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千万人的精神领袖——致永远的阿布
这一篇序拖了很长时间,在离开媒体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以为我已经完美治好了自己的拖延症,谁知道一碰到写稿件,拖延症无可避免地复发。写稿子拖延症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无话可说,一种是想说的太多。对于阿布,我的情绪比较复杂,自己也说不清该属于上面哪种情况。
这是记者生涯中少数没有见过面的采访对象。时任深度记者的我,接到这个采访任务时,阿布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当听说是这样一个白血病患者离世的故事时,一开始我是抗拒的。我短暂的记者生涯中,算上阿布在内,只做过两个白血病患者的稿件。其中一个是一名12岁的女孩,倾全家之力治疗后依旧不可避免地去世,当女孩爸爸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反复确认好几遍后号啕大哭。至此之后,我不再接触这类稿件,因为这样的稿件太容易凸显媒体人的无力感,我怕它会将我仅有的新闻理想的火苗浇得越来越小。
用了整整一晚上的时间流着泪看完了阿布留在“白血病吧”的所有文字,我给主任打电话,我要去一趟桂林。
如同这本书出版的艰难,采访其家人的过程也很艰难,父亲留在医院的电话已经成空号,我发挥记者的人肉搜索功力查到的桂林本地号一直无人接听;阿布母亲的情绪时好时坏,好起来叫我“孩子”,可下一分钟就会哭着说“你们这些坏人”;阿布时任女友的一篇帖子更是给我招来了全吧网友的痛骂,公开的和私信的……做惯了舆论监督报道的我,竟被当时的压力压到失声痛哭。
也是因为这些压力,我重新开始思考阿布对于这些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于父亲母亲,他是他们的精神支柱,虽然阿布生病前的二十多年,一直在怀疑父母究竟爱不爱他,可在阿布被确诊后,父母表现出来的伤痛和坚持,在生病的几年里既是阿布最坚实的后盾,也因此让阿布负罪和愧疚。他一直认为是自己拖累了父母,甚至数度放弃治疗希望给父母减轻负担。但是阿布最终没有想到的是,因为他的离世,原本他认为并不爱他、长期没有生活在一起的父亲,因为悲伤过度第二年就匆匆离世。因为他的离世,原本他认为对他漠不关心甚至不够靠谱的妈妈,也因精神刺激一度难以自制。
于爷爷奶奶,他是他们所有爱的倾注。作为长子长孙,他从小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爷爷奶奶宠他到其他的兄弟姐妹嫉妒的分儿上,“如果菜里有十块肉,他爷爷奶奶会将八块夹到他碗里,剩下所有的兄弟姐妹分剩下的两块”。也因为曾经历过孩童之间小小的排斥,阿布分外珍惜亲人给予的小小温暖。在他离世前住院期间,阿布的一个亲人拿着熬好的鸡汤来医院看望,分明是从2009年发病后就谨遵医嘱不再吃鸡肉的他,为了不让亲人失望,还是硬喝下了几口。阿布身上寄托了两位老人对于生命血脉延续的所有希望,他的猝然离世,对这个家庭来说,是无可挽回、无法治愈的伤痛。
于死党,他是他们少年和青年时不能回避的美好记忆,是之后不能碰的伤疤。在跟他两个死党对话时,采访一度难以进行,大家谈话时天南海北,但谁也不把话题往阿布身上引,对于做惯了人物采访的我,这还是第一次难以触摸到采访的核心。当终于言归正传,嘻嘻哈哈的场面一下子凝重了起来,阿布文中反复提及的这个死党,眼眶一红就狠狠地嘬烟,一根烟五六口就能抽完。
而对于“白血病吧”里的吧友们,阿布是整个贴吧的精神领袖。在这样一群病友聚集的地方,大家相互取暖相互安慰,而阿布对待病魔的乐观态度,如同一缕清风般给了病友们不一样的希望,甚至吸引了不少非白血病的人来到“白血病吧”。
如果没有2009年暑假的那次确诊,阿布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正准备做完一篇名为《仿制某电脑板检测仪器可行性以及具体实施措施的报告》的毕业论文,然后毕业恋爱结婚生子,按照他之前的生活轨迹,也许再没机会确认父母对他的爱有多深,也很难收获一份天南海北的爱情,更难成为数万人的精神领袖。
那段时间里,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甚至是国外的人,趴在电脑前看阿布有没有更新,等着阿布敲下的“精神食粮”。不知道如果阿布临终前能再敲下一篇帖子,会不会是“我来过,我不悔”。
写到这想起一首诗:“当你走过,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如果你好奇阿布是怎样一个人,请安静地读完他写下的这些文字,触摸一个调皮、温暖而乐观的阿布。
原《河北青年报》记着白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