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三天了。
梁伯的眉头越来越紧。虽然肃王府的家眷老小早已经悄无声息撤出京城,可还没有肃王本人的消息。比约定的顺利集合时间已经迟了两日。莫非肃王在宫中突围的时候受了伤?伤势拖累,必须休养,才会这么迟?那也应该有些许消息从宫中传出来才对。
京城连续数日戒严,各处都有官兵严查往来民众,甚至是仅仅依靠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便冲入私宅,纠察有无藏匿“逆贼”。这状况说明肃王应该还没有被抓住才对。
梁伯不敢冒险先一步与家眷们离开京城。一来他腿脚不便身体老弱,已经受不住急速撤退的颠沛;二来他实在放心不下肃王的安危。当年他好歹是做情报出身,账房管事不过业余,可情报分析出谋划策都是老王爷教诲再加上多年沙场上无数生死积累的经验。趁着脑子还清醒,他不如就在京中坐镇指挥。
除了肃王,梁伯还担心行踪越发飘忽的得宝。
肃王并没有瞒着得宝做什么事,甚至宫中一些暗线也是得宝仗着高强武艺和对宫中的熟悉提前联络的。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肃王光明磊落,得宝却并未如此透底,总像还隐瞒着什么。
得宝当初投诚到肃王府,不过是为了报私仇。万一哪一日无需或者是不能求托肃王庇护,那得宝会否将肃王卖了,以交换更大的利益呢?
得宝本质上是一个生意人,与肃王的关系也不似沙场上患难与共的同袍。同富贵或许可以,共患难恐怕很难完全信任。
梁伯揉了揉酸痛的腰腿,昏花的老眼已经看不清什么,只能先躺靠着休息片刻。思绪焦虑,身体疲惫。好在,还有小楚。
小楚低声为梁伯读着四面八方汇总来的线报,这几日不知疲倦无微不至照料着梁伯的起居,做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毫无怨言。
即使梁伯曾经表现出对小楚的不信任,即使其他人都认为小楚此举是仆从本分。梁伯却知道,小楚与旁人不一样。
小楚的心里有肃王,小楚对肃王的感情不仅仅是敬爱、依赖或忠诚,也不单单因为曾经受了肃王的恩惠。
在小楚病弱的躯体内藏着一颗比任何人都善良而又坚毅的心。
小楚或许比他们都更期待着肃王能平安归来。不是怕主死则殉的承诺,而是早已将他自己的命与肃王视同为一体,休戚与共。肃王一日没有坏消息传来,小楚就坚强而努力地活着;倘若哪一日确认肃王不在了,梁伯相信小楚会第一个从容赴死,毫不犹豫去九泉下追随肃王。
那是一种不能以言语表达的强烈的直觉,是梁伯阅人无数经多见广练就的最引以为傲的本事。
忽然有影卫在外轻敲房门,三长两短的声音,是约定的紧急信号。
难道官兵搜到这里了?
梁伯猛的起身,头一阵眩晕,差点又跌回床上。小楚赶紧上前将他扶稳。
梁伯吩咐了一句:“我没事,小楚你看看是不是要让咱们暂避到别处了?”
小楚将门打开一线,影卫并未进入,而是递进来一截小竹管,看小楚收了东西,影卫也不多言,沉默退下。
这小竹管是专为飞鸽传书用的,每次传讯按照情报的轻重缓急分颜色系绳做好标记,口部以火漆印章将绳子一起做好密封。中间传递情报的人,并无权拆看内容。小楚一看这次送来的竹管上竟然是代表最紧急的红色细绳,心跳猛然加速,声音也有些颤抖:“梁伯,是紧急情报。”
“你直接拆开看吧。”
若是再早几日,小楚或许还会犹豫,怕自己拆看紧急情报不合规矩。不过这几天梁伯事事都不再避讳,许多情报都让小楚直接阅读乃至独立分析。虽未明言,小楚也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信任,做事也不再束手束脚,反而充分发挥出了才智胆识。
熟练地拆开竹管,小心取出字条,匆匆一瞥,小楚禁不住神情剧变。
李云卿休息了两日,月事终于停歇,体力也基本恢复,正要准备出宫,未料却遇到了潜入宫内神神秘秘的得宝。
那一刻是黎明之前,致暗之时,月黑风高。
得宝虽然是一身黑衣连白发都包的严实,身形飘忽犹如鬼魅,不过李云卿与得宝切磋多次对得宝的身法相当熟悉,隔着破纸窗子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得宝自然是没注意到在偏僻破屋隔窗向外观望的人,何况李云卿此时仍穿了女装,只要不动不说话,便是得宝匆匆一瞥见到了她,也很难将浣衣局内的一个宫女与叱诧风云的肃王联想到一起。
反正距离出宫的时间尚早,李云卿按耐不住好奇,施展轻功悄悄追了上去。
得宝七拐八拐从浣衣局的小门拐入了冷宫的夹道。
那里竟然早有一个宫装的老妇人焦急地等着。
在那附近除了高高宫墙投下的一片阴影,便再无其他遮掩。李云卿不敢靠的太近,只得藏身在前一个拐角,竖着耳朵听,同时还要防备着周遭随时都可能出现的巡逻侍卫。
那宫装老妇人低声道:“这几日为了搜捕肃王,宫城内外盘查的越发森严,你怎么还敢来?”
得宝并不解释,直接问关键道:“那封信函偷到了么?”
那宫装老妇人点点头,却并未马上取出得宝要的东西:“你说话算数?东西我给了你,万一被那一位发现,牵扯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性命。”
得宝面露些微不悦之色,从怀中取出一纸信笺。
隔得太远,饶是李云卿目力不弱,也看不清那信笺上究竟写了什么。
宫装老妇人却大惊失色,几乎要扑上前去,颤抖着质疑道:“怎么,你早就拿到了?”
得宝微微一笑:“连你都能认错,看来仿的很像了。”
那宫装老妇人这才长吁一口气,将藏在随身锦囊中的信笺取出,两相对照。
“别看了,内容也差不多,除了笔迹和个别用词或多或少会有些出入。”
“那你看了这原件,记清楚内容不就可以了么?为什么非要取走原件再换个假的。”
得宝正色道:“拿到原件我另有用处。你将这假的信笺神不知鬼不觉放回去,没人会注意到。你放心吧,你的侄儿一家已经安全出城避风头了。他们安顿好会再托人给你捎信,免得都是我自说自话你不信。”
见那宫装老妇人仍有犹豫之色,得宝继续安抚道:“你在贤太妃身边伺候了那么久,可曾见她打开过锦盒查看这张信笺?”
宫装老妇人摇头,一来得宝说的没错,二来贤太妃已经薨了,虽说张太后似乎对贤太妃的遗物很重视,几次派人查点,不过存放这个信笺的锦盒实在普通,一看就知道并非什么名贵的东西,堆在库房落了灰尚未有人顾得上查验,否则她也没胆子真敢调换信笺。可她心中总有困惑不解,实在憋不住问出口:“我一直不明白你要这封没头没尾的旧信笺有何用处?我见这信的内容也是十分平常。”
是啊,究竟那信笺有何玄机?李云卿被吊足了胃口,若不是怕吓到那宫装老妇人,她早就现身出去揪住得宝仔细询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