决定了其作用,假如怀有最大的坦白与真诚的情绪,决定正视自己的问题的情绪,而且想要把心中所想的都告诉另外一个人,那这种过程就可以为预想中的目标服务了。
通常来讲,这一目标是让精神分析师与患者都可以对患者的心理活动有所了解,进而最后对他的性格构成有所认识。还能够凭借自由联想来解决一些具体的问题,如焦虑的侵袭、突发的疲惫、胡思乱想或者梦境等的含义。面对一个具体的问题,为何患者没有任何反应?患者为何忽然感觉厌恶精神分析师?昨晚在饭店的时候,为何会产生一阵反胃的感觉?面对妻子,他为何无法尽丈夫的义务?或者在商讨的时候哑口无言?在患者思考具体问题时,他会想办法看见自己都想到了什么。
例如,在梦中的时候,一位女患者梦到自己非常贵重的东西失窃了,她感觉非常伤心。我问她,她因为这些时断时续的梦境想起了什么?出现在她脑海中的第一种联想是一位在两年多前把家中的某些东西偷走的女仆。患者对这位女仆并不是特别信任,她没有忘记在尚未发现女仆偷窃的时候她自己心中那种强烈的担忧与困惑的感觉。第二种联想是记起自己在小的时候,对拐骗小孩的黑面女人非常畏惧。随后是一个神秘的故事,她想到有人已经盗走了圣人皇冠上的珠宝。随后,她想到曾有一种议论被她无意中听到,大体就是讲精神分析师都是不可相信的。最终,梦中的一些事情被她想起来了,提示她应该去精神分析师的诊所。
可以肯定,这些联想暗指梦境和分析的情景是相关的。有关精神分析师不可相信这一议论,证明是与所花费的金钱相关的,不过这并不是一种正确的观点。在以前的时候,她始终感觉所花的钱是合情合理的,非常值得。是上次精神分析导致了这种梦境吗?她并不认为是这样,因为她上次从诊所离开的时候心情非常轻松,并且怀着感恩之心。上次的精神分析谈话所发挥的实际作用就是她已经了解到周期性的疲倦跟迟缓属于一种压抑症,一直都具有毁坏性的影响。因为她从未感到灰心丧气,所以她跟其他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些周期的存在。但其实她吃了很多苦头,她的脆弱程度要比她预想的更加严重。她总是把自己受伤的情感压抑起来,因为她觉得要强迫自己化身为一位理想型人物,可以与一切抗争。就像那些一直过着超出自己经济收入生活的人头一次意识到完全不需要进行这种假装一样,她内心也充满了那样的轻松感。但是,这种解脱感很快就消失了。然而,不管怎么样,这种解放忽然让她感觉到,她在经历了那次分析谈话之后始终十分烦闷,胃部感到隐隐的不舒服,没有办法睡着。
对于自由联想,我不想进行具体阐述。最关键的思路证明是神秘故事的自由联想:我把她皇冠上的一颗宝石盗走了。要给自己或者其他人一种非凡力量的印象,这种努力必然让人感到累赘,不过,它所具有的作用也是非常关键的:她因为它而感到骄傲。在她真实的自信心尚且坚定的时候,她始终都急切地渴望着这些。她在它的守护下无法意识到软弱性格和荒诞倾向的存在。事实上,对她而言,它所扮演的是有用处的角色。我们揭示了这样的事实:它只是一种构成威胁的角色,对于这种威胁,她感到愤怒。
自由联想绝对不可以用于天文数字的计算,并且不能用来对政治局势进行清楚明白的分析。唯有具备机敏清楚的理智,才可以做这些工作。不过,自由联想产生了一种完全适用的办法——按照我们目前所知道的,办法只有这一个——对潜意识感情与努力的存在、关键性以及价值进行了解。
我还要再讲一下自由联想对自我认识的作用——它并不能产生奇迹。有人期待着,只要理智的控制被消除了,我们担忧与轻视自己的一切就会全部暴露出来,这并不是一种正确的观点。我们能够全然确定,这种方式所表现出来的真实情况绝对在我们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仅仅会产生潜意识压抑的感情或者动机的衍生物,如同梦里面那般,它们以一种变换了的形式或象征性的表达方式呈现出来。在上述自由联想的环节中,圣人代表了患者潜意识中的理想形象。自然,在有些时候,让人想象不到的因素会以一种戏剧化的表现方式呈现出来,不过这只是在提前对相同的议题做了很多工作,让这些因素接近暴露出来的时候才会发生。就好像已经阐述过的在自由联想中的一环那般,受到压抑的感情的表现方式或许是一种类似于久远记忆的方式。在这一环中,对于她因为我毁坏了她试图自我夸赞而产生的恼怒,患者并没有直接表述出来,她仅仅是间接地跟我讲,我好像一个卑鄙的犯人,没有遵守圣洁的戒律,把别人宝贵的东西夺走了。
自由联想是无法让奇迹出现的,不过假如在进行自我联想的时候心情非常好,患者的思绪的确可以凭借这些自由联想显现出来,如同平常无法看到的肺、肠的工作情况可以透过X光看清楚那般,总体来讲,是以一种含义隐晦的语言展开的。
对所有人来讲,自由联想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不但不同于我们平时的思想交流方式与一般礼节,而且每位患者所面临的困难也各不一样。虽然这些困难是彼此交叉的,不过它们仍旧能够被划分为不一样的种类。
首先,一些患者会在自由联想的整个过程中感到畏惧或者压抑,因为假如他们当真任凭感情与思想随意打开,他们就会对感情的禁止区域进行侵犯。从本质上来讲,存在的神经症倾向依然是那一触即发的特有的恐惧形成的根源。关于这一点,如下事例可以证明。
一个患者敏感忧虑,从小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害怕生活中难以预想的危难,他总是无意识地避免冒险。他一直坚持虚幻的信仰,宣称他可以通过不停地预想遥远的将来来掌握生活。所以,对于那些无法预先知道结果的步骤,他从不采用。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肯定不会冒险,这是他最重要的原则。对于这种患者来讲,自由联想代表着最大程度的草率,由于这种过程的价值,恰好是在提前不清楚将会发生什么,并且不清楚会走向什么地方的情况下,准许将自己的全部表现出来。
对那些非常孤单的患者来讲,自由联想还面临着另外一种困难,这类人只有在戴着面具的时候,才不会感觉不安。对于所有对自己个人生活方面的侵犯,他都机械性地防卫着。这类人生活在象牙塔顶端,感觉所有对其私生活进行侵犯的行为都是危险的。对他来说,自由联想代表着一种难以容忍的侵袭,非常不利于他的独立生活。
还存在一类精神上不够独立自主的人,他们没有勇气形成自己的观点。他如同一只虫子那般伸缩它的触角,以此探知局势,却没有养成凭借自己的积极性去思考、感知或者活动的习惯。他呆板地关注着周边世界对他抱有怎样的期待。在别人接纳他的看法时,他就认为这是一种出色的、对的看法。在别人不接纳他的看法时,他就认为这是一种糟糕的、不正确的看法。对于表述脑海中的任何想法,他都感觉是危险的,但他仍采用一种完全不同于其他人的形式。他很纳闷为何自己只清楚怎样反应,却不清楚怎样自然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对于他,精神分析师抱有怎样的希望?他只需要不断地讲话吗?对于他所做的梦,精神分析师是否有兴趣?或者有兴趣的只是他的两性生活?期待他被精神分析师的情网束缚住吗?什么是精神分析师赞同的,什么又是他不赞同的?对于这类人而言,坦诚自然地表达自己的看法让他产生这些让人担忧的、难以确定的事情,与此同时,还表明了绝不会将思想表露出来的态度。
最后,还有一类患者被自己冲突的陷阱困住,已经变得束手无策,而且不再拥有意识到自己身上本就拥有一种力量的本事。假如他想要接着进行努力,唯有从外部世界获得主动性。对于问题,他十分乐意进行解答,不过,在需要自己动脑的时候,他却感觉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他积极行动的能力受到了压抑,没有办法继续进行自由联想。假如这位患者强烈渴望一切都能成功,那他就会因为自己对自由联想的无能而感到恐惧,因为他的压抑极有可能被他自己当作一种“失败”。
上述例子讲述了一些患者是如何因为整体的自由联想过程而感到恐慌跟压抑的。不过,即便是那些在普通过程中具有自由联想能力的人,他们思想上也有一两块区域,只要一被接触,同样会产生焦虑情绪。就拿克莱尔的事情作为例子,她基本是可以自由联想的,不过,在进行最初阶段的精神分析时,任意触及她生活中压抑的需求都会导致焦虑情绪产生。
另外一种困难就是将自己的一切感情与思想全部表述出来,这样让他觉得害羞或者难以讲出口的品性都必然会呈现出来。就像在神经症倾向那一章里所讲到的,那些被认为令人羞辱的品性有非常大的改变。例如一些以玩世不恭的态度追求物质利益,并且因此感到骄傲的人,假如他理想主义的倾向暴露出来了,他肯定会感觉难堪,不好意思。有的人骄傲于自己的天使外貌,但只要他自私至极以及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性格被揭示出来,他就会感觉惭愧不已。不管是怎样的伪装,只要被揭开,都会有相同的羞辱感形成。
在表达自己思想与感情的时候,很多患者所遇到的困难都和精神分析师脱不了干系。所以,没有办法展开自由联想的人——不管是由于他的自我防御因为这种自由联想而面临危险,抑或是由于他早已不再具备过多的积极性——都会轻易把他对这一过程的厌烦或者他没有成功的恼怒归结到精神分析师头上,并且会无意识地表现出对抗性的阻碍。对于自己的发展与快乐都已经到岌岌可危的地步这一点,他似乎已经不记得了。就算他并未因为这一过程敌视精神分析师,在一定程度上,也必然会非常担忧精神分析师的态度。他能够体谅吗?在他看来,我是不是治不好了?他是否会轻视我,或者对我不忠?对于我本人最佳的发展,他是否真正重视,或者他想要我屈服于他的模式?假如我把自己的观点告诉他,他会感觉受伤吗?假如他的暗示并未被我接纳,他会感觉不耐烦吗?
导致坦白诚实的自由联想难以进行下去的根源就是这些变幻莫测的担忧和阻碍。最终含糊其词的计策难以避免地形成了。一些微小的事情就会被患者有意省略,他肯定不会在分析过程中考虑到某些原因。由于感情是一眨眼就会消失的东西,所以它并不会被表达出来。在他看来,很多细节都是微不足道的,所以他都会一一省去。自由的思路将会被“推断”取代。对于日常生活中偶然发生的事情,他会坚持不懈地进行讲述。患者遇到越大障碍,成功的自由联想就越不容易产生。患者越是与自由联想靠近,他就越易被自己与精神分析师看穿。
患者在分析期间所要面对的第二项工作就是坦诚地正视自己的问题——通过认识一直到现在都还处在潜意识形态中的因素,对这些问题进行自我反省。但是,如同“认识”这两个字所暗指的那般,这不只是一个理智的过程。从费伦茨与兰克开始,都会在精神分析的作品中重申:这不但是理智的过程,同时还是感情的过程。假如使用术语来讲,它代表着我们获得了自身“内脏”所感知到的信息。这种自我反省的作用或许就是对一种全然受到潜意识压抑的因素的认识。比如,一个人具有强迫的谦逊和善良,可以了解到他其实一直瞧不起别人,而且还认识到这是一种趋向,他原本是清楚这一趋向的,不过却一直对这一趋向的程度、强度以及品质一无所知。比如,患者或许了解到他怀有雄心壮志,不过,下列真实情况是他以前始终坚信的:他的宏伟志愿激情四射,对他的生活起决定性作用,其中所夹杂的摧毁因子是报复性的,意图超越别人。也许,这种自我反省是一种发现:某些因素从外表上看可能毫无关系,而事实上它们密切相关。一个人已经了解到对于自身的重要性以及一生的成就,他存在某种不符合实际的期盼,并且已经了解了他表面显得灰心丧气、忧郁,大体可以感觉到马上就要来临的灾祸必然会暂时打败他。不过,其中任何一种态度都意味着一个问题,对此他却从未怀疑,并且一直相信两者之间不存在任何关系。即便如此,他或许还会通过自我反省意识到,他过于死板地希望自己因为特有的价值而受到崇敬,甚至因为难以把这种愿望变为现实而感到非常愤怒,所以就降低了生活价值。如同一个贵族政治论者,因为太过固执,就宁愿就此死去,也不愿忍受一种与他的尊号完全不相称的、低水准的生活。所以,他预料到的马上就要降临的灾祸其实把一种潜藏的、不愿继续生存的愿望表达了出来,他之所以厌烦了生活,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他的期待落空了。
对于患者而言,获得问题的自我反省代表着什么,这是普通的专业术语难以说明的,就像没有办法说明对一个人来讲在阳光下赤身裸体代表着什么一样。阳光或许会杀害他,或许会解救他,或许会让他感到疲惫,也或许会让他精力充沛,其作用与阳光的强烈程度、自身条件都紧密相关。相同的道理,他或许会因为自我反省而非常烦恼,也或许会得到解脱。上面所探讨的问题都是非常相似的,也就是精神分析在不同阶段的治疗作用,不妨总结一下上下文中微小的差异之处。
有关自我反省或许会让患者得到解脱的说法有很多理由可以予以证明。首先,最不引人注目的是,只要把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的现象的根源弄明白,一般都会使人感到愉悦。在人生中,无论是在哪个时期,只要能够认识到真理,就极有可能产生欣慰感。不仅现在的特性适合用这种思考进行说明,就连如今已经忘记的童年时期的记忆,如果它可以协助人们正确理解在事业最初阶段对他的发展造成影响的原因,就也适合用这种思考进行说明。
更加关键的是,患者通过自我反省了解到,他真实的感情已经被他之前虚伪的态度揭示出来了。在他的愤怒、激动、轻视、怯弱或者一直到现在都被潜意识压抑着的全部情绪都可以被他自由表现出来时,毫无用处的压抑就被积极主动的感情取代了,他就能更进一步地认识自己。对这种发现经常无意发出的笑声,证明他的感情获得了解放。尽管这种自我发现并不尽如人意,比如,患者了解到他一生都在“混日子”,或者始终试图去伤害别人抑或掌控别人,但这种发现本身却对治疗很有益处。自我反省除了可以增强自我感情、敏感性和能动性,还可以把之前那种一定要克制真实感情的紧张状况消除——之前用在抑制方面的力量如今也能用来增强有用的精力。
最后,和精力的释放程度密切相关,在潜意识的压抑被消除之后,便拥有了随心所欲的行动方式。只要一直抑制着患者的努力或者感情,他就会陷在绝境中,始终出不来。比如,在只感觉没有办法跟别人维持好关系而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敌视别人的时候,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这种敌视的态度。对于敌视形成的原因,他是无法认识到的,并且也无法在证明了它的存在时发觉它,更没有办法减弱或者消除这种敌视。不过,只有在消除了潜意识压抑,而且能对敌视的存在有所感知的时候,它才可以得到他的正视,并且接着发掘他自身的弱点。正是这些弱点让他产生敌视态度,并且他始终无法看清楚这些弱点,就像无法将敌视看清楚那般。通过揭示最终改变产生困扰的因素的可能性,自我反省可能带来极大的解脱感。就算并不能轻易做到快速改变,也依然存在解决问题的前景,哪怕最开始的反应可能只是一种伤害或者恐吓。克莱尔意识到她对自己期望过高,并且还有着极高的要求,她在最开始的时候感到恐惧,因为这让她强迫的谦虚有所动摇,她之所以会在精神上感到安全,就是因为这种强迫的谦虚。不过,只要可以消除这些强烈的担忧,内心就不再感到有负担,因为它证明了有可能从约束其手脚的锁链中挣脱出来。
不过,对自我反省的第一感觉大多是痛苦的,而并不是毫无负担的。就像在上一章中所探讨的那般,一种自我反省所拥有的负面反应有两种。对于自我反省,其中一种反应是将其当作一种危险,另外一种反应则是灰心失望。虽然这两种反应有着不一样的呈现形式,不过从本质上来讲,它们只是表现程度不同,但它们都是因为患者尚且无法或者不想抛弃自己对生活的基本主张才产生的。当然,究竟是哪种主张这取决于他的神经症倾向的类型。
这些主张之所以会这么的顽固、强硬以及难以抛弃,恰恰是因为这些倾向的强迫本性。比如,一个人深陷权力欲望之中,在不舒服、不开心以及缺少女人和朋友的情况下,他可以做所有让自己生活得满意的事情,不过他必然会要求获得权力。对于这一主张,只要他下定决心坚持,所有质疑这一主张价值的行为都会让他愤怒或者受惊。这种受惊不只是因为意识到他绝不可能实现自己的独特目标,还因为他的目标让他难以实现别的同样重要的目标,让他的痛苦与阻碍难以清除。再比如,一位患者饱受孤单和无法跟别人保持良好关系的痛苦,却仍旧不想从象牙塔中走出来,倘若他意识到自己要想免受孤单的痛苦,唯有从象牙塔中走出来时,他必然会感到焦虑。对于那种觉得依靠自己的毅力就能掌控生活的信念,只要患者一直坚持,一切暗指那是一种虚幻信念的自我反省都一定会让他感到焦虑,因为这让他感觉自己脚下没有了可以立足的大地。因为患者逐渐感觉到了幻象的存在,所以这些自我反省才会产生焦虑。他慢慢意识到只有将自己的基础改变了,他才有可能不再受束缚。不过,那些不得不改变的因素仍旧非常牢固,对他而言,那些因素依然是和自己、和其他人斗争的一种关键办法,所以他畏惧改变。在这个时候,自我反省所造成的就是恐惧,而不再是自由。
假如患者意识到他只有通过这种改变才能获得自由,但自己却根本办不到,那他的反应就是灰心丧气,而不再是恐慌。这种丧失信心的情感在他的意识中远远不及对精神分析师的怨恨。面对这样的自我反省,在他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是被精神分析师残忍而又茫无头绪地引导到这里的。对于那些无法根本地服务于我们明确目的的痛楚和困难,我们所有人都不愿去忍耐,所以这种反应是情有可原的。
自我反省的不积极反应并不是分析过程的终结。实际上在有的时候,这是快速得到解放的过程,并且这过程并不长。对于那些决定患者可不可以经由进一步的精神分析而改变对某种特别的自我反省的态度的因素,我在这儿完全不需要进行具体叙述。可以说,这种改变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但是,将认识我们自身的反应划分为产生解脱、恐慌或者丧失信心等类型,我们对它还不能说是彻底了解了。不管会引发怎样的直接反应,每种自我反省都代表着试图挑衅现有的平衡。被强迫的需要驱使的患者会过于按部就班。对于一种目的,他依照自己的愿望追逐着。他在很多方面受到压抑,在各个领域都显得脆弱。他不得不把所有精力都浪费在抗争潜意识压抑的畏惧与憎恨上。他与他自己以及其他人都脱离了。虽然这一切缺点都存在于他的心理活动方法上,仍旧有一种有机结构由他内部的活动力量产生,在这个有机结构内部每一种因素都和另外一种因素有联系。所以,如果无法影响整个的有机体,所有因素都会保持不变。严格来讲,单独的自我反省是不存在的。在通常情况下,常常会出现患者在此处或者另一处停滞的事情。对于所取得的结果,他或许会有一种满足感,也或许会觉得消沉。对于持续前进,他或许会主动抵御。不过,从原则上说,只要是一种自我反省,不管这种自我反省如何渺小,它都会因为和别的心理因素的关联而将一个新的问题揭示出来,所以整体平衡就面临着被其撼动的威胁。越是牢固的神经症倾向,就越难以容忍任意变化。自我反省越是与基础密切相关,就越会产生更强烈的焦虑。“抗力”,就像我会在以后进行说明的那般,最后从需求转化为保持现有状态。
等待患者的第三个工作就是让妨碍他最高发展的内部因素发生变化。这并不意味着只是行动或者习惯上的显著缓解,例如得到或者再次得到公开行动、创造性的劳作、彼此协作以及男女关系等的能力,并且不只是意味着消除畏惧或者消沉的倾向。在成功的精神分析期间会自然而然地出现这些改变。这些改变并不是最重要的,不过它们是由于人格中不显著的变化形成的。例如,用更加实际的态度面对自己,而并非徘徊在自我膨胀与自我轻视之间;拥有胆量主动行动、做判断,而并非迟缓、怯弱;可以拟定计划,而并非犹豫不决;把自己的重心找出来,而并非在别人身上寄托自己所有的希望,并且不对别人过于谴责。得到更多的友情以及对别人的体谅,而并非抱着防备性的敌视。假如这些改变都出现了,那外界活动与症状的改变就必然会跟随而至,且在程度上与其一致。
很多在人格上产生的改变并不会引发出特别的问题。假如自我反省是一种真实的感情体验,其自身就能引发一种改变。假如一直到现在都受到压抑的敌视就是所获得的自我反省,那么就说明一切都没有改变:依然存在敌视,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这种敌视被发现了。这种观点只跟机械论相符合。事实上,假如患者过去只清楚他由于迟钝、疲惫而感到愤怒,如今,他对受到压抑的具体敌视有所了解,知道上述烦恼恰好是因为这些敌视而形成的,那么这就会令他产生重大改变。就像我们之前所讲的,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瞬间,他会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他跟别人的关系肯定会因此受到影响,除非他马上想办法消除这种认识。如此一来,就会让他对自己感到惊讶,引发他对敌视的价值进行认识,把他面临未知事物时束手无策的感觉消除掉,让他感觉更加充满活力。
还有一些改变会因为自我反省的非直接后果而自然形成。只要排除了患者产生焦虑的根本原因,不管是哪一种原因,他的强迫性需求就会跟着降低。只要受到压抑的羞辱感被发觉并获得了认识,就会有更多的友情自然而然地形成——就算适当的友情问题尚未被牵涉。假如意识到害怕失败,并且这种害怕还得到了缓解,患者就会自发变得更积极,而且拥有了对那些迄今尚无意识避免的事情进行冒险的勇气。
一直到现在,自我反省看上去是和改变相符的,好像完全不需要把这两种过程当作互不相同的工作来讲。不过,有些情景存在于分析过程中——这种情景也是生活自身所具备的——虽然自我反省已经形成,患者依旧拼尽全力对改变进行抵制。前面已经探讨过一些情景了。可以这么总结,当患者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抛弃或者缓和自己对生活强迫性的见解的时候,假如他想要发泄精力,以便进行合适的发展,那么他就应该展开艰难的斗争,而且最终凭借自己的睿智说明,这种改变是不需要的,也是绝不会发生的。
在患者被精神分析引向必须直面那些需要做出决断的冲突时,自我反省与改变都十分明显呈现的情景就会显现出来。精神分析中所揭露的冲突并非全都具备这种性质。比如,假如意识到在一定要掌控别人与一定要依照别人的愿望做事之间存在彼此冲突的驱动力,那就完全可以在这两种倾向之间做出决断。这两种倾向都需要进行分析。在患者发觉自己和别人相处得比较好的时候,两种倾向都将遭到消除或者在一定程度上遭到减弱。但是,假如有一直到现在都还属于潜意识的冲突存在于自身实际利益与理想之间,那就变成另外一个问题了。或许,已经用完全不一样的方法把这个问题搞得不清楚了:虽然已经认识到了愤世嫉俗的态度,不过,理想依然遭受着压抑。假如这些理想偶尔会出现,随后却又被刻意隐藏起来;或压抑了对物质优势(金钱、名望)的渴望,却刻意坚持不懈地保持理想;或尚未确切地意识到实现理想的方式应该是放荡不羁,还是谨慎严肃。不过,在显露出这种冲突时,只是见到它或者清楚它的细节还远远不够。在具体叙述了一切问题之后,患者最后不得不做出决定,他一定要判决是不是准备认真实现自己的理想,或者实现到何种程度,而且打算在怎样的范围内实现物质利益。如此,这就是患者从自我反省到调整自己态度的犹豫不决的一种情形。
自然,患者所面对的三种工作一定有着密切关联。他彻底地表达自己,为自我反省做好准备工作,让自我反省发生改变或者替改变提前做好筹备。每一步都对别的步骤发挥着影响力。对于获得一定的自我反省,他越是采取回避的态度,就越不容易进行自由联想。对于一定的改变,他越是抵御,就越否定自我反省。但是,目标已经改变了。除了为了自我反省以外,认识自己的最大意义还在于把自我反省当作透视减弱、控制感情、努力程度以及态度的一种方式。
对于改变,患者的态度一般会经历不同的时期。在通常情况下,他在开始治疗的时候奢望着这种治疗方法是奇妙无比的,期望他自己可以在一成不变的情况下消除所有烦恼,抑或在自己不用主动展开分析工作的情况下消除所有烦恼。随后,他又觉得精神分析师是具有魔法的,进而盲目地尊重他。接下来,在他了解到这是一种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性的期望时,他就萌生退意,甚至失去了之前的“信念”。他争辩称,假如精神分析师只是寻常人,就如同他自己这般,那他又可以从精神分析师那里得到什么好处?更加关键的是,他表达出了对自己主动做所有事情都失去信心的情绪。假如他可以消耗完自己的精力,进而可以积极主动地做事,唯有在那个时候,他才可能最终意识到精神分析师只能为他提供帮助,而他自己的发展只是他本人的事情。
在精神分析过程中,患者所面对的工作困难重重,但是收获满满。完全坦诚地表达自己是困难的,不过这件事仍然是有益的。获取自我反省的道理与进行改变也是相同的。所以,相比走捷径,把精神分析当作协助自己发展的可能办法是完全不一样的。它需要患者这一方的大量决心、自我约束和积极斗争。在这方面,它和一生中协助一个人长大的其他情景是相同的。我们在把前进道路上的困难攻克之后,就会成为更加强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