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冲从没想过,自己一个整日和猪肉尖刀打交道的屠夫,居然有朝一日会去买文房四宝、识字书籍。
离了郑途的住处,管冲一路来到状元桥下,郑家肉铺里几个伙计正满头大汗的忙着,干的热火冲天,却明显没用上什么力气。
管冲摇头叹气,然后摆上那张吓人的黑脸,过去直接一人给了一脚,将人手召集齐全,便把郑途的原话传达下去,也不管这几人的反应,直奔东街角的卖文房四宝的书斋。
书斋的主人是个白发老翁,店铺里还有两个伙计,正小心擦拭着砚台。
天气炎热,管冲也没穿上衣,就这么赤膊进来,那老翁认识管冲,眼皮一抬一瞌,惊喊道:“我这店往日来往皆是文人墨客,今日倒是来了个耍刀子的红客!”
“老人家,您可别耻笑我了,我今日是来买文房四宝的,麻烦您给指点一下。”管冲也不恼怒,只是陪笑道。
“你们杀猪贩肉的,怎用得上我这等文雅玩意?”老者捏着胡子问道。
管冲答到:“也不瞒您,这是我家官人要买的,还让我买几本教人读书写字的书,想来是卧病在床感到无聊了。”
“嚯嚯,没想到一向粗鲁无礼的郑屠,居然也会有启蒙读书的觉悟,你自去找伙计问一问,连着识字的书册,你也随意取一套吧。”
……
抱着文房四宝出来,管冲又马不停蹄的往郑途家中赶,路上经过肉铺时,发现门前围了一大群人,管冲以为是来闹事的,冷哼一声,单手揪住人群外一卖果小贩的衣领:
“你这小贩,不去做生意,围着我家官人的店铺作甚!”
“我家穷,听说郑大官人在送肉,特地来看看…”
管冲松开被吓得哆哆嗦嗦的小贩,问道:“你家穷苦,取了肉就是,围着干甚?”
“小的、小的不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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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这些人怕拿了肉,我翻脸不认人,日后再去找他们要肉钱?”郑途一边整理着纸张,一边瞪着眼睛问道。
管冲面色古怪的挠着脑袋,嗯了一声。
郑途一时无语,这算什么?想送肉还送不出去了?
难道镇关西的名声这么差?
他犟脾气一上来,当即一拍大腿:“今日还就不信了,我亲自走一趟!玉儿,你给我拿着纸笔,管冲,你给我找一根拐杖来,没拐杖木棍也行。
“咱们去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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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桥下依旧围着一群走夫贩卒,后面的人不停往前探着头,等看到案板上一字放开的十余块油花花的猪肉,便转头问旁边人:“这是要干嘛?”
“听说是郑大官人要送肉,穷苦人家,自取一块。”
“天下还有这等好事,那怎么没人去拿啊?”
那人小声说道:“谁敢拿啊?郑屠是什么样的人,那可是镇关西,这匪号是白叫的?”
“也对也对,小心日后找咱们要肉钱,到时候肉进肚子里,想还都还不来!”
“就是如此。”围观者点点头,却仍看着案板上的猪肉,不肯轻易离开。
人皆有贪性,明知这可能是个大坑,但一来人数众多,二来实在不想放弃,就这么围在一群干巴巴等着。
“这么多人,只要有一人出来领肉,我便也一同领了。”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可惜,没人愿去当那第一个。
这时人群中猛然响起一声呵斥:“既然进了你的肚子,那就是你的东西,连拉出来的屎也是你的,你又怕什么!”
人群先是沉寂片刻,等看清说话者管冲,以及他身后之人是谁后,场面立刻骚乱起来:
“郑大官人,您可算露面了!”
“官人您伤势如何了?”
郑途拄着拐杖,管冲在旁边吃力的搀扶着,身后还跟着玉儿。
挥手拨开人群,郑途一步一挪的走到店铺前,先用手按了按案板上的猪肉。按他的眼光看,这些肉确实有几分不新鲜,但也不至于把人吃坏,只是送给名家府上算是不合格了。
顿了顿拐杖,身后有伙计急忙搬了椅子过来,等郑途坐下后便安静站在一旁,颇有规矩。
郑途咳嗽两声,喘匀了气,对人群问道:“几日不见,街坊邻居们过得可还好?”
人群中一个干瘦的年轻人打着胆子说道:“回官人,就是做做生意,混口饭吃。”
“哦,你是做什么的?”
“小人是捕鱼的,家住在城外河边。”
“嗯,看得出来。”郑途点头,见这人身穿的衣服也是破旧,又算了算人数,对身后挥挥手:“来个伙计,去切一斤肉给他。”
此言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阵骚乱,那个年轻的渔夫也是满目茫然的站着,直到肉被荷叶包好,放到他手里时依旧没回过神来。
郑途笑了笑,示意玉儿放下笔墨,一边铺平宣纸,一边随口说道:“我家世代是做屠户,到了我这里已经是第四代,做的是杀猪屠狗的生意,这些年杀生无数,却是惹下了不少业债。”
人群中有人私语道:“这郑屠可是要写字?”
“莫要开玩笑了,一个屠户而已,怎会写字?”
“且看他耍什么名堂。”
旁边的玉儿已经备好了墨,铺好了纸,郑途就拿过毛笔沾了沾,看了看正窃窃私语的几人,笔下却不曾停:“前几日,我被鲁提辖打了三拳,险些丢了性命,休息了十余日,万幸捡回一条命,却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
作为一个现代人,郑途也曾学过毛笔字,不能说精通,但基本的书写还算可以,加上这几日他看了些书,书写方面不会有太大问题。
“虽说那鲁达砸了我的铺子,险些伤了我的性命,但我也不曾真的怨恨他鲁达,归咎到底,是我家中发生的些腌臜事,处理不当,让那鲁达得知,那人火爆性格,与我发生了些误会罢了。”
郑途边说,手中狼毫笔走龙蛇,人们却看不清写的什么,只是猜测声音越发的多。
这时人群中有个矮壮汉子叫喊道:“既然如此,你不去官府说明原委,却在这大街上装什么读书人,斗大的字,可识得一筐吗?”
郑途闻言,看了那说话之人一眼,眼神夹杂几分威严,几分凶恶。
“这人是谁?”
“你莫非得了失忆症?这街上只有你我两家肉铺,可莫要忘了我田某人。”年龄不过二十的青年抱着肩膀,迎着郑途目光回瞪过去。
这人名叫田川,家中也是贩肉为生,是田家肉铺,老田相公家的长子,仗着读过两日私塾,识得几个字,在这街上自称读书人。
说起来也是矮子里拔高个,一群走卒商贩能有几个识字的,会写自己名字也就不错了,而田川就好用此来嘲讽他人。
若是换成以往,他也不敢如此挑衅郑途,可眼下郑途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田川胆子也莫名大了起来。
“你可忘了我田某?”
见这人一脸挑衅,郑途懒得理他,一声“不认识”后,又在纸上写写划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