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奉一出议事厅第一件事,就是通过天机亭传书给廖彦麾和卓文雅,让他们派一万人赶赴青云山,与汪泽汇合,并开出十万两银票送到汪泽处。
之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魁州大兴乡,当姜奉一赶到虹帮时,帮主史从文和帮主夫人张梦辰还沉浸在女儿史可可与堂主郝晋私奔的震惊中,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因为不满张梦辰说的亲事,史可可居然会一狠心离家出走,郝晋也令人意外,放着堂主不做,竟从虹帮净身出户,也未跟任何人商量,就和史可可逃离这世俗世界,至今无人知晓二人逃往何处。
张梦辰给史可可说的亲事是鲲鹏派掌门人廉秋郁的孙子,廉随胜。虽然廉随胜比史可可小两岁,但就连史从文都认为这门亲事可谓门当户对,又对虹帮和鲲鹏派和平互利有益。可他们自然不会明白,史可可心里想要的并不是一桩婚事,而是一场爱情,像史从文和张梦辰这样,人前恩爱,人后冷战,夫妻之间全无爱意,她宁愿不要,她宁愿选择逃离,选择前途未卜、选择世俗眼光中的伤风败俗,也不要门当户对、寡爱薄情的联姻。
姜奉一跟汪泽说,他与史从文略有交情,不过是他与温情追踪丰剑之事,而且此事最终并未善了,双方甚至还动过手,当时姜奉一不敌史从文,导致丰剑被史从文当面卖给剑湖。现在姜奉一要向史从文借兵,这不但考验姜奉一的气量、胆识和智慧,也一样考验着史从文的气量、胆识和智慧。
议事堂有史从文、张梦辰,以及四位长老,即费青弦、殷伏都、邬景天,和那个跛脚老人——钟山雾。钟山雾拄着拐杖,与危敬孝把拐杖拄在手里不同,他是把拐杖拄在腋下,看样子没有拐杖他基本不能行走。
姜奉一请求与史从文单独谈话,张梦辰不同意,似乎在张梦辰眼里,史从文根本不具备独立决策的能力,奇怪的是,史从文似乎也认为自己无法独立决策,他让姜奉一有话直说,这里没有外人。
姜奉一五十八岁,当然不会像三十八岁的风舒云一样,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地陈述观点,他稳坐在下首,喝了一口茶润喉,然后站起来,走到史从文两步开外,才缓缓说话。他走近,只是想让所有人的心也靠近一点,同时说话也不用太大声,“史帮主,奉一听闻虹帮弟子已过百万数,当今世道若再持续,过不得几年,史帮主手下弟子就将达两百万,五百万,甚至逾千万,到时帮主不知是喜是忧?”
姜奉一若与史从文私聊,自然无需绕弯,但虹帮属下在场,不得不照顾史从文的面子。他的意思是要提醒史从文,养一百万个弟子已是力不从心,要靠卖丰剑维持,若一千万弟子,定然使虹帮不堪重负,从而引出他的观点,必须尽快改变世道。
史从文直率地说,“姜先生,你不妨把话说的直白些,所谓当今世道,是指朝廷无道,民生不济,鸿雁哀鸣,富家子弟沦为贫民,贫民沦为乞丐。虽说虹帮弟子近年人数激增,但要说几年内再翻数倍,当然不可能,除非有灾荒或战争。厘国子民素来温顺,所求不过是一顿饱饭,所望不过是安居乐业,非饿死不会造反,当今世道虽难,但还不至于饿死人,因此未来数年,若无灾荒,便无战事。战事不起,则乞丐即便增加,也不会过多。”
姜奉一明白了,虹帮一向消息灵通,甚至天机楼的部分消息都是来自于虹帮,史从文自然早就听说汪泽已发动战争,史从文害怕战争导致更多人沦为乞丐,话里有几分气恼,隐含着奉劝汪泽止战的意思。
姜奉一正想接话,史从文继续说道,“汪盟主不忍商族受朝廷掌控,召集商族和各大门派奋起反抗,其仁义勇气,的确令史某敬佩,然而此举置天下百姓生死于不顾,史某则不敢苟同。朝廷看重商族,唯利而已,宋大统领与朝廷相安无事数年,汪盟主何不效仿?与朝廷开诚布公,分配利益,使双方既有利可图,又避免战乱,更可免万民于水火,何乐而不为?”
姜奉一听此一席话,忽然明白一件事,张梦辰之所以不想让史从文独自决策,原来是因为史从文对事物的理解过于理想化。他又看一眼张梦辰,但张梦辰似乎对史从文的提问也疑惑不解,这就让他不得不自我审视,也许是他太想发动战争,反而从未想过这个最纯真的办法,尽管这个想法并不太切合实际,他晃了一下神,依然打定主意规劝史从文参战,因此解释道,“史帮主,打个比方,您身边有个神奇的口袋,每当虹帮兄弟需要用银子的时候,你把手伸进去拿就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史帮主你会不会想把这个口袋据为己有?”
史从文点了点头。
张梦辰立即明白了,她说,“商族就是那个口袋。”
姜奉一点头,又补充道,“可是这个钱袋子又有自己的想法,它觉得袋子里的钱是它自己的,它要自己管自己,自己花自己的钱,让袋子脱离朝廷,独立发展。毕竟,这个钱袋子已经向朝廷缴纳了足够的赋税,可朝廷却贪得无厌,永不知足,几乎要将钱袋子掏空。更恼人的是,若赋税之外的钱,上缴进了国库倒无话可说,可伸进口袋的那几只手,偏偏是朝廷高官,白花花的银子都进了他们的私人腰包。”
史从文一拍他的帮主皮椅,站了起来道,“那还了得!天底下岂会有如此贪心之人。我是错怪了汪盟主,这样的人,岂能协商,早该跟他划清界限才是。”
他当场又问张梦辰和四位长老的意见。张梦辰不愿公开反对史从文,而且战与不战,实在是个艰难的决定,如若不伸出援手,定会被江湖人唾弃,如若出手,势必给虹帮造成牺牲,且战争胜负难料,若战火烧到整个厘国,后果更将不堪设想,因此未说话。
殷伏都做惯了坏人,他问,“事成之后,虹帮有何好处?”
姜奉一倒是未料到虹帮会有此一问,本想答以江湖义气等,一想到虹帮养着一大帮人,每天愁的就是银子,否则也不会做出卖丰剑此等无情无义之事,便许诺事成之后,以一万两银子答谢。
钟山雾忽然问,“要对付戴行空,你们有何对策?”他的声音好像从冰河里浮上来的,轻飘飘的,冷得出奇。
姜奉一的思路一下被这个声音冻住了,以至于回答不上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抱拳道,“请先生指教。”
钟山雾也无对策,只冷冷地提醒姜奉一,戴行空武功高得不可以凡人之心度量,对付戴行空,寻常法门只怕不管用,除非有不出世的奇才,或可与之一战。姜奉一听钟山雾神神道道的语气,推断此人或许与戴行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惜他并不认得此人。
邬景天是四大长老中最年轻的,高大遒劲,他关心的是他能否参与领兵,有让钟山雾惧怕的对手,更令他激奋。
史从文对张梦辰和四位长老道,“我亲自带领虹帮去青云山助战。梦晨和钟老留守总坛,你们三个都随我奔赴青云山,此战必须速战速决,以免百姓受战乱之苦。”
费青弦不赞成支援汪泽,他说,“虹帮弟子号称百万,实际可外出征战的,仅仅二成,其余皆是家眷,不说出战,连日常生活还需精壮男女赡养。此战无论胜败,都将是一场硬仗,损兵折将,再所难免。虹帮战死一人,即有损一家,战死一万,就有数万人不能独活,恳请帮主三思。”
史从文义正辞严地道,“我最见不得自私自利、贪心不足之人,朝廷腐败,最后只会是百姓受苦,当前世道岂不是因为这些人当官不为民做主?当今朝廷已病入膏肓,早该清洗,今有义士高举义旗,我虹帮为天下第一大帮,岂能袖手旁观?汪盟主若败,世道更难,虹帮人数再增,于百姓,于虹帮,又有何益?”
费青弦单膝跪地,犯颜直谏道,“帮主仁义,属下本不该阻挠,然为虹帮数十万性命计,又不敢不规劝。属下以为,帮主要战亦可,但万不可全帮出动,有长老出面,帮主以坐镇总坛为妙。汪盟主已有数万大军,虹帮追加一万足矣。请帮主三思。”
史从文扶起费青弦道,“我知道你是为虹帮兄弟们考虑,但此战是为义战,虹帮人数众多,岂能不做出表率。你的话我放在心上,但能为天下人出力,我史从文岂能龟缩于魁州一隅,至于出兵人数,一万过于小气,我看至少两万方妥。”
费青弦苦劝无益,只得拜倒听命。
姜奉一连忙道谢,随军赶赴青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