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姐姐回来了,恒哥儿也从书房出来,春芽立即去灶上做饭,西子准备回去了,春芽叫住了他,让他吃了饭再走,西子犹豫了一下,春芽干脆就将他按在了灶台边,“给我烧火。”院子中间有石桌石凳,今日太阳了得,房内尚有余热,为贪会凉快,解解今日的疲乏,钰姐儿就直接坐在院内的石凳上,恒哥儿见了,立马皱了皱眉。往常姐姐到哪歇着都是要一软垫的,现在已累得全然不顾这些了。说完,回身又往自己的屋里,寻觅一圈,发现连一个像样的软垫子都没法找到。难免蹙着眉,呆楞楞的看着姐姐半响。
钰姐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茶是和春芽采买的时候顺便买下的,是这里遍地都有的西湖龙井,买的是品相一般的,价格并不贵,恒哥儿走去和姐姐聊天:“姐姐,今日我看崔大哥给我的书里面,有一段故事,我觉得颇有收获,想说给你听听。”钰姐儿见恒哥儿难得如此畅谈,身体向前挪了挪,笑道,“愿闻其详。”“说有一刘姓老爷,官拜巡抚大臣,因同僚构陷被罢官流放,族亲为撇亲关系,不仅不庇护他一家老小,更有自私小人,值此危难之际落井下石,侵占祖产,驱赶其家人背井离乡。刘老爷的发妻杨氏,突然遭遇生活变故,手无钱财,硬是靠着自己从小练就的刺绣手艺,养活一家老小。家中有两子,均有才学天赋,杨氏省吃俭用,坚持供二人求学。两子经历家庭巨变,心智坚毅,一心科举。匆匆八年,不负所望,一朝科举,这家出了两位举人老爷。宦海沉浮,老大官拜巡抚,照拂一方百姓,老幺则任监察御史,专查百官言行。最后兄弟二人,共同为老父上书平反,在家中二老俱是耄耋之年,终于全家团聚,享福而终。”讲完这个故事,恒哥儿望着钰姐儿道:“我初不解,家中尚有能力苟活,独留刘姓巡抚受流放之苦,作为家人,何其不忍。若有隐情,为何隐忍不发?心中愤懑难当。姐姐,想到家中长辈在外受苦,自己仍得一屋以避风雨,仍能读书明志,是否是自私之举?”钰姐儿目光专注的望着自己的弟弟,想来这个问题也一直缠绕他几日了,想和自己一起寻找个答案,也为了安慰自己。“在我看来,不顾家人安危,自己耽于享乐,心中无爱无所挂念是为自私。我们虽然未陷入囫囵,但心中挂念,片刻未敢松懈。安置于此,只因我们不具备改变局面的能力,只因恒哥儿你,是最有希望挽救家族的人。”钰姐儿轻抚恒哥儿的手,“恒哥儿,我们出生就见惯了繁华,但是盛极必定有衰,我们侯府,已繁华数代,虽然我不相信所谓谋利的罪名,但遭遇磨难似乎也是情理之中。最重要的是,姐姐看到你,就充满了信心,我们侯府一定会转危为安,因为姐姐相信,恒哥儿一定可以重振家族。”姐弟二人沉默对望,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互为支撑的信念,“家姐,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一定不弃家族风骨,成为你所期望的人,做到你所希望的事。”钰姐儿听到此话,眼眶一热,眼睛就湿润了,点点头,抓紧了恒哥儿的手。夕阳落暮,圆月高挂,洒上石桌则是一片银色的光。春芽走了过来,点亮了廊灯,对着他们轻声说道:“小姐公子,可以用饭了。”
因房屋不大,用饭就摆在了厅堂前,钰姐儿和恒哥儿已坐下,春芽习惯了站着服侍,而西子却有些无所适从。春芽见状就说道:“春芽,二娃,你们自己搬两个凳子过来一起坐下吃吧,等我们用了你们再吃,饭菜就不香了。”春芽和西子连忙推脱,不愿照办。恒哥儿站起身来:“既然家姐说了,你们就一起用饭吧,现在不比往日,我们在一起比排场更重要。”恒哥儿虽小,但春芽是把他当成未来家主来尊重的,见恒哥儿已起身发话,就不再迟疑,立即搬了两个凳子,扯着西子和她一块坐下。今日春芽做的是西湖醋鱼,清炒莲藕,雪菜腌冬笋,灶上凉着一锅银耳汤。四人坐下用饭,一阵安静。饭毕,钰姐儿又到小院花圃旁的石凳坐下,春芽立即停下手上的事情,先去为她端上一碗温热的银耳汤,加入些微蜂蜜,放在了石桌上。西子帮着收拾完毕,准备往家去。钰姐儿叫住了他:“西子,明日请你阿爷来寻我一趟吧。你也可一早过来,陪着恒哥儿读书练字。”西子听到陪恒哥儿读书练字,不禁喜上眉梢,重重的点了头,开心的转身朝家中跑去。银器巷子算是杭州城小富户的一片居住区域,钰姐儿她们能那么便宜的典到此间房屋,也是因为主人家离去的急,再看她们是女子居住,较为放心,遂要了个略低的价格。西子他们居住的贫民窟离银器巷子倒有不少距离,他一路小跑回家,到家后气喘不止,到缸中舀了一碗凉水喝下肚,才进屋找阿爷。刘老汉正在屋中抽着旱烟,西子对着阿爷坐下,说道:“阿爷,恒公子的姐姐说明日让你去找她,好像有什么事情。让我明日一早也过去,陪着公子读书写字。”刘老汉砸吧了嘴,收起眼袋望着西子,“二娃,你想读书习字么?”二娃不假思索点点头。“好吧,那明天阿爷和你一起一早就过去,把咱家的最后那只鸡也带上。”二娃不明所以,“阿爷,带鸡干嘛。”“你个傻子,哪有求人办事,不带个礼的?”刘老汉拉过二娃瘦弱的身子,重重的扯了扯二娃的耳朵。二娃推着刘老汉的手道:“阿爷,不要再叫我二娃了,我有名字,叫刘西子。”刘老汉笑了,“好呀,我们家二娃也有了个文邹邹的名字了。”二娃也跟着笑了。
翌日,阳光才刚刚照射到堂前。院子的东边书房就传来了恒哥儿读书的声音,钰姐儿也起了,穿着烟青色襦裙,外罩同色对襟长衫,坐于窗下,听着弟弟的朗朗声音,感受着仿佛久违的宁静。春芽今日也特别高兴,小姐早早安排了今日的伙食,不再向前段时日,食不知味。一边在听着外面走贩的叫卖声,一边守着一早炖着的鸡汤,给公子小姐补补身子。门外有人敲门,春芽急忙跑去应门,想是西子过来了。但见门外刘老汉也这么早跟着过来了,赶紧请他们进院子里来,让他在院子里稍等,转身立即去厢房请钰姐儿。钰姐儿在屋内听得声响,也就略整仪容,出厢房走到厅堂前。钰姐儿请刘老汉于厅中说话,西子则循着恒哥儿的读书声,向书房走去,手中端着春芽为恒哥儿准备的茶水。进入书房,西子轻声轻脚,不忍打扰公子,跪坐于书桌旁侧,静静的听着。院子厅堂前,刘老汉面对钰姐儿,恭敬的立于堂下。“贵小姐,不知唤老汉前来,有何嘱咐?”钰姐儿在正坐左下首落座后,示意刘老汉在对侧落座,刘老汉推脱一番,坚持站着与钰姐儿说话,神色稍显局促。钰姐儿也不再坚持,便说道:“我今日请你来,是有件事与你商量。你若有不愿意,直说便是。”刘老汉点了点头,等着钰姐儿继续说。“我的弟弟恒哥儿,今年八岁有余,自幼热爱诗书,也是我家中的长房男丁,现我们暂寄居杭州,他身边缺一个灵巧的书童,我觉得西子很好,不知老丈是否愿意割爱?”刘老汉双手紧握,显得有些紧张,自己祖上从未出过读书人,甚至不曾和读书沾边,如若二娃能跟着当书童,以后识文断字的能力总是有的,不禁有些激动。“贵小姐,这有什么割爱之说,能跟着小少爷身边,是二娃的福分,我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呀。”钰姐儿笑了笑,“老丈,我希望这个书童,既能照顾我这个弟弟的日常起居,同时事事以他为重,相互信任。所以,如果能签身契于我是最好不过的。”刘老汉听到此,也明白了钰姐儿所想,顿时脸上有了犹豫纠结之色。钰姐儿也并未想他当场答应,就说道:“这个事不急,你可思考一两日再回答我。”照壁外鸡鸣声响起,刘老汉才想起自己进门时放在照壁外的鸡,本来原意也是来开口求这家善人小姐收留自己的孙子做个跑腿办事的,能顺便学学几个字已经很不错了,现在能专门做个书童,那就更是好了,只是想差了一点,这富贵人家的贴身伺候之人,怎可能是那随便谁谁,一定是要签了身契的。手中捏着这只鸡,心下也有了主意,看这家公子小姐,举止做派就不一般,虽然现下看着年龄偏小不济,但是二娃如果能跟着他们,总比在市井贫民窟长大,以后成为二流子好。刘老汉将鸡拿着远远的对着钰姐儿道:“贵小姐,我们家没什么值钱之物,这只鸡是现下我家唯一能送的东西了,二娃能碰上公子和贵小姐,是他的福气,你说的我同意,只求小姐善待我家二娃。说着当下扑倒在地,给钰姐儿做了一跪拜。钰姐儿赶紧让春芽扶起他。感动于刘老汉对西子的疼爱,为之计深远,能够割舍这份亲情。遂说道:“老丈,就算你签了这份契书,西子也仍是你的孙儿,他该对你的孝敬,我们是没有意见的。况且西子在此跟随我家弟弟,平日也有休息日的,他也可回家与你团聚。”老汉听到此,哪还有什么不愿意,又是感谢一番。钰姐儿望了望春芽,春芽立即会意,遂领着刘老汉去找公家办理相关卖身文书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