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丞相府正厅内的女眷已分站两列,等着正主归府。
南悠儿站在最末,低眸盯着眼前绣着一朵不知名花儿的团扇。
二夫人交给她时说,这是她生母以前最爱的一把团扇。
至于为什么会在二夫人那里,南悠儿也懒得去想。
“你再考虑考虑,是去宫中受万人景仰,还是留到最后被丞相府随便扔出去。”
南悠儿到最后也只是笑笑。
因为这两者,她都不选。
“丞相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屋外传来府内刘管事激动的声音,南悠儿慢慢吸气,将团扇藏到身后。
“爹爹,您终于回来了,雪儿可想您了。”
南宫雪的声音一直十分软腻,就算是嘲讽旁人时,也改不了这音色。
虽说排行老三,其实她和同胞的南宫旻,也只比南悠儿大上三个月。
南悠儿抬眸上前,在离还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半丈时停下,低头弯膝,浅浅道了声“爹爹。”
“嗯。”
一如往常,只是简单的应声。
就在南悠儿直起身子时,不想从不靠近自己的那位丞相爹爹,居然第一次站在自己面前,让所有人都面色一惊。
“悠儿,这是爹爹跟你和雪儿姐姐从边疆带回来的,你们看看喜不喜欢。”
南悠儿猝不及防接过南北篱手中的玉簪,上面雕着一朵芙蓉,栩栩如生。
南悠儿勾唇一笑,抬眸对那人说了声“谢谢爹爹”,却瞧见他怔怔朝后晃了两步。
南悠儿伸手将玉簪插在发鬓,笑容嫣然地瞧着那人看见她手中团扇后变得更加苍白的那张脸。
好漂亮的芙蓉。
这明明是三姐姐的最爱,非要说什么是带给她们两人的。
偏偏这么多年,就今日给她们两人带了。
南悠儿目光朝门口一扫,恰好瞧见一双带着几分审视的黑眸,不过一会儿那人就垂了眸子,融入那一队侍卫里寻不见踪迹。
呵,今日怎么就这么多偶然。
用完饭,那位丞相爹爹又破天荒地带着她们一行人去逛后花园。
而且身后跟着八名侍卫,这在丞相府还是头一遭。
硬要往自己身上泼的浑水,没有道理不去躲。
南悠儿放慢脚步,在那缕金线纱裙经过自己身边时,踉踉跄跄撞上去,两人扑倒在花丛里。
“悠儿妹妹,你没事吧?”
软腻的声音,温柔的笑脸,正是南悠儿期待的画面。
“雪儿姐姐,你为什么推我?”
南悠儿满目疑惑,美艳绝伦的脸上楚楚可怜。
“我、我没有啊?”
两分慌乱、两分无辜、再加上清丽淡雅的姿色,活脱脱就是一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兔。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南宫雪是十分有天赋的。
这样软糯香甜的少女,南悠儿不信,在目睹自己的“黑手”后,那些“侍卫”不会对南宫雪产生怜爱。
“许是今日在爬假山时摔着腿了,悠儿这才没站稳。”
大夫人上前打破僵局,弯身轻柔地将南悠儿扶起来。
“你呀,大大咧咧,比你哥哥们那时候都淘气。”
宠溺的语气带着无奈,大夫人的这番话让南悠儿满意极了,还来不及让二夫人开口,她就撩起裙裾从花丛中横踏而过。
“爹爹,悠儿不想逛了,先回屋了!”
事已至此已经足够。
那些本可以深究的东西,她也懒再得去看、懒得再去想。
既然丞相府已经打算将她扔出去,那么现在正是离开的时机。
想让她为丞相府牺牲一辈子,做梦。
一直跑进西屋,南悠儿才坐在石凳上歇下。
疼。
这南宫旻的手劲真是越来越大了。她垫了三层护膝还被伤的这么狠。
南悠儿伸手捂住左腿的膝盖处皱起眉。
也不知那些侍卫今日会不会留下来。
这几年她早就摸清了丞相府内所有的护卫部署,如果这些侍卫横插一脚,就会扰乱她的计划。
南悠儿从怀里摸出一张图纸,上面不仅将丞相府里护卫的部署点标记得清清楚楚,还画了几条不同的逃跑线路。
忽然,她手上的图纸被一只大手夺去。
“哦?果然如此。”
对上一双染墨般的黑眸,南悠儿警惕地盯着眼前容貌几分怪异的侍卫。
开始就是他在观察自己么?
“你是御前侍卫?”
这么大一个活人进来,她竟然丝毫没有发觉,这该是有怎样的武力。
“陛下让小人从丞相府里的两位小姐中选一位。”
这人答得坦然,南悠儿低低一笑,仰头紧紧盯着这人。
也是在这时,她才明白为什么明明五官算是清秀的这人,为什么给人一种怪异感。
因为他的一双眼睛太过清澈明亮。
南悠儿第一次觉得,原来独独一双眼也可以这般艳冶,以至于和他其它平淡的五官比起来突兀极了。
就好像是将一颗绝美的宝石扔进破石堆里一般。
“你和你们陛下有深仇大恨么?所以才找到我这里来了。”
“五小姐何故这样说?像您这样聪慧过人,正是我们陛下需要的。”
他不提相貌不提品性,只提“聪慧”二字。
那么他一直观察的,也是这二字。
南悠儿起身走到男子跟前,仰头一笑。
“何不说得更明白一些?”
男子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可是脸上却依旧淡漠,像是被什么束缚了一般。
“算命先生说,不想入宫又聪慧的女子,才与我们陛下八字相合。”
南悠儿脸上闪过惊讶,她不过想诈一番,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轻巧就吐露了。
只是,她不全信。
黄昏渐入,天边红霞舒卷。
一阵长哨从后巷响起,那人很快就转身离开,寻不见踪迹。
南悠儿低头看着空空的手,转身坐回石桌前,盯着桌面上的团扇。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这花的浓重、这字的苍劲,她在丞相府书房中看到过无数次。
真讽刺。
美人的脸不过两年就倦了,相思的情谊不过两年就断了。
现在,那位丞相大人连自己的脸都不敢看。
南悠儿拿起团扇走到身后的水缸前。
余晖映照,一汪静水,被团扇遮掩只剩一双杏眼,真真与泛黄画像中的女子像极了。
“红颜薄命,美人迟暮。都不值得、不值得。”
回身,看到拱门处失魂落魄的人影,南悠儿弯唇一笑。
“馨儿。”
南北篱站在原地,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如雾笼罩,痴痴地望着斜阳下团扇遮去半张脸的少女。
和二十年前一样,那双眼依然含笑沐风,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过,一样也没有。
“爹爹真的想让悠儿入宫?”
南悠儿将团扇收到身后,拱门前的人那双眼里的浓雾才终于消散。
“你最合适。”
南北篱开口,“而且江统领选中了你。”
寥寥两语,他就转身离开。
南悠儿轻叹一口气,对着拱门外喊道:
“爹爹,那雪儿姐姐可怎么办呀?”
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
可惜、可惜,心高气傲的雪儿姐,输给了他们口中的“合适”。
“你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院外,高雅的丞相府大夫人第一次这样有失仪态。
“你要把她的女儿送上高位?你要她的女儿把我们的女儿踩在脚下!”
莫紫云眼中含泪,不甘中又带着一丝期许,等着面前人回答。
“宫围似海,雪儿她不合适。”
“不合适?”
莫紫云痴痴一笑,那丝期许就如同掉落的香灰,风一吹就散得干干净净。
好一个不合适啊。
好一个不合适。
“当初你娶宋青寒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不合适?宁愿前程都不要,也不说不合适?”
莫紫云的话让她身前男人一双锐利的眼睛寒光一闪,便再也不敢说出什么来,只是浑身发抖地盯着那个远去的背影。
南悠儿贴着墙“咯咯”直笑,直到被走过来的女人甩了一掌,才缓缓抬起眸。
“大夫人,与其在这儿跟我斗气,不如再去劝劝丞相大人,悠儿是真的不想入宫啊。”
低眉浅笑,双目流光。
面前少女的一颦一笑都和那个贱人太像了!
为什么?
明明她一出生那个贱货就死了!
血浓于水吗?血浓于水吗!
莫紫云深吸一口气,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丞相决定的事,我哪有什么办法。悠儿……”
伸手抬起那张艳丽的脸,莫紫云低低一笑,“听说圣上英明神武,但对人也严苛得狠。那些内侍跟婢女,每月失踪的不计其数。哎,连全尸都没有一具,真真是可怜啊。”
“像大夫人这种活菩萨,自然是人世少有的。”
南悠儿抬眸笑得灿烂,直到那人走出院门,也没有减淡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