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早晨,爷爷要带金铃子去下鱼村看望他的好朋友王爷爷。
王爷爷今年60多岁,病得很重,很想念住在杨桥市里的孙女。
王爷爷的孙女跟金铃子的年龄差不多,所以爷爷决定带金铃子去探望他。
金铃子不明白,王爷爷想念他的孙女,那就让王爷爷的孙女回家去看他就好了,为什么要让金铃子去看?
爷爷说,下鱼村挨着先秀化工厂,他们村子里污染严重,好多村民受不了污染,都开始搬迁了。
王爷爷的孙女去年也随她父母搬走了,就剩王爷爷一个人守着那老屋,是王爷爷不让他的孙女回来的。
王爷爷的孙女去年开春就一直咳嗽,一直咳嗽,老不好,每次送到杨桥市医院看病,医生总说是支气管炎。
这样反反复复咳嗽了半年多,药费都用了好几千。
后来医生询问他们是不是下鱼村的村民?王爷爷说是啊。医生说,下鱼村里有好多小孩来看这种毛病,医生说,这种咳嗽跟先秀化工厂烟囱排污有关。
王爷爷一家这才意识到环境污染这个问题。
后来,王爷爷的儿子在杨桥市里租了一个小房子住着,孩子的咳嗽也就慢慢的好了。
“王爷爷为什么不跟他的儿孙们住在一起呢?”金铃子问爷爷。
“王爷爷的儿子在城里租的是一个小屋,王爷爷去了就住不下。租大屋子要花钱哪!再说,王爷爷家本来就不富裕,他的儿子儿媳靠给别人打零工生活,日子过得不容易啊!”爷爷说。
金铃子明白了,“好吧,快去看王爷爷吧!我记得王爷爷是个健壮的大个子。有一次,他到我们家来玩,他一下子把我举起来,高过他的头顶,吓得我吱哇乱叫。他上次来我们家还给我买了一只小白兔呢!”
“记性不错。”爷爷点点头,“王爷爷喜欢小孩子,喜欢你。”
“王爷爷还和您一起去城里的公园种树吗?”
“他倒是想去啊,可是他病得太厉害了。”
下鱼村离梨树村也就六公里的路程,爷爷用自行车带着金铃子就出发了。
走着走着,就到下鱼村了。金铃子发现不对劲了。
好多人家的房屋大门紧闭着。
应该是许久都没有住人了。因为门框上的对联已经零落风干成暗黄的碎纸片了。
现在是春天,春节没过去多久,有人家住的房屋大门上,贴的春联还是鲜红色的呢!
走着走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金铃子忍不住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喉咙也跟着痒起来。
爷爷也打了几个喷嚏。
“爷爷,我怎么觉得这个刺鼻的怪味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有时候起大风了,风从先秀化工厂那边刮过来,往我们梨树村这边吹,我们梨树村就能闻到这种味道,只是没有这么浓。”
“讨厌的怪味!”
“金铃子,你看前面!”金铃子顺着爷爷手指的方向一看,前面几个高高耸立在天空中的巨大烟囱,正向外面冒着滚滚的浓烟。
“那就是先秀化工厂,污染就是来自那里!”
“好大的几个烟囱,好吓人的浓烟呀!”金铃子从爷爷的自行车后座上跳了下来,她瞪大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一些黑乎乎的粉尘像下雪一样,从天空中飘落下来。
“你再看看田里的庄稼。”爷爷说着,从自行车上下来。
金铃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哪里叫庄稼?分明是一团焦黄漆黑的烂草丛。
金铃子蹲下来仔细辨认,还真是庄稼,是枯死的麦苗。
“这先秀化工厂开了十来年,这十来年下鱼村的村民可就遭了秧。前几年这田里还能长点庄稼,这两年完全不行了。先秀化工厂去年又引进了新的项目——生产农药。这农药可是个毒东西呀!生产农药排放的污水,可以让我们的土地寸草不生。”
“有这么厉害?”金铃子不相信。
爷爷推着自行车往前走。
“你看前面那只大沟渠,你看那沟渠周围有草丛吗?”
金铃子来到爷爷指的沟渠前,那沟渠足有几米深,沟渠周围果然寸草不生。
沟渠里流淌着泛着黄沫,如同酱油般黑的污水。刺鼻的怪味从沟渠里翻涌出来。金铃子觉得一阵恶心,她掩住口鼻,赶紧离开了沟渠。
金铃子放眼远望,这里的田地大都荒着,即使种着一些农作物,那农作物叶子上也是污秽不堪,粘着一些黑乎乎、黄腻腻的东西。
爷爷蹲下来,扯了一株黄豆苗,那黄豆苗的根已经腐烂了。
金铃子学着爷爷的样子,扯了一株叶子打了蔫的棉花苗,那棉花苗的根也烂了。
爷爷忧心忡忡的说:“这里的土地污染了,长不出庄稼了。”
刺鼻的怪味愈来愈浓烈。金铃子不得不用手掩住了口鼻。
下鱼村已经很少看到人了,偶尔看到有村民在自家的房前屋后晃了几下,就赶紧进屋,关好门窗。
再看那些房屋的外墙,屋顶,也全都蒙着黑乎乎的污垢。
继续走着,金铃子发现路上的树有的已经枯死了,没死的树叶上粘满了黑糊糊的东西,已分不清是什么树种了,它们处于濒死状态。
走进王爷爷的家,金铃子发现王爷爷的院子里种着一些蔬菜。
只是原本应该绿油油的蔬菜叶子上,却布满了斑斑点点的污垢。
王爷爷看到金铃子和爷爷,欢喜得连咳带喘,好半天才平息下来。
金铃子看到王爷爷,吓了一大跳。
曾经健壮的王爷爷,此时已瘦成了一根竹竿。
只见他皮肤蜡黄,眼眶深陷,若不是两只眼睛还在眨巴,还以为是一具直立着的僵尸呢。
金铃子躲在爷爷身后,不敢向前。
“老王,你这病还是要到医院去看看,这样硬挺着可不行。”爷爷劝道。
“看啥呀?看也没用。这先秀化工厂的污染一天不消除,我们就一天都没好日子过。我们村里有好多人跟我一样的症状,连咳带喘,呼吸困难,心慌气短,胃痛,腹痛。医院的诊断是支气管炎,哮喘,肺气肿,胃溃疡,肝硬化。反正我们这身体,哪哪都是毛病。”
“咳咳咳咳咳咳。”王爷爷边咳边喘。
“你们要找先秀化工厂评评理呀,不经处理的排污是会死人的。”爷爷着急的说。
“前年、去年,我们村有这个症状的已经死了几个人了。今年年头,我隔壁家老张的儿子也死了。可怜他儿子才三十出头的年龄。他们家为了给儿子看病,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结果还是人财两空。现在老张头也开始有他儿子这个咳喘的毛病了。”
“咳、咳、咳、咳、咳……”说话的功夫,王爷爷使劲的咳嗽。
“你们要赶紧搬家,离开这里。”爷爷焦急的说。
“搬家?能搬到哪里去呢?”王爷爷又开始喘起来,一张枯瘦的脸,因为憋气难受,抽搐得变形了,看着狰狞可怕。
金铃子看到王爷爷的样子,既害怕又担心。
曾经的王爷爷是那么健康!可恶的病魔!不,是可恶的化工污染!
爷爷将王爷爷揽在臂弯里,像拍孩子一样,轻拍着王爷爷的背。
王爷爷咳喘了半天,终于平息下来。
“我们生在这块土地,长在这块土地,离开它,我们怎么活?以前身体健康,还可以跟别人打些零工。现在成了个病壳子,谁要?撑吧,撑一天,算一天。”
爷爷看着院子里那些布满斑点的蔬菜,说:“你这蔬菜吃了也不好啊。”
“不吃它,我还能吃啥?这黑色的粉尘漫天飘,落在蔬菜上,蔬菜就长满斑点。我这反正迟早就是个死,吃啥都不重要了。早死早脱生吧。”王爷爷苦瓜着一张脸,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拍了好半天背,王爷爷的咳喘才平息下来。
“上次你们村几个生病的村民去找先秀化工厂,他们是怎么答复的?”
“他们还能怎么答复?总不是推脱!实在推不了,他们就一个人给几百块钱完事。你说这几百块钱能干什么!吃药都不够。”
“上次你们去市里环保局、市政府上访的结果怎么样?”
“环保局,市政府倒是信誓旦旦的承诺要严查他们。环保局也的确派人来查过污染,工作人员对污水和土壤取过样,检测结果是污水里有毒物质多得吓人,而且我们这里的土壤也被污染了,所以种什么死什么,即使有些植物勉强长大,它们也像这些蔬菜一样,长满了斑斑点点。”
“那市政府、市环保局对先秀化工厂的处理结果怎么样?”
“市里命令他们停业整顿,治理排污。然后罚了他们几万块钱。化工厂也的确停业了几天,可是几天以后,他们又日夜加班加点开工生产了。化工厂跟市里的工作人员打游击战,他们来检查,厂里就停工。检查的人一走,他们就接着开工生产。”
王爷爷说到气愤之处,又咳喘起来。爷爷赶紧为王爷爷拍后背。
金铃子看王爷爷咳喘得那么难受,她忍着害怕,给王爷爷到了一杯水。王爷爷喝了几口水,咳喘似乎好了一些。
王爷爷指着院子里那口水井说:“现在这水井抽出来的水是浑黄色的,闻着刺鼻,跟这空气的怪味一个样。现在喝口水都要买城里的桶装水。”
王爷爷长叹一口气,一双浑浊的大眼茫然地望着前方,“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可是现在一方水土不但不能养育人,而且还害人哪!”
金铃子和爷爷心情沉重地离开了王爷爷的家。
下鱼村的天空,滚滚的浓烟依然喷涌而出。
下鱼村的沟渠,黑色的污水依然奔流向前。
“爷爷,这沟渠里的污水最后流到哪里啦?”
“柳叶河!”
“柳叶河?”金铃子大叫,“那我们吃的水岂不是也有污染?”
“我们梨树村是柳叶河的上游,目前河水还没污染。”
“那柳叶河下游的村民岂不是遭了殃?”
“是啊!柳叶河下游的村民一直在市里环保局、市政府上访,反映他们的饮用水遭受的污染的情况。市里也派人调查了,但调查人一走,排污继续。”
金铃子和爷爷都不说话了。
不久,金铃子就听说王爷爷死了。
又过了不久,金铃子听说下鱼村又死了一个咳喘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