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温情同意嫁给辛修道,整个牧界都感到意外,连辛上星,他的亲妹妹,辛自省,他的亲爹,也不例外。只不过,辛上星意外之外,更多的是欣喜,当然也有担忧,她揣测这一定又是温情的诡计。辛自省却更多的是愤怒,同时他也估量着,呆傻的辛修道不可能打动温情那样美丽的少女,这背后一定有阴谋。他的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也不约而同地保持怀疑,不约而同地怀疑温情背后有阴谋,然后又不约而同地轮番劝说温情。
第一个来的是辛修缘,他说,“情姑娘,你的决定实在令修缘难以理解。如我所言,婚姻之事,基于爱情,是为最佳;基于钱权,次之;基于名声头衔,亦未为不可。然,情姑娘与四弟结合,一无所得。以情姑娘资质,理应适配才子英雄,实不该如此草率。若情姑娘回心转意,现在毁约,也还来得及,修缘实不愿看姑娘来日后悔,日子清苦无趣,恳请姑娘三四而后定。”
第二个来的是辛修武,他说,“温少主,不知道是什么迷住您的心窍,平时您是最聪明伶俐的人,怎么会做出如此不智的决定?您不喜欢大统领,嫌弃他年纪大,那也可以考虑三弟,他才二十九岁。你要是担心三弟太花心,也不妨看一看我,我三十五岁,还没有到你爷爷的年纪,最多与你叔伯相仿,这样的叔侄年龄,正是最佳搭配,女子正值青春年华,男子正值功业有成时,稍过几年,夫妇前途,不可限量,夫妻生活也将轻松幸福。反观四弟,除了年纪小,实在挖不出少主对他动情的因由,他十三岁与大哥一起骑马,从马上摔下,摔坏了眼睛和脑子,未来既无法继承牧族大位,又无法建功立业,更不可能富甲一方,您还是把心思放在我爹或我身上为妙。”
辛修文最后才来,他的话简洁有力,“温少主,该说的想必二弟三弟都跟您说了。我相信你做这样的决定,不外乎三点,要么你看我四弟是个傻子,嫁给他以后好欺负他,支使他。要么就是你还小,想可怜他,却不为自己未来前途着想。要么你就是打着算盘,想利用四弟逃出牧界。无论哪个原因,都是打错了算盘,请务必再三思。”
温情从始至终都面带微笑地听着,没有说一句话,故意气得他三兄弟脸红脖子粗,她却在心里暗暗发笑。姜奉一也憋着笑。待他们走后,两人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温情想起万世闲给她娘出的“连环计”,可她自忖实在不是引诱男人的那块料,便道,“真希望他们父子五个打起来,那就更好玩了。”
瑞国男子可以娶三房夫人,因此牧界几乎每天都有人成亲,又兼瑞国物资匮乏,居无定所,因此婚事大都办得草率简陋,准备工作自然也无需过于繁琐。但温情坚持要办得盛大一些,按她的说法,这可是她第一次成亲,是大事,将就不得。事实上,这也同样是辛修道第一次成亲,因此婚事也的确办得颇为隆重、盛大。
三天后,温情和辛修道的婚礼在草原牧界举行。
所谓盛大,也就是人多,酒多,肉多,歌舞多。除辛自省的一百铁卫外,八千多名黄旗弟子都在庆祝他二人的婚事,草原上连绵数里的穹庐都响起了歌声、舞声、觥筹交错声、摔跤呐喊声和号角欢呼声。
温情和姜奉一也终于从笼子里放出来,梳洗打扮一番,温情穿着瑞国新娘特许的洁白婚袍,把长发扎成两股马尾辫,脚上穿着新娘特许的羊毛白鞋,还涂了口红,把温情衬托得青春、可爱、圣洁、绝美,一名侍女将洁白的盖头轻轻地蒙在温情头上,顷刻间将一个懵懂的十四岁少女,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瑞国新娘。温情被罩在这一身庄严肃穆的盛装之下,不由自主地把平时活泼好动、诙谐奔放的性子收藏起来,竟变得十分安静严肃。
姜奉一也以温情的长辈身份,穿上了特定的青袍,上面绣着火和云,头发也盘起来,用一根青丝巾系着,脚上换成了牛皮鞋,上面也刻画着火和云——显得他反而更老了。
辛修道在侍女们的簇拥下,也把头发扎成马尾辫,穿上了红、黄、蓝、紫、青、碧、褐七色长袍,上面除了绣有火和云,还有一个大红日,鞋子则是狼皮鞋,也修饰了七色,刻画着日、火、云。这一身打扮使辛修道看起来年轻了许多,而且喜气洋洋,辛修道显然也很喜欢这一身装束,一直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辛上星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骑着高头大马,手握丰剑,跟在号角、马头琴和大鼓、口琴后面,带着一百多人迎亲,面无表情地朝温情所在的穹庐而来。
温情还在做梦,她尚未做好当新娘的准备,尽管婚礼在她的计划之内,可是她和姜奉一被提防得死死的,穹庐里有带刀的女子守着侍女为她梳妆,穹庐外整整一圈围着层层叠叠的卫兵,想逃走根本不可能。而且这闹哄哄的场面,使她成了这片土地上最受关注的人,更增加了她溜走的难度。乐声越来越近,她就要去跟一个瞎一只眼、智力不正常、比自己大十二岁的男子拜堂成亲,而且还要对着日神说出违背心意的誓言,她觉得这次玩大了。她朝姜奉一看去,姜奉一神情跟她一样严肃、紧张。
辛上星到了。
温情托着姜奉一的手,走出穹庐。辛上星下马,向温情鞠一躬,话也没说,扶她上马。姜奉一也上马,与温情、辛上星三马并辔,后面几百名卫兵也都上马,跟在后面。乐声一直在响个不停,可温情却神思恍惚,完全没有听进去。
到了露天日神台,台上站着新郎辛修道,还架着一把精巧的大弓和一支七色羽箭。这里聚集的人更多,辛自省和他的两位夫人也坐在台下,他的一百名亲兵也守在这里,时不遇站在辛自省座位一侧,墨剑竟不在他手里。文武缘三兄弟也坐在日神台下对面,跟辛自省和辛上星一样,也是面无表情。这桩婚事,似乎辛家就只有辛修道一个人傻高兴,而八千多名卫兵不知内情,也都像新郎一样兴高采烈。
人群中间留有一条夹道,供新人上前祭拜。所有人下马,温情扶着姜奉一的手,穿过人群夹道,走到日神台下。辛修道走下台,从姜奉一手里接过温情的手,轻轻地带着温情走上台,还不时提醒温情,“小心阶梯”。
所有人起立。姜奉一和辛自省走上日神台。新郎和新娘开始说誓词。
温情用厘国话说,“长辈在上,日神为证,我温情,从今日起,即为辛修道之妻。我将忠于夫君,追随夫君,辅佐夫君,始于当下,终于日末。”
与此同时,辛修道用瑞国话说,“长辈在上,日神为证,我辛修道,从今日起,即为温情之夫。我将忠于吾妻,爱惜吾妻,安乐吾妻,始于当下,终于日末。”
二人说完,台下响起热烈的欢呼声、乐器声和虎啸狼嚎声。温情此时在这热烈、神圣、祥和的氛围中突然之间仿佛短暂地迷失了自我,竟真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嫁做人妻的幸福感涌上心头。可是她定了定神,告诫自己这一切虽然如此真实,但千万不要当真,不要忘记这一切的欢嚣只为一个使命,那就是制造混乱,麻痹敌人,趁机逃脱。尽管可能逃脱并不容易,但总不能就此放弃。
礼仪尚未完成,辛修道揭开温情的洁白盖头,姜奉一把弓递给温情,同时,辛自省把箭递给辛修道。辛修道左手握着温情的左手,右手拿起温情的右手,把箭搭在弓弦上,两人合力将弓箭射出,箭离弦而出,射向空中,又落了下来,射中了远处一块七色标靶,可是没有射中红心,只射中标靶边缘,对于辛修道这样的智力,大家并不苛求,因此大家又都欢呼起来。辛修道的情绪也被感染,他呆呆地看着温情,心里充满爱,他很想去吻温情,可是又怕温情不愿意似的,迟迟不敢伸嘴过去,最后只抱一下作罢。
至此,温情就这样成了辛修道的妻子。
辛修道带着温情四处转转,给亲朋好友们敬酒,温情年纪小,没有喝过酒,瑞国酒又掺杂了马奶,她更喝不惯,每次都是抿一小口略微示意,又带着她观看箭术比赛,摔跤比赛,酒与歌舞混杂的篝火晚会,甚至驯兽旗使的凶禽野兽也出场凑热闹,表演有惊无险的节目。
如果今天温情不是新娘,她肯定会玩疯,可是她现在不但玩不起来,还一脸沉重,她忽见辛上星朝她走来,身后跟着那只叫大牙的大老虎,想必是刚从驯兽表演场上下来,辛上星驻足,大牙就在她身旁低着头踱步,温情被吓得只好躲在辛修道身后。辛上星与辛修道是亲兄妹,两人很亲密,她把丰剑反手拿在背后,看一眼温情,对辛修道甜甜地道,“哥,你看你娶了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是不是要感谢我?”
辛修道显得很窘迫,傻傻地笑着说,“谢谢妹妹,妹妹也很美。”
辛上星笑了一笑,她转向温情,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改用厘国话道,“嫂子,你就好好在这里伺候我哥,你要是敢欺负他,我会对你不客气。你也别指望你娘来救你,这么多天过去,她可是一句回音都没有,看来你这宝贝女儿她是不打算要了。”
温情正想反击两句,辛上星却不给她机会,她退后一步,大牙便对着温情咆哮起来,温情吓得只好收声,辛修道赶紧拉住温情的手道,“别怕,妹妹是闹着玩的。”
直闹到深夜,喧嚣才渐渐止歇。温情和辛修道两人回到新搭建的婚房,这里终于安静下来,甚至太过于安静。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所以辛修道支开了守在四周的卫兵,也支开了穹庐里应候的侍女,这个不大的穹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由于太安静了,温情甚至觉得整个星空下都只有她和辛修道,但他知道肯定不是,就算牧族没有埋伏,姜奉一也一定在附近。
辛修道喝了很多酒,他傻,他去敬酒,就等于被别人灌酒,温情也不拦着,他醉了反而更好。酒又是催情之物,有温情这样的美人在侧,没有酒也足以自醉,只是对于辛修道,他要借助酒给自己壮胆,他趔趄着朝温情走去,虽然他醉了,独眼里如痴如醉的眼光还是温柔的,他壮了胆却仍不敢亲她,甚至连抱也不敢了。他极力让自己站直,然后说,“夫人,我会好好爱你,你先坐一会,我去更衣。”他又歪歪扭扭地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