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嫉妒
2015年10月1日，韩小九旧居中。
韩小九坐在地上，头也不抬，认认真真地擦拭鞋子。有一双手突然捂住了她的眼睛。
“猜，我是谁？”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柔，很好听。
韩小九想了半天，能来帮她搬家的人不过就是家人和赶来参加十年聚会的同学，甚至连同学的爱人她都认识，这个是谁呢？
韩小九问艾美池：“美池，给点儿提示，谁呀？”
艾美池说：“猜呗！反正不是我同学。”
韩小九想了想，问：“不会是孙小优吧？”
来人松了手，韩小九转头一看，真的是孙小优！是脱胎换骨的孙小优！
“啊！怎么是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德国吗？”两个人手拉着手，高兴地蹦起来，“想想，想想都十年了，我们整十年没见了！你回来了！你竟然回来了！”韩小九拉着孙小优蹦蹦跳跳，孙小优就阻止她：“慢点儿，慢点儿，我儿子会受不了的！”
“哎呀，你怀孕了？”
“第三胎了！”孙小优得意地笑。
韩小九连珠炮似的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做什么？还走吗？自己回来的？你先生跟你一起回来的？”
话刚出口，韩小九回头就看见一个虎背熊腰的黑人，她“呀”地叫了一声。
孙小优笑笑说：“别惊讶别惊讶，这是我先生约翰，你这么叫喊容易让人误会成种族歧视哦！”
韩小九惊讶地问：“你老公？外国人？我只知道你结婚了，还不知道你嫁了一个老外！”
约翰走过来和她打招呼，用别扭的中文说：“你好，我是老外，黑老外。”
他这番话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韩小九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小声问孙小优：“他能听懂中文不？”
孙小优笑笑说：“没事，听不懂。就会你好、谢谢、对不起、埋单，再就是刚才那句。别的都不会，你可以随便表达鄙夷之情。”
韩小九伸手和约翰握手，回头对孙小优说：“把我看成什么了！我可是和平主义者，认定世界是一家地球就是一个村的爱老外人士。Hi,how do you do？”
约翰也回了一句“how do you do？”当他转头看见韩小九满满一柜子鞋的时候，他的表情和刚才韩小九的一样，瞪大了眼睛，“呀”地叫了一声。
他说了几句英语，韩小九听得不清楚，问孙小优：“他说啥了？”
“他说你真富有，有这么多鞋子。”
韩小九笑着说：“你给他解释一下关于兴趣爱好这个事，告诉他这些鞋子和金钱无关。”
孙小优说：“你这是兴趣爱好？你对鞋子的感情我觉得应该使用‘癖好’这样的词语比较好。”然后她和约翰做了解释，约翰又问了一句话。
韩小九又问：“他又说啥了？”
“他说能不能拍张你鞋子的照片发到他的脸书上。”
“没问题，告诉你老公，随意。”
韩小九看见孙小优解释完了，老外略微有点儿小声地又问了一句什么。
韩小九生气地说：“我这大学白上了，英语口语都忘得不成样子了！你们不用说悄悄话了，我听不懂，他又说什么了？”
“他说是不是中国女人都你这样，喜欢的鞋子要一次买两双。”
韩小九这才注意到约翰的目光落在她的两双款式一样的红色高跟皮鞋上。韩小九说：“你告诉他，尺码不一样，不是一起买的。孙小优，你随便看看就去饭店等我们吧，别让你老公动手搬了，也没多少东西了。你更别伸手啊，我可承受不起。”孙小优也不客气，和韩小九打声招呼就走了。
韩小九拿起这两双红色高跟鞋，比较了一下尺码，把小号的那双扔进了“扔掉”的纸箱子里。
石雨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韩小九面前，她低头瞅瞅被丢掉的红色高跟鞋，说了一句：“韩小九，你怎么这么小气？”
韩小九随口回答：“我的鞋子我做主，我乐意！”然后韩小九把那双大尺码的鞋子装进透明塑料鞋盒子里，拿出笔来写标签。石雨桐抢过笔，在字条上写了几个字，啪的一下贴在了鞋盒上，然后抱起一个箱子下楼去了。
字条上写着：2006，嫉妒。
2005年10月17日清晨，广场的大屏幕上播放着“神六”回归的新闻，晨练的人们仰头看着新闻，很多人不约而同地惊叫、鼓掌。
不远处，有一个人数不多的小圈子，他们围成一个圆，把两个人围在中间。
圈子中间，牧阳单膝跪地，手上举着一枚戒指，韩小九站在他面前。
“小九，嫁给我吧！”
韩小九被艾美池叫出来的时候，其实是准备拎一把刀出来的，因为时间太早了！她迷迷糊糊的，电话那端的艾美池却异常激动。
“快出来快出来，新站广场新站广场！来来！看‘神六’回归直播！直播直播！”
韩小九第一次这么早出门：凌晨4点。
艾美池开着自己的车在小区门口等着她。秋天的早晨非常冷，韩小九上车就给了艾美池两下：“哎呀，你疯了？在家看不也一样吗？非要到广场看干吗！哎，你慢点儿开车，你急什么！”
艾美池边踩油门边说：“不急！我没着急啊！”
“你没着急你开这么快干嘛？我跟你说，别以为凌晨车少就狂踩油门！早上晨练的人多，早上有你这种想法的人更多。以为没人没车都拼命开，所以更危险。哎哎哎，你慢点儿开！”没等韩小九说完呢，艾美池一踩刹车，车嘎地停在了路边。
好几个同学都在广场的一个角落里等着他们，包括杨绍安在内的牧阳宿舍全体人员，包括石雨桐在内的韩小九宿舍在本地工作的两位同学。
“你们都疯了？都跑广场上来看直播？”韩小九还没明白情况，大家笑着，慢慢把她和牧阳围在了中间。当牧阳慢慢单膝跪地的时候，韩小九终于明白了。
韩小九接过戒指，刚要说“我愿意”，就被身后的艾美池捂住了嘴：“哎哎，韩小九，有点儿出息好吧！那三个字别轻易说出口。来来来，咱说些婚前约定。咱发扬民主精神，本约定对当事人双方都有约束力，需要共同遵守！好了，我念了啊！”艾美池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片，借着路灯的光亮，大声读了起来。
“牧阳、韩小九，我们两人今天以‘神六’回归为见证，结为夫妇，并自愿遵守以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内容。”
“第一条纪律，对爱忠诚，不得发生婚内与异性单独看电影等容易引起误会的事件。”
“第二条纪律，对爱负责，每年结婚纪念日进行爱情体检，求同存异，共谋发展。”
“第三条纪律，对爱坦白，若一方爱上别人，不得隐瞒，另一方要给予谅解，不得纠缠。”
念到这里，艾美池过去给了石磊一脚：“你写的这什么玩意儿，昨天憋了一天，脸都绿了就憋出这些东西来！我一会儿再收拾你。八项注意啊，第一条，家务共同承担；第二条，发生矛盾，牧阳先道歉；第三条，家里韩小九管钱；第四条，夫妻争吵必须当天解决，不能过——年？石磊你疯了你！是不能过夜！笨死了你！第五条，夫妻有矛盾，韩小九不得回娘家搬救兵！还用韩小九搬救兵吗？有我一个就够了，牧阳姐夫你掂量着办！第六条，孝敬双方父母，常回家看看。嗯，这条写得还算句人话。第七条，允许牧阳因为和哥们聚会夜不归宿；第八条，牧阳要满足韩小九的所有买鞋欲望！就这么多！文笔差点儿，领会精神吧！怎么样，牧阳姐夫，能遵守不？”
牧阳跪得腿都麻了：“能，一定遵守！”
艾美池又问韩小九：“你呢？”
“能！快让牧阳起来吧，累死他了！石磊，等你结婚了，我给你起草个100条纪律200条注意，我让你膝盖都跪肿！我愿意！牧阳你快起来吧，累死了都！”
于是，本该很严肃的求婚就这么变得不严肃了。石磊彻底成了吃力不讨好的角色。艾美池读完了，就把小纸片贴到石磊脸上：“告诉你从韩小九的角度出发写，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不用韩小九动手，等你结婚时我给你写999条婚前约定，我一定帮你媳妇写999条约定！约死你！”
石磊觉得可委屈了，困得迷迷糊糊地帮忙写完了婚前约定都2点多了，3点半又被艾美池给接到这里来。石磊只想说：“我困了，咱回吧。”
韩小九接过戒指，套在手指上，然后把牧阳拉了起来，心疼地问：“很贵吧？”
牧阳凑过来说：“不贵，才1000块！”
石雨桐听到韩小九的问题，凑过来说：“好好珍惜吧！牧阳给你买的这个戒指本来价格是1000元，他非要给人家1314元，没把服务员给难为死，收据都不知道怎么写才好了！”
韩小九生气地说：“你又知道！”她转了一圈，问：“谁告诉她的？是不是你？”
石磊困得不行了，说：“祝你们幸福啊，我先走了！”韩小九一把拉住他：“哥，又是你透露的信息？”
杨绍安笑了笑，说：“是我说的！平日里牧阳好像话语不多，但是浪漫起来还真挺浪漫的！他和服务员商量了好半天，才把价格改成1314的！寓意不是一生一世嘛！”
韩小九被这个数字感动了。
石雨桐没好气地说：“也许是因为服务员长得好看呢！”
韩小九没理她。牧阳又从盒子里拿出一双鞋来，大红的高跟鞋，样式简单漂亮。他让韩小九坐在椅子上，弯下身子亲自为韩小九穿鞋。韩小九故意得意扬扬地看着石雨桐，石雨桐鼻子里发出“哼”的声音，然后她就开始幸灾乐祸了！
红色的高跟鞋韩小九穿不进去！
尺码小了！
韩小九已经很努力了，还是没穿进去。
牧阳有些疑惑：“你脚不是36码吗？我买的是36码呀！”
石雨桐非常得意，故意大声说：“我是36码！小九是37码的！”说着，她直接脱鞋，把脚伸进了这双红皮鞋里！刚刚好！
石雨桐对韩小九说：“我穿正好，送给我吧！你让牧阳再买一双给你吧！”
韩小九几乎是抢过来的：“想得美！我不穿我留着长毛！”
“小气鬼！”
“我乐意！”韩小九说着把鞋子装回了盒子里。
牧阳这边很自责，鞋子尺码都记错了，挺不好意思。
这时候艾美池问王伦：“死胖子，你都录下来没？我看看，我看看。录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娜冻得直跺脚，说：“你快别怪王伦了，都让你给抢镜了！小九，牧阳，恭喜你们啊！我们散了吧，好吧？冷啊！”
艾美池去取车，韩小九就冲大家喊：“让美池送大家吧！”
结果大家都冷得够呛，纷纷伸手拦车走了。见杨绍安也要和大家打车走，艾美池喊了一句：“哎，杨绍安你等下，我送你！”
杨绍安就听话地等着了。
韩小九和牧阳钻到车子后面，杨绍安就只能坐在了副驾驶位子上。
韩小九和牧阳在后面卿卿我我，艾美池生气地说：“大姐、姐夫，考虑一下我们单身贵族的感受好吧？不许秀恩爱！”艾美池嘴上说话，脚上就加了力。
杨绍安声音严肃：“慢点儿开！”
艾美池听话地慢了下来。
艾美池把牧阳和杨绍安送回去后，车上只剩下韩小九。她问艾美池：“你和杨绍安真分手了？没可能了？”
艾美池回答得很简练：“真的。没有。”
牧阳和韩小九在牧阳的出租屋里裸婚了。裸婚包括：没有婚房，没有婚车，甚至没有结婚典礼。两个人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韩小九把衣物鞋子拿了一些过去，就算结婚了。
裸婚这天，韩小九请家人吃饭，并且告诉了大家裸婚这个决定。周靓第一个反对：“女孩子一辈子就结一次婚，为什么不举办仪式？”
韩小九早就准备好了反驳小姨的理由，她说：“结婚典礼不过就是一场牺牲自己娱乐别人的雷锋活动，我嫌太累。这样挺好，家人一起吃饭我已经很高兴了，我给你们讲讲我的结婚戒指……”
舅舅家的小妹妹——19岁的周姗姗激动地抓起韩小九的手，看了一下，又哧哧地给送了回去。她显然对这个戒指非常不满意。
韩小九不管那些，她异常激动地说：“牧阳特别逗，你们看他好像不太爱说话的样子，其实呢，他去买这个戒指的时候，价格本来是1000块，可是他非要给人家1314元，1314不是一生一世的意思嘛！非要多给人家314块，那个店员特别为难，差点儿让他给弄疯了！后来终于同意多收314块了！”
韩小九哈哈大笑，周珊珊也哈哈大笑，她再次把韩小九的手拿过来，又认真地看了看这个戒指，然后对牧阳说：“姐夫，你真浪漫！”
牧阳只是笑了笑。
艾美池也说：“希望将来我的老公也能做一件如此浪漫的事！”
周靓就使劲瞪艾美池。
周璐看着一直安安静静吃饭的牧阳，再看看眉飞色舞地讲这件事的韩小九，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这眼泪就要掉下来了。韩博文一直给她夹她爱吃的水煮鱼，已经夹满了整整一小碗，可是周璐一口也吃不进去。
周靓想了半天，才说：“你们既然决定裸婚，小姨也佩服你们的勇气，就送你们一整套的家具作为贺礼吧！”
韩小九刚想说不用了，就看见妈妈用眼神在阻止她，韩小九只好作罢。席上，大家纷纷给韩小九红包，数额不等，韩小九高高兴兴地接了过来。
第二天一早，有人送来了家具，满满一车。韩小九和牧阳站在车边，唉声叹气。
“我想拒绝的，可是我妈当时一直皱眉头，我就没敢直接说。怎么办？让他们直接拉回去行吗？”
牧阳过去问那些送货的工人：“要不，麻烦师傅看看我们这个走廊和我们家里面的布局，看看哪个能搬进来吧。”
一个工人跟牧阳进去走了一趟，出来后对另一个工人说：“走了，拉回去！”
韩小九连忙给周靓打电话：“小姨，谢谢你啊！实在是房子太小，放不下。您放心，我们两个一定好好努力早点儿买房，到时候家具必须用咱们‘家’的产品，小姨，谢谢了啊！”
婚假七天，牧阳和韩小九回牧阳家里住了三天。
回来后的四天里，两个人过得很自在。
第一天，两个人10点多才起床，饿了，韩小九煮了两袋红烧牛肉味方便面，两个人吃得很高兴。晚上两个人出去吃了韩小九爱吃的麻辣烫。其他时间看电视、聊天、睡觉。
第二天，8点多起来，韩小九煮了两袋老坛酸菜味方便面，然后去看电影，买了爆米花、可乐，看得很高兴。其他时间看电视、聊天、睡觉。
第三天，变成海鲜味的方便面，然后叫了外卖的比萨，吃得很高兴。其他时间看电视睡觉聊天。
第四天，艾美池来了。她进了门就叫唤：“哎呀，这么大的方便面味呢！”然后她翻冰箱找吃的，可是什么都没有。她看见两个鸡蛋，想煎个鸡蛋吃，却发现连油都没有！
“哎呀妈呀！韩小九，你这日子怎么过的？刚结婚，你家连油都没有！光吃方便面了？”
韩小九倒没觉得什么：“上学的时候能吃顿方便面都是好的，你激动什么呀！”
艾美池喊牧阳：“姐夫，牧阳！你就天天给我姐吃方便面啊？我姐都瘦了！”
牧阳从洗手间出来，挠了挠头。他们光顾着婚后的幸福了，这些东西还真没考虑，他对韩小九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下过日子的东西了？”
韩小九点头：“好像是啊！”
艾美池直摇头，对韩小九说：“可别让我妈或者你妈知道，否则不知道能生出多少话来呢！你们两个是不是还没回过神来呢？这并不是你们谈恋爱过家家的时候了，你们可都是结了婚的人了！哎呀，真是，我连男朋友还没有呢，怎么好像我比你们还成熟呢！牧阳，你反思一下！”
牧阳点头：“好的，我反思。”
韩小九捂着肚子：“哎呀，我肚子疼，我去上厕所。”她冲进洗手间，习惯性地先冲一次水，可是没等她坐上去，就发现这水怎么也不往下走。
“牧阳，你进来看看。”韩小九喊牧阳。
牧阳进来一看，说：“堵了。”
“快修，快修，我要上厕所！”
牧阳不知道怎么修，于是又按了一次冲水按钮，结果水越积越多，几乎要溢出来了。
“快修啊，我要上厕所。”牧阳也着急，他左顾右盼，才发现一个惨痛的现实：家里没有工具！
艾美池问：“家里连个皮搋子都没有吗？”
两个人同时摇摇头。
“服了你们了！”
韩小九肚子更疼了：“不行了，我要上厕所，我肚子太疼了！”
“去邻居家借个厕所用吧！”牧阳建议。
韩小九很生气：“我肚子疼，要拉稀！怎么去借厕所？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连下水马桶都不会修？哎呀，疼死我了！”
艾美池说：“走吧，去公共厕所！”
韩小九最后用打车去公共厕所的方式解决了。
那天下午，两个人才开始采购生活必需品。韩小九给自己妈妈打电话挨个询问要买的东西，周璐耐心回答，最后才反应过来，问：“那你们这几天都怎么过的？”韩小九支支吾吾说朋友同事太多，都是他们请吃的饭。
婚假过后，两个人回去上班。当初为了符合韩小九家里必须有稳定工作才能结婚的要求，牧阳就随便找了一个和灯具有点儿关系的公司。韩小九隐约觉得牧阳做得不是很开心，她知道牧阳对于灯具的喜爱不亚于自己对鞋子的痴迷，所以也劝他：“反正我有工资，你不高兴做就再换换别的工作。”牧阳总是说：“再说吧。”这样再说就再说到了现在。
韩小九对新工作是满意的，工作环境非常好，她和同事经过这几个月也算混得很熟。
婚后上班的第一天，两个人都起晚了，着急忙慌地冲出家门。
下了公交车，韩小九直奔办公楼跑过去，边看表边小声叫唤：“坏了坏了，迟到了迟到了！”她边掏出卡边走上台阶。台阶上有工人正在摆放花盆，一小盆一小盆盛开的红色杜鹃格外好看。可是等韩小九走过来的时候，一个工人一脱手，一个小花盆就摔了，花盆里的土洒了一地，工人连忙对来往的工作人员道歉。韩小九连声说：“没关系没关系。”说完她就跑了过去。等她跑过了半个大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走过的地方都因为刚才踩了土而留下了脏鞋印，一位清洁工正在她的身后用拖布拖着这些鞋印。
韩小九站在那里，看看打卡机又看看清洁工大姐，最终决定退回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我来！”韩小九抢过清洁工大姐的拖布，把脚在拖布上蹭干净，就飞快地往回擦掉自己的鞋印。她看看擦得干净了，随手把拖布递给一个走得自在但是身后也留下一行脚印的西装男手上。
那男人疑惑地看着韩小九，不肯接过拖把，韩小九扬扬下巴，示意他回头看看自己的鞋印。男人回头看了一下，明白了。韩小九把拖把塞到他手里，自己则拿着卡飞一般地赶到打卡机前，听到“嘀”的一声，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韩小九等电梯，看见刚才她塞拖把的男同事也走了过来，再然后就看到身边的人纷纷对他点头致意。
“封总早！”“封总好！”
韩小九愣住了，她刚才塞给封总拖把让他拖地的情景不断地在脑子里回放。韩小九慢慢地低下了头，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挪到另一部电梯那边去了。
回家的时候，韩小九绘声绘色地向牧阳讲述了这件事，还很硬气地说：“我没做错，对吧？清洁工大姐那么辛苦，我就是让他蹭蹭鞋底，把自己的鞋印擦干净而已。道德面前人人平等，是吧？！”
牧阳正在画图，画一盏很时尚的灯。他点点头，说：“你做得没错，别紧张。”
“我才没紧张呢！”韩小九说得很大声，但是还是担心地问了一句，“你说这个封总不会因为这事找我麻烦吧？”
“不会。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这么小气？”
韩小九就高高兴兴地洗碗去了。等牧阳去厨房倒水喝的时候，他愣住了：厨台上摆着一摞摇摇晃晃的碗碟，一只碗上面放着一只盘子，盘子上面又有一只碗，碗上面又是一只更大的盘子，大盘子上面是一口小锅。
牧阳喊：“小九，你过来一下！”
韩小九乐颠颠地过去了，牧阳指指碗碟，韩小九还不明白：“怎么了？洗得很干净啊！我还按照你的要求没多用洗洁精呢！你不是说洗洁精化学成分多，不安全嘛！”
牧阳就笑了：“小九，这些碗、碟子、锅什么的，这么摆哪行啊！这也不安全啊，容易倒掉打碎啊。”
韩小九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那你重新摆好就行了呗！”然后就要走。牧阳拉住她：“小九，把门口的鞋子收拾一下行吗？穿哪双就拿出来哪双呗！不用全摆着，好吗？”
牧阳发现韩小九有个缺点，她可以把东西洗得很干净，比如水杯上一个手印都没有，但是她不会归置，不知道应该怎么摆放才能更整齐，更节省空间。而牧阳是处女座，有着那么一点儿“东西不居中”都感觉别扭的轻微强迫症。于是他和韩小九就这些小事进行了沟通，而韩小九的观点总是“爱我就包容我”等类似话语。
“哎呀，人家就这么点儿小缺点，你自己收拾好不就行了！”
“这也算事儿？家不就是应该随意的地方嘛！弄得那么整洁干吗呀！”
牧阳说得多了，韩小九就一直问：“牧阳，你爱不爱我？”然后牧阳就缴械投降了。
婚后这两个月，牧阳对韩小九的这些缺点慢慢容忍。
韩小九也觉得自己在慢慢容忍牧阳，比如牧阳一进房间，第一句话几乎都是：“小九，把门口的鞋子收拾一下好吗？你看都摆了你五双鞋了！”
小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此时的他们坚信爱情能战胜一切，这些小问题都算不了什么，却没有发现，这一个个小问题正肆意生长……
5 流产
已经好几天了，韩小九老觉得胃难受，没胃口，而且总是犯困。到了公司，同事也说：“小九，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韩小九说胃难受，然后就趴到桌子上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同事小王悄悄告诉她：“刚才封总从咱们部门经过，看见你睡觉了，还告诉主任等你醒了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韩小九想了想，觉得自己够倒霉的——一直特别精神肯干，只这一天难受偷懒就被抓到了，还不是被直管领导抓到，而是被副总！韩小九边走边想：这绝对不是单纯地针对上班睡觉被约谈，一定是因为上次自己递拖把的事情被封总记恨在心，于是伺机报复，终于抓到她了！
韩小九敲门进去，封宇站了起来，说了声“请坐”，韩小九有点战战兢兢的，连忙解释：“封总，我今天是胃不舒服才趴在桌子上睡着的，以后我一定注意。”
封宇“哦”了一声，等韩小九坐定后也坐下，他拿着一个文件研究着，开口道：“我不是就刚才的情况来和你沟通的。”
“那您是……”
“我看了你的个人信息登记表。”
韩小九瞪大了眼睛，等着封宇下面的话。
“你确定你登记的信息都是真实的吗？”
韩小九很疑惑，入职的个人信息登记表没什么太多内容吧，于是慢慢走过去，问：“我能看一下吗？”
封宇把一张纸递给她，韩小九接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照片不算近照，但是也是大四时候的照片，不算造假；在校获得荣誉也不多，也没造假；身份证号码、年龄、学历都没造假。韩小九瞄了几行，一下子看到婚姻状况了，她填写的是已婚。韩小九想想，这个确实不真实，8月1日入职的时候确实还没结婚，但是听说年轻姑娘进入公司总有前辈热情牵线各种相亲，韩小九怕遇到这种麻烦，所以直接填了已婚。韩小九吸了一口气，想了想，非常坚定地说：“封总，我又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虚假的，您可以在我的档案里求证。”
封宇把信息表接过来，说：“没事了，你回去吧。”
韩小九不明所以地转身往外走，转动门把手的时候，听到封宇说：“身体不舒服，可以履行请假手续，回去休息。”
“哦，谢谢封总。”
韩小九从封总办公室出来后，小王凑过去，问：“没事吧？”
韩小九问小王：“封总为什么对员工的个人信息登记表这么感兴趣？”
小王说：“这个呀……”小王名叫王晨，是一个很容易接触的女孩，比韩小九早入职一年，因为年纪相仿，两个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听了韩小九的疑惑，小王马上发挥了“前辈”见多识广的才智，说：“去年公司新入职中的两个人，一个男的个人信息表上登记的是已婚，结果国庆节公司有事要求加班的时候，他竟然以要结婚为由拒绝了加班并且请了婚假；还有一个女的登记表上写的是未婚，结果请假的理由经常包括婆婆摔伤入院、公公烧百天等，所以，公司对员工登记表信息可重视了。你，你该不会写的未婚吧？”
韩小九摆手，说：“怎么会呢？我本来就已婚了，干吗写未婚？再说，我结婚的时候虽然没有大操大办，但是咱部门的同事还是一起吃饭了吧，封总会不知道？我没必要说谎啊。”
“他真不知道，那段时间他在国外呀！”
韩小九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反正我信息登记表里的信息都是真实的，没有造假的。”说完韩小九又吸了口气，胃真不舒服！
2006年2月14日，韩小九和牧阳婚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一大清早，牧阳就告诉韩小九晚上要一起吃饭，可是韩小九蔫不唧的，没什么兴致。
到了单位，她就想睡觉。石雨桐这个时候慢慢凑了过来，说：“韩小九，你上班睡觉小心老板扣你工资。”
韩小九一愣：“你到我们公司来干吗？”
“你家开的公司？我到这家公司来工作了。你在策划部，我在后勤部！”
韩小九情绪本来就不高，再一看石雨桐，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于是捂着嘴去洗手间呕吐去了。石雨桐气不过，跟了过去，堵在门口说：“你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看见我故意装成这样，你……”石雨桐看韩小九干呕的样子，慢悠悠地问：“你是不是怀孕了？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韩小九心里也想了一下，但是觉得不太可能，两个人一直避孕的，不可能是怀孕了。韩小九吐完了，和石雨桐挥挥手，说：“你真是阴魂不散，那么多公司你不去，非到我工作的公司来！你不还怀疑我怎么到飞腾的吗，那你怎么到飞腾的？快快，离我远点，小心我吐你一身！”
虽然对石雨桐出现在自己的公司很不高兴，但听了她的话后韩小九还是在下班路过药店的时候买了验孕棒。那天晚上，牧阳要请韩小九出去吃饭，被韩小九拒绝了，她只想躺下来休息。半夜韩小九起床，就验了一下。
被石雨桐说中了：两道杠，她韩小九怀孕了！
韩小九在狭窄的洗手间愣了好半天才冲回卧室，她在牧阳的脸上连续拍打了好几下，直到牧阳惊醒才罢休。
“怎么了，怎么了？”牧阳醒过来问。
韩小九把验孕棒举到牧阳眼前，语气惆怅：“牧阳，我怀孕了！”
“不可能啊，咱们不是都避孕了吗？”
“怎么不可能！都怪你！那次你说安全期不用避孕的，就你说的！就那次，一定是那次怀上的！”韩小九抓着牧阳的肩膀晃来晃去地摇。
是有那么一回。
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了。
好半天，牧阳才故作镇定地说：“怀孕是好事啊，说明我们身体健康啊！”
“好事？好什么事，好事！都怪你！我最近一直难受，已经吃药打针差不多半个月了！那次前后，你还一直在应酬喝酒，喝了好几天！这样怀的孩子怎么是好事？你说怎么是好事？”
“也是。”牧阳环顾了一下四周，掉皮的墙，房东留下的老式衣柜，门敞开着，不远处是餐桌兼作电脑桌，走起来不知道某个地方会吱吱作响的地板。再往远处，牧阳能想象那个隔着门的小厨房，只能容下一个人转身，厕所更是被洗衣机占据了大半，上个厕所要先挪动洗衣机才能关上门。
这样的一个环境，怀孕怎么会是好事？牧阳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放下婴儿床。
牧阳说：“小九，你说得对。怀孕是好事，但是现在怀孕真不是好事。首先，我们两个都没做好准备，又是喝酒又是生病吃药，对孩子不好；其次，咱现在的条件也不行，家里连个放婴儿床的地方都没有。所以，这个孩子咱先不要了好不好？”
韩小九说：“当然不能要了！没做好准备就要了这个孩子，本身对这个孩子就是不负责任！而且，我们结婚还不到一年呢，二人世界还没正式开始呢就这么结束了，我才不干呢！我还答应我妈妈两年内不要孩子呢！”
牧阳问：“为什么妈不让你两年内要孩子？”
韩小九不经意地说：“觉得咱俩还是孩子，没有做好要孩子的准备呗！”
“嗯。”牧阳说，“你这几天不舒服就是早孕反应吧？”
“应该是。我就说嘛，吃东西就想倒醋，没有胃口，天天就是困，原来怀孕反应这么大！”
两个人躺了下去，关了灯，都在假装睡觉，但是谁都瞪着眼睛，睡不着。
韩小九问：“牧阳，你喜欢孩子吗？”
“喜欢。”
“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一样，只要是我们的孩子。”
韩小九慢慢坐了起来，对着黑暗中的牧阳说：“牧阳，要不，咱们就生了吧，都说第一胎孩子聪明呢！”
牧阳也坐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现在年轻有精力，不费力气就把孩子养大了！”
韩小九也兴奋起来：“对！老大三四岁的时候，咱再生个老二，两个孩子有个伴多好！到那时候咱还不到30岁呢，多好！”
牧阳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可是，咱们现在的房子连个婴儿床都放不下。”
韩小九叹了口气，说：“也是。而且，我吃了很多药呢，这些药对胎儿一定不好！”
“对，我还喝了很多酒呢，万一对胎儿有影响，咱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嗯，那还是不要了，等以后计划好了，各方面条件都具备了再要孩子。都怪你！”韩小九又打了牧阳一下，牧阳握住韩小九的拳头，好脾气地承认：“嗯，都怪我没注意！”
两个人又躺了下去，可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牧阳给韩小九煮粥，看着韩小九完全没有胃口的样子，支吾着说：“要不，咱生了吧！你看你早孕反应这么强烈，再怀孕还得再受一次罪！”
韩小九放下勺子，说：“你说得也对。太难受了，胃里翻江倒海的！左右得遭罪一回。”
牧阳也吃不下去，想了想，又说：“还是算了，你吃了那么多药呢，又吃麻辣烫，又喝酒，又熬夜！咱得为孩子负责！先不要了！”
韩小九说：“是，真不能要。对了，不能让我妈知道，要是她知道我流产一定得骂死我！”
牧阳也说：“也不能让我妈知道，要是知道咱不要这个孩子，也得生气。”
两个人一合计，最后的结论是：偷偷做流产。两个人到医院进行了咨询，医生也无法给出明确的结论，只是说吃药饮酒可能对胎儿造成影响，但是也不是绝对的。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医生让他们出去商量一下。两个人就又到走廊里商量，还是一会儿说生，一会儿说不能要，几番商议不下，又都不敢和自己的父母商量，一时心情都不好。
最后还是牧阳做了决定——不生，做流产！看到患者商量出结果了，医生才开始给做检查，并且建议尽早安排流产，同时建议流产后至少需要休息两个星期。
两个人决定下午进行手术，上午就分头到公司请假。
牧阳找了人事部，人事部表示公司规定没有两个星期的事假，要求他直接找总经理。牧阳敲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孙总正坐在办公桌前，头都没抬，问：“什么事啊，还要请两个星期假？你刚婚假没多久吧，咱们产假可没有两周这么长！”
牧阳实在无奈，说：“不好意思，孙总，我爱人小产了，没人照顾，我得回家照顾。”
孙总皱着眉头，说：“公司规定配偶产假，只能休息三天照顾，请你理解一下。”
牧阳不肯走，还站在原地：“孙总，请您……”
“我真没办法给你开这个先例，公司员工不少，很多眼睛看着呢！本来是只给产假的，不过既然你都过来找我了，我这也算是破例了。回去吧，好好照顾你爱人！”
牧阳无奈，只好说声谢谢，又无奈地走出总经理办公室。人事部主任已经和牧阳说得很清楚了，公司请假制度很严格，和工资密切挂钩，像牧阳这样工作不满一年的还没有带薪休假。牧阳这才硬着头皮来找孙总，没想到，也只得到了三天假期。牧阳计算了一下，三天假期加周六周日，他也就能在家陪韩小九五天，想起来直上火。
韩小九请假的时候，和牧阳的情形也差不多。人事部不同意，把一张请假审批单给了韩小九，说按照公司规定病假需要先拿出医生诊断书来才行，没有诊断书除非分管副总也就是封总亲笔签字同意才行，而且韩小九支支吾吾不肯说自己到底什么病。所以，人事部只好把审批单给了韩小九，让韩小九自己找封总签字。
韩小九拿着审批单在封总办公室外转来转去不敢敲门。她一直在琢磨：得说自己得了什么病才能给假呢？说自己得了大病，韩小九觉得就是在诅咒自己；说自己病情太轻，又不能给两个星期的病假。韩小九愁得直转圈，转两圈又一阵恶心。韩小九想了想，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找我吗？”有个人在身后问。
韩小九一惊，吓得手上的审批单都掉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捡，封宇也弯腰去捡，韩小九的手就碰到了封宇的手。韩小九忙缩回手，说了声：“不好意思。”封宇把审批单拿起来，看了一眼，问：“你要请病假？”
“嗯。”韩小九回答。
“进来吧！”封宇给韩小九开了门，两个人进了办公室。
封宇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你脸色很不好。”
“那个……那个……”韩小九一时结巴，忘记了自己刚才编好的借口。
封宇看韩小九窘迫的样子，接着问：“想请几天假？”
韩小九一下子举起了两个手指。
封宇琢磨了一下，问：“不是两天，是两周吧？”
韩小九点点头，她又有点恶心，所以没敢出声，害怕一出声就又要干呕起来。
封宇看了一下韩小九，低头签了自己的名字，又在申请天数上写上了三周，之后把审批单递给韩小九。韩小九一直点头说谢谢，不经意间看见了封宇写的三周，她有点儿惊讶。
“封总，我申请的是……”
“没关系，把病养好再回来工作。回去休息吧！”
韩小九乐得喜上眉梢，一激动就把平日里自己的口头禅说了出来：“封总，您真是好人！”
封宇没控制住，笑了。
韩小九拿着审批单高高兴兴地回到办公室，小声对小王说：“封总给假了！我回家休息了啊！”
“给了你几天假？”
韩小九竖起三个手指头。
“才三天？”
韩小九小声地说：“三周！”
小王把脸枕到桌面上：“谁说这不是一个看脸的世界？长得好看就是优势！”韩小九嘻嘻地笑着，说：“我走了！三周后见！”
小王问：“你到底什么病啊？没事吧？我到你家去看你啊！”
韩小九摇头：“没大事，不用看我了！”
韩小九拿着审批单刚要往外走，有人喊她：“韩小九，接电话！”
韩小九接了电话，对方说：“我是封宇，那个审批单你再拿一个空白的过来。”韩小九愣住了，不会是反悔了吧？
韩小九又一阵恶心，她拿了空白的单子进入封宇的办公室。封宇什么也不说，阴沉着一张脸，把刚才填好的单子几下撕碎了，在新单子上勾了一下，递给韩小九。韩小九一看，申请天数改成了一个月。韩小九抬头看封宇：“封总，我不会是被开除了吧？”
封宇脸色还是很严肃：“身体要紧，我多给你一周假，你好好养病，身体好了再来上班。回去吧！”
韩小九从办公室里退出来，整个人都蒙了。
她并不知道，她刚才从封宇办公室出来，自己呕了那么两声被封宇听见了。封宇一下子明白了，于是打了电话给她，重新给她签了审批单。
到很久很久以后，韩小九才明白封宇的良苦用心。
韩小九和牧阳会合后，买了一些必需的用品。牧阳陪着韩小九到了医院。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早点儿手术，早点儿结束早孕的不良反应，早点儿解决这个突如其来的事故。可是真正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等待的时候，两个人心情都好不到哪去。
产科外面，牧阳和韩小九坐在走廊里等着就诊。韩小九不时地听到里面的尖叫声、哭喊声，顿时吓得手脚冰凉。牧阳握着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一个中年女人从产科出来，边走边和身边的男人说：“天老爷真不公平！我吃了这么多药，都怀不上，这些小丫头做流产和吃火锅一样简单！”
韩小九听到这个比喻，突然又干呕起来。牧阳听到产科里面的尖叫声，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再看看韩小九吓得惨白的一张脸，他拉起韩小九：“走，咱不流产了，咱生下来。”
韩小九本来就害怕，一听牧阳这么说，心情烦躁起来。
“别反反复复的了！都说了得为孩子负责，万一因为咱们没做好准备，孩子将来有个什么缺陷怎么办？我本来就害怕，你能不能别再让我闹心了！”
牧阳不说话。他觉得对不起韩小九，在各方面都对不起。他脑子里乱哄哄的。
手术很顺利。韩小九醒来的时候，感到一阵眩晕。牧阳扶着她，慢慢走出医院打车回家。牧阳第一次看见韩小九有气无力、疼痛难忍的样子，他鼻子有些发酸，忍了半天，眼泪才没流下来。
韩小九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脸色才好一点儿，牧阳整整两天没睡好觉。韩小九每一次睁眼，都看见牧阳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在慢慢抚摸她的脸。韩小九说：“你去睡吧。”牧阳说好却没有动，他使劲搓双手，把手搓热了，放到小九的小腹上。每次韩小九来月经的时候，都觉得小腹冰冷冰冷的，牧阳就会这么做。小九说这比电热宝舒服。等韩小九终于恢复了精神，睁眼看到的是狼狈不堪、胡子拉碴的牧阳，眼睛红红的，都是红血丝。韩小九拨乱他的刘海，心疼地说：“你睡一会儿吧。我没事了。”
牧阳还是答应着好，却仍然没睡。他按照网上找到的月子食谱煮小米粥，蒸鸡蛋糕，炖乌鸡汤……一样一样做给韩小九补身体。
三天假期加两个休息日后，牧阳无奈地找到了艾美池。艾美池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一看面容憔悴的韩小九，心疼地抱怨：“干吗呀，你俩？没打算要孩子做好防范措施呀！流产多伤身体啊！怎么不早告诉我，我陪你们去医院啊！现在感觉怎么样？哎呀哎呀，你看你这一脑袋的汗啊！手机放下放下，坐月子不能看手机！”
艾美池俨然是一个有经验的老前辈，批评这批评那的！最后她开始批评牧阳：“姐夫！你得注意点儿啊！你明知道韩小九这个人，又邋遢又随便！你指望她能行吗？啥你能指望她呀？这回好，这得遭多少罪呀！”牧阳点头说：“是，都是我不好。”
韩小九不恶心了，心情也好了，开始帮着牧阳说话了：“你别说牧阳了，他也够难受的了！”
艾美池“切”了一声。
自此艾美池就接过了照顾韩小九的重担，她工作马马虎虎，打着跑业务的旗号，保证每天10点就到韩小九家，下午2点回公司，3点又回来。
艾美池不会做饭，于是她每天都给家里的保姆张阿姨提不同的要求，说是公司的食堂伙食不好，让张阿姨给她做好放进保温瓶里带到公司中午吃。张阿姨也没怀疑，按照艾美池的食谱，今天炖这个汤，明天炖那个汤，而且根据艾美池的要求来——少放盐不放辣。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周靓有点儿起疑心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她问：“美池，你开始天天带饭到公司吃啊？”
“嗯，妈，别提了，公司食堂那个饭菜呀，没法吃！”
周靓喝了一口汤，问张阿姨：“张阿姨，你最近做的汤很淡啊！”张阿姨连忙解释说：“美池不让放太多盐，说清淡一点儿有营养。您要是觉得淡，我下次再多放点儿盐。”
艾美池连忙摆手：“别别，太咸了对身体不好。妈你要懂得养生才好。”
周靓又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的鱼汤，无奈只好放了些盐，转头又说：“你带汤到公司怎么喝呀？还是带炒菜好了。”
“没关系没关系，汤很好，汤很好。”艾美池说着汤很好，但是筷子还是一直在夹着炒菜。
周靓皱了一下眉头。
第二天上午，艾美池抱着大保温瓶气喘吁吁地到了韩小九家，见了她就说：“哎呀妈呀，差点没露馅儿了！昨天我妈问东问西的，多亏我机灵，否则就让她发现了。”
韩小九也害怕：“可千万别让你妈知道！你妈要是知道了比我妈知道了还严重！”
“可不是嘛，多亏我反应快。”
两个人正说着，有人敲门了。艾美池过去开门，隔着门板，问：“谁呀？”
“我！”周靓的声音传了过来。
两个人张大了嘴，都慌了。
韩小九赶紧整理衣服，艾美池马上把保温瓶用毛巾包起来。两人手忙脚乱地一顿收拾。
“开门！”
艾美池去给周靓开了门，怯怯地叫了一声：“妈，你怎么来了？”
韩小九也连忙站好：“小姨，你来了？”
周靓四周看了看，问艾美池：“汤呢？”
艾美池还掩饰：“什么汤？”
周靓拎着包，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放下，却发现家里没什么可以放包的地方。“行了，别装了！你们两个这点儿小伎俩能逃过我的眼睛？”
两个女孩子都不说话了。周靓最后没办法，把拎包直接放在了老旧的地板上。“韩小九，你看看你过的日子！这房子、这条件就是你所说的量力而行，是吧？这是多少钱的日子，100块的还是1000块的啊？爱情不能当饭吃，我还是这个观点。怎么流产的？你说呀！没钱养孩子是不是？你还有你妈，你还有小姨，怀孕了为什么不生，要流产？你知道流产对一个女孩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吗？你和谁商量了你就流产？”
周靓越说越激动，最后气得一脚把自己的包踢得老远。
韩小九想到过如果小姨或者妈妈知道了这件事，难免会一顿批评教育，但是没想到过小姨会这么激动。原来她还觉得意外怀孕继而流产确实是自己做得不对，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不对。可是一听周靓这么讲，她反而觉得自己是对的。她和牧阳充分协商了，有什么不对？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不能自己做主？
韩小九脸色也不好看，说：“小姨，你回去吧！我小产的事麻烦你别告诉我爸妈，都已经流产了，没什么可担心的。手术挺成功的，我恢复得也很好。因为我一直生病吃药，牧阳一直喝酒应酬，我们是意外怀孕，担心对胎儿有影响，所以我们两个意见一致，这个孩子先不要，等将来准备好了再要。我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要孩子。就这么回事。谢谢小姨关心，您回去吧！”
“你以为这孩子是你们想要就能要的？在超市买大白菜吗？小小年纪，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任，将来有你后悔的一天！”
“小姨，后悔不后悔的也是我和牧阳的事……”韩小九没说完，就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牧阳推门进来了。牧阳在外边就听到屋子里有人大声说话，以为是韩小九和艾美池在争辩什么，也没在意。门开的一瞬间，看见周靓和韩小九面对面站着，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牧阳把手里拿着的鸡蛋放进厨房里，然后招呼周靓：“小姨，您来了，您坐。”
周靓生气地呼出一口气，坐下，只一会儿又站起来。凳子是塑料的，太凉。周靓又一个没忍住，冲着牧阳吼了起来。
“牧阳，你当初和我们家说得好好的，一定会让小九幸福的！这就是你给小九的幸福？”周靓用手指点着家里的破旧陈设，“你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你已经成家了，你是一个丈夫！一个养家糊口、撑门立户的男子汉！你既然不想要孩子，干吗让小九怀孕？你这是对小九不负责任你知不知道？流产一回比生孩子伤害还大你知不知道？一年半载身体都恢复不过来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责任心呢？爱情光是用嘴说的？”
牧阳一句话不说，陪着韩小九站着。
艾美池过去拉周靓：“行了，妈！你少说几句吧！回去吧！小九他们本来就是意外怀孕的，本来心情就够不好了！你看你，发什么脾气！快回去，快回去！我陪您回去！”说着弯腰捡起周靓的包，把周靓推出了家门。
韩小九不停地掉眼泪。牧阳走过来慢慢擦掉韩小九脸上的泪珠，他假装笑着，哄韩小九：“别哭了，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牧阳一下下地亲吻韩小九的脸颊，韩小九终于不哭了，把牧阳的刘海弄乱，说：“牧阳，我饿了！”
6 周年
2006年10月16日晚上，韩小九收拾碗筷的时候，问牧阳：“你明天不出差吧？”
牧阳在收拾茶几，韩小九看过的杂志、用过的棉签、喝过水的杯子……一堆杂物把茶几堆得满满当当的，牧阳收拾着，刚想批评韩小九几句，想想又把话咽了下去。
“不出差，你有事啊？”牧阳问。
“没事。”韩小九答得语气有些生硬。她把碗碟都洗干净，堆到一边，刚要擦手，看看碗碟，又过去重新整理。盘子放一摞，碗放一摞，摆得很整齐，自己满意地点点头。她想了想，又问了一句：“那你明天公司不聚餐吧？”
“不聚餐。明天没什么事。”
“哦！”韩小九回答。
韩小九心里疑惑，难道牧阳忘了明天是结婚纪念日？为了这一天，韩小九准备了好久。要不要提醒他一下？韩小九心里犯嘀咕，这时候妈妈的电话打了进来。
周璐打来电话，说家里买了海鲜，让韩小九明天回家吃饭。韩小九说：“妈，明天不行，后天吧！”
周璐老大不高兴：“后天！后天就不新鲜了！”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话题一下子就转了，“小九我跟你说，你流产可还没到一年呢，身体还没恢复好，可绝对不能再怀孕！”
韩小九本来因为自己旁敲侧击，但牧阳却反应冷淡而气愤，一听妈妈这么说心情更糟糕了。“妈，您这都哪跟哪啊？我们明天不回去吃饭！我们有事！”韩小九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明显是冲着牧阳在喊。
牧阳偷偷笑了，其实他已经都准备好了，但是为了要给韩小九一个惊喜，只好忍着不表现出来。一想到韩小九近几天来旁敲侧击的小模样，牧阳就忍不住偷偷地笑。
收拾门口的鞋子时，牧阳没忍住，还是开口了：“小九，把门口这鞋收拾一下吧！你看这夏天的鞋、秋天的鞋都在这儿呢！这都冬天了，你不穿的鞋子就收拾起来呗！”
韩小九本来就烦躁，一听牧阳这么说，便皱起了眉头：“等我有时间再收拾。”
“你总这么说！”
“你也总这么说！我的家我摆几双鞋还不行？就多几双鞋在门口能怎么样？能发生火灾还是能怎么样？”
说完韩小九就进卧室去了。
牧阳拄着拖把，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吹了吹额前的刘海，继续收拾。
2006年10月17日，一早上，两个人忙着穿衣出门。牧阳伸过头来，让韩小九把刘海弄乱；韩小九又伸过头来，让牧阳亲一下嘴唇。韩小九支支吾吾半天，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上班的路上，韩小九打电话给艾美池：“哎，你说他是不是忘记了？第一个纪念日啊，他不会真的忘了吧？”
艾美池那边比她还沉不住气：“忘记了？他敢！婚前约定可是说得好好的，每年的结婚纪念日都要进行婚姻体检的！得总结过去展望未来！他敢忘？”
韩小九没精打采的，忙完了工作，又要去资料室拿资料，她整个人蔫不唧地站在电梯前叹气。
有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干吗，和老公吵架了，这么没精神？”
韩小九回头一看是石雨桐，生气地说：“你能不能想我点儿好呢？和牧阳有什么吵的，恩爱还恩爱不过来呢！”
“得，快别晒幸福了！晚上一起吃饭啊？我一会儿给高俊打电话！咱们几个一起吃个饭吧！牧阳还不认识高俊呢！”
“没时间！”韩小九没好气地说，“再说了，我们家牧阳干吗非得认识高俊啊？没必要！”
石雨桐霸道地说：“那就这么定了，下班一起走！”
“真没时间！今天我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哪有时间陪你？”
石雨桐眨眼想了想，说：“真的呀？真过一年了！你们还没分手，真是难得！”
“切，我都说了，我们两个就是你们的样本、模范！我们不会让你看笑话的！”
石雨桐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我想起来了，今天你们部门加班，要通宵，你没接到通知吗？”
韩小九立刻表示出不满：“不是吧，老板抽什么疯啊？凭什么通宵加班啊？”
韩小九一回头，看见封宇笔挺地站在她身后。韩小九吐了一下舌头，慢慢地挪动脚步，挪到了另一部电梯门前。石雨桐也跟了过去，不怀好意地偷偷笑。等电梯门开了，两个人进了电梯，封宇竟然也跟了进来。韩小九和石雨桐自觉地站到了里侧。封宇按了自己的楼层，又按了韩小九的楼层，回头问石雨桐：“几楼？”
“13楼。”石雨桐报完了楼层，又对封宇的帮忙说了声谢谢。
电梯缓慢上升，气氛一下子僵住了。像要打破尴尬气氛一样，封宇对着空气说：“公司加班有审批制度，不会轻易让员工加班。我到现在还没收到策划部的加班申请。”
石雨桐连忙解释：“封总，我说着玩的，和小九开玩笑呢！”
韩小九也连忙解释：“我们开玩笑呢。”
封宇没说话，到了楼层，先下了电梯。
等封宇下了电梯，韩小九推了石雨桐一下：“你怎么就看不得我好呢？我结婚一周年你也跟着使坏！好好和你男朋友处着，早点儿结婚得了！”
石雨桐临下电梯的时候，说了一句：“要你管！”
临下班，艾美池给韩小九打了电话：“忙什么呢？无聊！出来喝点呗？”
韩小九美滋滋的：“不好意思，姐今天结婚纪念日，一切邀约全部拒绝，我要和牧阳好好庆祝我们结婚一周年！”
“重色轻友！”
“你是我什么友？你是我妹妹！”韩小九哈哈大笑，拿起包蹦蹦跳跳地下楼，看见封宇，还打了声招呼：“封总好！”
封宇点点头，小王跟上韩小九，小声地说：“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这封总，其实比咱们大不了几岁，也许两岁？但是一天天板着脸，好像一个老头子。”
韩小九笑嘻嘻地说：“嘘，小声点儿！”然后瞄了一眼前面穿着西装走路的封宇，“是老气横秋的！”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往外走，石雨桐却倒退着走过来，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讥讽：“小九，你快出去看看吧！可热闹了！”
韩小九跟着石雨桐走出办公大楼，看见办公楼前横着一个条幅，红底白字写着：“韩小九，我永远爱你！”条幅正中间站着一个穿着西装、手捧鲜花的男人——牧阳。也许是有点儿紧张，他站得特别笔直，样子有点儿傻。可是在韩小九的眼里，他今天特别帅。
韩小九心里甜得蜜一样。她在同事的议论声中羞羞答答地走向牧阳，牧阳把头伸过来，韩小九拨弄了两下，把牧阳的刘海弄乱，然后接过牧阳手里的鲜花。牧阳在韩小九的脸上亲了一下。不知道哪位同事打了一个口哨，韩小九的脸就红了。韩小九拉着牧阳就跑，两个拉着条幅的兄弟不高兴了。
戴着大墨镜的石磊说：“哎哎，我们怎么办？”
牧阳回头喊：“撤！谢谢啊！改天请你们吃饭！”
石磊一边收拾条幅一边说：“什么一辈子的兄弟，开玩笑！都是重色轻友的玩意儿！亏我厚着脸皮过来给你打条幅。”
虽然在石磊的建议下也戴了墨镜作掩饰，杨绍安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因为整个办公楼里出来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们。他赶紧过来帮忙收拾条幅。
石磊突然问：“你真去相亲啊？”
杨绍安说：“得去啊！同事一番心意，不去也不好。”
“嗯，王伦最近神神秘秘的，好像他也有女朋友了。你也疗伤一年多了，差不多该找个女朋友了！”
杨绍安慢腾腾地说：“是，该找了！”杨绍安看着牧阳消失的方向，说，“我真的特别羡慕牧阳和韩小九。你可能不知道，牧阳每次出门都会把刘海梳得整整齐齐的，好让韩小九一见面就把他刘海弄乱，多不容易！”
石磊也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啊！从前住宿舍的时候牧阳就那样。刚才过来的时候，牧阳还特意借了我的小梳子，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我还笑话他臭美呢！原来是为了让韩小九……哎哟喂，牧阳这人，还真是……秀外慧中啊！”
杨绍安笑了：“你这什么烂比喻？”
石磊哈哈大笑：“领会精神！领会精神！好了，走吧，去相亲吧！等你好消息！”
一个简单的咖啡馆里。
韩小九和牧阳面对面坐着。韩小九手捧着鲜花，一遍遍地闻着，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幸福。
“你怎么会想到去我们公司门口打条幅，多不好意思！好多同事都看着呢！”韩小九嘴上虽然这么嗔怪着，但是脑子里却一遍遍回放着牧阳站在条幅下抱着玫瑰花束的样子、一见面他就乖乖低头让她弄乱刘海的样子、他侧过脸来亲她脸颊的样子……
“结婚一周年嘛，留点回忆，等我们老掉牙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我当时多么紧张，手心都是汗，而且腿都打哆嗦了！这辈子也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做过这种事！”
韩小九听得哈哈大笑，直问：“真的？很紧张啊？”
牧阳点头：“嗯，很紧张，不过看见你向我跑过来的时候，特别高兴！”
韩小九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起身亲了牧阳一下。“我也高兴，一想到这么浪漫帅气的男生是我先生，就特别激动！”韩小九叉了一块苹果，送到牧阳嘴里。
牧阳嚼完了苹果，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我们结婚就一年了。我今天找石磊和杨绍安帮忙的时候，他们也突然发现，一晃一年都过去了！”
韩小九冲牧阳勾手指。牧阳问：“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总是愿意把我的刘海弄乱，整齐一点儿不好看？”
韩小九笑着反问：“那你为什么总是愿意把刘海弄这么整齐？”
牧阳笑着不回答，乖乖地把头伸过去，任凭韩小九把他额前的刘海弄乱。
牧阳想了想，问：“小九，嫁给我，你后悔了吗？”
韩小九喝一口饮料，马上摇头：“怎么，你后悔了？”
牧阳摇头：“我也不后悔。”
韩小九笑嘻嘻地说：“说说，说说这一年里，你最幸福的事情和最不高兴的事情。”
牧阳仰头想了想，说：“最幸福的事，就是每天你都把我的刘海弄乱。”
“最不高兴的事情呢？”
牧阳下意识地低下头：“最不高兴的事情，是那次意外怀孕，还不得不流产，让你受了很多苦。现在想想，除了我们吃药喝酒，是不是没有自己的房子、经济条件不宽裕才是我们两个决定流产的主要原因？总之，觉得特别对不起你！”
韩小九眼前迷上了一层雾，她用面巾纸擦了一下眼睛，说：“干吗？你干吗煽情，弄得人家妆都花了。”
牧阳点头，说：“不煽情不煽情，你说说一年来你最幸福和最不高兴的事情。”
韩小九说：“我最高兴的事，就是下了班，站在窗口，看见你大步流星地从小区门口走进来，走得特别快，目不斜视，一直就上来，然后我听着你的脚步声。无论多少人一起上楼，只要是你的脚步声我就能听得出来。然后你开门进屋，大喊着：‘小九，我回来了！’然后还伸过头来让我弄乱你的头发。这些都是幸福的事情，其实你着急忙慌地往家走，就是为了早一点儿说‘小九，我回来了’这句话，我每次想起来，都觉得特别幸福。”
牧阳也满脸幸福的样子，接着问：“最不高兴的事情呢？”
韩小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说：“好像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流产那件事你不要再提了好不好，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何况我们都没过够二人世界呢！以后再生嘛！别自责了，好吗？”
牧阳没说话，点了点头。
两个人认真地总结一年来的婚姻生活，谈老人，谈工作，高高兴兴的，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这时候艾美池的电话打过来了：“小九，在哪儿呢？”
“怎么了，心情不好啊？这么大火气？”
“嗯，心情不好！你在哪儿呢！我过去！”
艾美池说得特别坚决，韩小九看了一眼牧阳，见牧阳点头，就报了地址。挂了电话，韩小九耸耸肩膀，说：“估计又是和我小姨闹别扭了！”
艾美池来了以后就一屁股坐在韩小九身边，拿起饮料就喝。一杯饮料见了底，才说话：“我妈烦不烦，又让我去相亲，我才多大？怕我嫁不出去？无非是这个企业老总的儿子，那个企业老总的孙子，一个比一个极品，真闹心！韩小九，你真聪明！你要是不早点儿结婚，绝对和我一个下场！”
韩小九说：“叫姐！”
“姐什么姐！比我大那么两天！杨绍安呢？”艾美池问。
牧阳支吾了一下。
“也有女朋友了？这么快！当初分手的时候看他挺难过的，还以为他真爱我爱到骨头里了呢！”
牧阳说：“别这么说，其实，是他同事给介绍的。绍安是盛情难却才去的，也是第一次见面。”
“相亲？”艾美池惊讶地问。
“嗯。”
艾美池突然兴奋了起来：“我得去看看，我还没相过亲呢，我得去看看相亲到底什么样。他们在哪儿见面你知道吗？”
牧阳摇头。他知道，但是他怕艾美池过去添麻烦。艾美池没管那个，拿了手机就走，边走边打电话：“杨绍安，我是艾美池，你在哪儿呢？”
艾美池在另一个咖啡馆里找到了杨绍安。她故意坐在杨绍安的斜对面，不时地给杨绍安递眼神。她想表达的意思是：“怎么样？顺利不？女孩挺漂亮啊，喜欢不？”而杨绍安得到的讯息有所失真，基本的意思是：“干吗呢？没看见我吗？谁呀？”
杨绍安漫不经心地听对面的女孩说话，时不时地向艾美池这边瞄一眼。艾美池看得着急，索性直接走过来，坐到杨绍安身边，说：“你好，幸会，我是艾美池！”
对面的女孩愣住了。杨绍安忙解释：“这是我同学艾美池。”然后假装问艾美池：“这么巧，你也在这儿？”
艾美池接过话：“嗯，听说你在相亲，我过来看看。”又对女孩说：“你不用在意我，我就是路过来看看。杨绍安这人挺好的，为人特别诚恳，属于稳扎稳打类型的。也细心周到，体贴豁达，难得的好男人，值得拥有。”
女孩子没办法，只好接招说：“你对他这么了解？”
艾美池不管不顾地说：“是，非常了解，我们不光是大学同学，我还是他前女友。”
女孩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抓起包，起身就走了。
艾美池还挽留着：“哎哎，别走啊！你真不用在意我，我们早就分手了！”
女孩走了，艾美池坐在杨绍安旁边，杨绍安也不看她，自顾自地喝饮料，一口接一口。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艾美池抱歉地说。
杨绍安笑了，看着艾美池说：“艾美池你挺没劲的……你让开一下，我要走了。”
艾美池让开了位置，却又跟在杨绍安身后，说：“你说完啊！哎，你得把话说完啊！我怎么没劲了！”
而此刻，韩小九和牧阳正聊得开心，韩小九来了兴致：“咱俩喝点儿啊？”
牧阳也眼睛一亮：“好，喝点儿！”
于是这对年轻的小夫妻边喝边聊。等牧阳拿出准备好的鞋子送给韩小九的时候，韩小九已经有了醉意。她三两下拆了包装，把一双红色的高跟鞋穿在了脚上，正正好好。
韩小九已经醉了，满脸笑容，笑嘻嘻地说：“和那双鞋一样的，对吧？尺码这回弄准了，是吧？”
牧阳点头，不好意思地说：“求婚的鞋子选错了尺码，我都后悔死了！好在你没生气。”
“我不生气，干吗生气。你看，你多可爱，又送了一双一模一样的。不行，我得给石雨桐打电话！”
牧阳连忙拦她：“别别，给她打电话干吗？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得给石雨桐打个电话。哼！你当初选错了尺码，她幸灾乐祸的！我得告诉她！我们家牧阳又给我买了一双合适的！”
牧阳望着韩小九醉醺醺的样子，说：“不打了，咱不打电话了，咱回家吧！来来，走吧！”
韩小九不走，迷迷糊糊把两只红鞋子都穿好，电话就拨了出去：“石雨桐，来来来，你过来看看，我们家牧阳给我买了新鞋子，和当初那双一模一样哦！尺码正好的哦！你来看看嘛，看看嘛！”
接电话的石雨桐此时心情糟糕透了！
“我不看！我看你的鞋子干吗，我吃饱了撑的！”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进入飞腾传媒后，经人介绍，石雨桐认识了公司财务部的高俊。石雨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相处着，算算也有半年多了。时间飞逝，石雨桐觉得高俊除了爱和女同事开个玩笑外没什么大毛病，决定真正谈个恋爱的时候，状况就发生了。
话说，下班的时候，石雨桐见到牧阳在公司门口扯了横幅，大胆表达对韩小九的爱，心里不是滋味。她给高俊打了个电话，决定正式开始严肃对待两个人的感情问题，毕竟相处也半年多了。可惜高俊却说公司加班，让石雨桐先走，改天再约。
石雨桐百无聊赖地四处闲逛，经过一个酒馆时，不经意间看见了应该在加班的高俊和一个女孩子正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地吃着一份甜点。石雨桐顿时火冒三丈。她做了两个深呼吸，正在思考要怎么做的时候，韩小九炫耀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石雨桐挂了电话，又闭着眼睛想了想，似乎看开了一点儿。于是她走到吧台旁，对服务生说：“这里最贵的酒给我拿两瓶，记到那位先生的账上，要最贵的。”
身经百战的服务生显然担心石雨桐要吃霸王餐，职业性地笑了笑。石雨桐也明白，于是给高俊打了一个电话：“亲爱的，往吧台这边看，我要喝杯酒，记你账上好吗？”
高俊那边一口甜点差点儿没喷出来，立刻整理衣服坐好，使劲点点头。
服务生把两瓶酒递给了石雨桐，石雨桐胡乱把酒塞进自己的大包里，问：“能刷卡吗？”
服务生笑了：“不好意思，今天刷卡机坏了。”石雨桐高兴地点点头：“很好。这两瓶酒价格超过3万没有？”服务生看了看价格点点头，石雨桐说：“很好。”她知道高俊不穷，但是十分节俭，平日钱包里的钱不会超过3000元。
石雨桐佯装无事地走到高俊身边，说：“那什么，高俊，相处了这么久，我觉得咱俩性格不太适合。哎呀，你也知道我有很多缺点，所以呢，你和这位小姐好好相处吧。祝你们幸福！拜拜！”
高俊愣住了。石雨桐扬长而去后，服务生递来的菜单又让高俊“啊”地叫了起来。对面的女孩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石雨桐抱着自己的大包，觉得太重了，看了看，扔掉又可惜，就给牧阳打电话：“在哪儿呢？没事儿，我要过去看看韩小九，你们今天不是结婚一周年嘛，我买好礼物了！不行，必须现在把礼物送给你们，否则明天就坏了！”
牧阳无奈，只好一边劝韩小九别喝了，一边告诉石雨桐地址。
石雨桐在他们对面坐好，从包里拿出来两瓶酒：“服务员，麻烦把酒给我打开！”
韩小九看到酒，问：“你干吗买这么贵的酒？嗯？送给我们的礼物？那别喝了，我拿回家去炖鱼好了！啊，我不会炖鱼，牧阳会炖鱼！”
石雨桐皱着眉头，问牧阳：“韩小九喝多了？”
牧阳不好意思地点头：“有点儿。这个酒太贵了，别开了，你拿回去吧。我和小九其实平时也就喜欢喝点儿啤酒，不习惯喝洋酒！”
石雨桐还是坚持让服务员把两瓶酒都打开，也不用劝，仰头就干了一杯。
她问牧阳：“韩小九就这么好吗？”
“也许不够好，但是在我眼里是最好的！”
“哪儿好？韩小九都哪儿好？”
牧阳见石雨桐还要喝，拦了她一下：“别喝了，这酒太烈，喝多会醉的！”
石雨桐说：“我心情不好，你别管我！我问你呢，韩小九都哪儿好啊？”
牧阳说：“哪儿都好，单纯、善良、漂亮、聪明，最主要的是她爱我！”
“就没有缺点？”
“有，不过，谁没有点儿缺点呢？”
石雨桐重复着牧阳使用的词语：“单纯、善良、漂亮、聪明……”
韩小九喝得有点儿热，一边解开领口的扣子，一边整个人往牧阳身上贴，两只手像两条蛇一样，慢慢就爬到了牧阳的脖子上，嘴里还不停地叫着：“牧阳，牧阳……”
牧阳觉得不好意思，对石雨桐抱歉地笑笑，又不断地推开韩小九要伸到他脖子里的手：“好了，好了，走了，小九，走吧！”
石雨桐摇摇头，说：“你看看韩小九，牧阳你得注意点儿，好好看着韩小九。她在公司聚餐的时候喝多了也这样，一喝多了就失态，很可怕的！”
石雨桐明显看到牧阳的肩膀抖了一下。
牧阳给石雨桐叫了出租车，自己也打车回了家。
韩小九喝得迷迷糊糊的，进了家门就开始脱牧阳的衣服，满眼都是情欲的渴望，然后一下子就把牧阳推到了床上。牧阳伸手去抽屉里拿东西，韩小九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牧阳一直说：“等下等下，套，套！”
韩小九把牧阳手里的套子扔到一边：“讨厌，不要！”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牧阳到底又摸出一个套子来。
2007年
关键词：拮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