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究竟是什么牵动神识……
问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正在自行往前走动,确切的说……应当是在自行瓢动,因为她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腿脚。
这是怎么回事?她想确认一下自己的双腿是否安好,却怎么也无法低下头去,只得木呆呆的左右转动视线,但是眼前的景象,真真堪比糊了罗刹血一样模糊。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这老天爷怎么老是跟她眼睛过不去?
好像“自己”已经往前移动了很长一段距离,许是她的抱怨终于有一次引起了老天的注意,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问秋自认不是个记性好的人,但是这个地方她虽只来过一次,却清楚的记得,这可不正是她初上昆仑山那日想要逃跑,却迷了路,还险些被幽慕那个断袖给劈成焦炭的地方吗?
她怎么会又到昆仑山了?问秋甚是疑惑,但她的问题自然是得不到任何答案的,身体依旧不紧不慢的往前飘移,她既然无法控制,就只得东看看西瞧瞧。
那水潭中间依旧有一株辛夷树,只是这树像是将将抽了嫩芽儿,枝杈上盈盈一点绿色显得娇嫩又秀美。
她的身体从湖畔最靠近这棵辛夷树的地方飘过,那树突然绽出点点荧光,使得问秋依稀瞧见树身上束缚着一个姿态秀雅的仙灵。
这仙灵瞧不清模样,相必定是极美的,却不知为何她一副想要从树身上挣扎摆脱出来的样子。
问秋瞧她挣扎的辛苦,也很是想要帮她一把,奈何身体此刻完全不听从自己的使唤,只得默默作罢。
再往前行,穿过一条狭长的山谷,飘入一片密林,七拐八绕之下,问秋已然完全分辨不清方向。
也不知为何“自己”忽然停了下来,手上三下五除二的捏出个淡紫色的咒枷,抬手便往前推去。问秋狐疑的瞧着那咒,她虽不知此咒名字及出处,却也看得出来此为破除结界的咒枷。
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术法?此术法一看便不是她这种脑子能学得会的呀!啊,是了,怕是此刻的“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想到此处,问秋直觉得一阵心慌,但她此刻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见结好的淡紫色印枷往前一撞,原本只有树木草植的地方被印枷一撞霎时显现出一张莹白的结界,结界里圈着一座比她的荀茉峰大不了多少的宫殿,殿门上方龙飞凤舞的写着溯回二字。
问秋感觉到“自己”看到这两个字时稍停顿了片刻,随后一路上了台阶,推开殿门,一道强光闪过,晃得问秋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座剑台前。令问秋惊奇的是,这剑台周围竟布下了九重封厄咒的封印阵法。九重封厄乃是华空所创,专克如焌狴那样的邪神,却为何会用来封印一把剑?
问秋忍不住将目光移到那把悬在剑台中的神剑,只见剑柄上雕刻着苍龙盘木的图纹,剑头上系着一条精致的剑穗,穗子是用靛青色的鸾鸟羽毛制成的。
毕竟在流云岛上长了住了数千年,这鸾鸟一族对于问秋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那剑穗上的羽毛流光溢彩,无论是颜色还是光泽都堪称绝佳,若是换作赤红或者灿金便对外说是凤翎必定无人不信。
且说凤族与鸾鸟本是亲缘,但便是鸾鸟宗亲一脉,也鲜少有族类能生出凤凰的品貌来,这剑穗上又确确实实是鸾鸟的羽毛,还真真是奇也怪哉。
问秋顺着剑柄直直往下,重回二字赫然闯入她的视线,饶是她再愚笨,也该是知道,这天上地下叫作“重回”的神剑只有一柄,那便是在浑天身陨的皓暲帝君华空。
这九重封厄封的竟是华空的剑!
问秋尚有些反应不及,只见她“自己”忽然伸出手去,吓得问秋大喊不要,奈何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穿过九重封厄阵法的光壁。
原本荧光若现的光壁霎时青云翻起,雷电交加,阵中的重回似乎感受到有他物侵入,凌厉的剑气一展,瞬间划破了问秋的手掌,鲜血随之喷涌而出,正好撒在重回黯淡无光的剑刃上。
问秋还来不及感受到疼痛,整座神殿便开始震动,而她的手臂还保持着伸向柄剑的姿势怎么也取不回来,反而那剑吸取了她的血液竟渐渐变得有了光泽。
随之紫光一颤,无数剑气翻涌而出,四下一顿乱舞,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神殿受到重创,刹那间便开始坍塌,问秋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好在终于感觉自己能控制身体了,却怎么也无法将手收回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非常时期怎可儿女情长……”
“我会处理好的……”
“你自己的情况你不清楚吗?如此乱来……”
“……”
“……不要再有下次。”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问秋左顾右盼却并未曾见到一个人影,抬头之际却见头顶上一根三人粗的房梁忽然松动了一下,下一刻便直直的掉了下来,问秋见状在吓得暗自惊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呼!呼!呼!”问秋急促的喘着气,心口因受了惊吓,一阵阵咚咚咚的乱跳。眼前一片昏花,看的她一阵眼晕。
“你醒了!”
忽然一张清隽的脸闯入她的视线,拯救了她险些要晕吐了的眼睛,那人将她扶起来,也不顾一旁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场,目光灼灼的瞧着问秋。
问秋被他看得面皮一阵火烧火燎,十分不自在,只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舌头有些打结道:“霄……霄煜,你没……事吧?”
霄煜捉住她的手压在被褥上,温柔得像一团云锦一般:“饿不饿?想吃什么?”
“咳咳”问秋刚要答话,只听旁边一声刻意的咳嗽,引得她看了过去。
这一看,险些让问秋从床上滚下去。床前立着的这白色襦裙的女仙,竟和阿姆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这女仙清雅入骨,姿态秀美不凡,不似她的阿姆那般平淡无奇。
“你……”
霄煜瞧她望着辛夷迟迟不肯撤眼,立即打断问秋即将出口的话,转头便对辛夷道:“您先回罢,我会准时到的。”
“最好是。”辛夷狠狠瞪了霄煜一眼,又别有深意的瞧了瞧还盯着自己的问秋,转身便走了。
“等……等一……”问秋瞧她要走,想从床上爬起来追上去,奈何她此刻身体虚弱无力,很轻易的便被霄煜给按住。
“你伤势未好完全,万不可随意使用法力。”
“霄煜,她……她叫什么?”问秋一把捉住霄煜的手,问道。
霄煜垂下眼睑,目光从那一大一小紧紧拽在一起的手上划过,最终落在问秋璀璨的青紫色眼眸上,认真答道:“她名作辛夷,乃是华空帝君座下仙使。怎么?你认识?”
“许是……许是认识的吧……”若此人真的是阿姆,那她便不单单是一个小小的地仙,那自己的父母又会是谁呢?阿姆曾说自己是父亲的侍女,而这位女仙是华空帝君的仙使……问秋兀自出神,手却忘了收回来。
霄煜瞧她走神不由的动了动眉头,忽然笑道:“我记得初见你时,你曾说自己乃是华空上神座下弟子?正巧他本尊正在此处,不若……”
问秋闻言,猛然醒过神来,干笑道:“啊哈哈哈,那什么……好像是有点饿了。”
霄煜如愿以偿,温和的瞧着她,问道:“想吃什么?”
“有什么吃什么吧!我不挑的!哈哈!”虽然自己在那山洞里躺了这许久,但霄煜烤个蘑菇也能火烧山头的事情却依旧清晰。
“给你煮碗面罢。”霄煜说着,给她穿上鞋子,将她从床上带起来,牵着她便往外走。
“煮、煮、煮面就算了罢!我,我觉着……吃点馒头大饼倒也不错!”问秋被牵着一路走出屋子,十分害怕霄煜会把厨房给炸了。
霄煜却并不理会,只带着她一路往厨房去。
出了大门,问秋注意到此处竟神族的军营驻地。此地乃一座悬浮仙山,因着神族失了太阳,如今还陷在黑夜里,天空中甚有秩序的排列了数圈引灯仙,四周还有各类巨型鸟兽穿行。
“如今有诸多鬼族应征前来参战,但是鬼族不善御风,想要上的九天便要依靠坐骑,那些鸟兽便是为了方便鬼族能上得这只影山去捉来的。”霄煜见她奇异的目光在四周穿来扫去,便解说道。
恰巧此刻正是灯仙换班的间隙,只见一列举着天灯的仙子从原处的殿舍中飘出,飞到半空时便作两队左右分开,最终围成一圈将上一批引灯的仙子替换下来。
除此之外,每十丈开外便有十人一行的天兵巡逻,她同霄煜整好遇上一队,那天兵皆对霄煜倒是十分恭敬,见她二人走过来,便驻足行礼。霄煜冲他们略略点点头,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很威风嘛!”问秋玩笑道。
霄煜冲她笑笑,并不作答。
“呼~”
头顶忽有一阵湿暖的热风吹来,问秋疑惑抬头,赫然对上一张巨脸,猝不及防之下,吓得她“呀”的一声叫出来,紧接着一把拽上霄煜的胳膊躲到了他身后。
“小白退下。”霄煜温和的喝退那巨脸怪,好笑地将问秋从身后拉了出来,“怎么睡了这些年,身体没见好,胆子却变小了?”
“小白?它叫小白?”
“嗯,说起来,它同你还有些渊源……”
“同我?同我有何渊源?”问秋茫然的看看霄煜,又看看已经乖巧的蹲在一旁的翟如兽,眼睛忽然一亮,惊讶道:“莫非这是那个……”
这诚然便是那日遇上旱当时,问秋情急之下,用神血“催熟”的那只翟如幼崽了。万万没想到,霄煜身边的翟如竟是受了自己神血而被迫长大的那只翟如,却又为何当初在临东海岸边时,那翟如见到自己时如同不认识一般?
“正是。”霄煜回答着,已经将问秋按在一张条凳上坐下,自行轻车熟路的去门边取了一条灰白的围裙系在腰上,随后又取了两条腕带将宽袖绑了个齐整。
问秋瞧着他系好围裙和腕带后熟门熟路的在灶台前开始生火、净手、和面忙活的样子,竟像是个做惯了饭的形容。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问秋好奇的瞧着他。
“许久了。”霄煜抬头冲她笑笑,又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问秋瞧他半晌,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憋了半天,终于冒出一句:“你怎么总不爱梳头?别把头发掉进我的面里了,我给你扎起来吧!”
说着她已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伸手从袖带中摸出来两根绳结,青紫的眼珠子转了转,又将那根少了丝线的旧绳放了回去。
霄煜也记不清他有多久没扎过头发了,从前总是有人给他扎,这事儿便不用他自己费心,是以当他醒来以后并不知道该如何扎头发也不喜欢别的人碰他的头发,便就一直这样散着。
“好了,你看,多好看!”在霄煜一边和面一边走神之际,问秋已然给他编好了一条长辫,辫尾缠着那条编了许久的绳结,这丝线还是问秋特意让露槿从魇月公主那里讨来的天丝,用的是霄煜提到过的鬼族咒文的编法,“我曾听你……们鬼族的说这是你们鬼族的咒文,有清心之能,虽然……你看着不太需要清心,就当图个意头罢!”
问秋喜滋滋的瞧着自己的杰作,不由自主的便将自己所见过的两个扎着辫子的霄煜重合了起来,半晌才注意到霄煜瞧着那绳结几近痴呆的模样。
“怎么了?你不喜欢?”
“嗯?没,没有!很喜欢!只是……”
“嗯?”
“这咒文你是从何得知的?”
就是你自己说的呀!问秋在心里回了一句,嘴上却道:“就是从前认识的一个鬼族朋友,他救过我的命,作为报答,便给他修补过一条这样的绳子……”
“你给别人……也做过一条?”问秋敏感的发现霄煜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就是修补了一……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敢坦荡的对霄煜说他头上捆的就是给那人做的,虽然那个人是他自己。
霄煜皱了皱眉,郑重道:“以后再不可给别人编这样的绳结了。”
“为何?”问秋茫然。
“不可就是不可。”
“那就不给别人编了!”嗯,许久不见……怎么还霸道起来了……问秋在心里小声嘀咕着又蹭回自己的条凳上去,并将手肘撑在桌上,托着自己的下颚瞧霄煜继续和面。
……
……
“闻着味儿我就知道你在做饭,今日总该有我的份了罢!”
问秋正和霄煜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屋外忽然走进来一娃娃脸的男仙,此人正是夕时。
“哟,佳人有约?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两个人的眼神都纷纷给他传递出“有”的信息,但是夕时此人一向厚脸皮不说,还十分会装瞎,是以直接将两个人的目光给忽略了。
“小姑娘好呀,我叫夕时,也算是这小子的半个师父了!厨艺上的师父!啊哈哈哈哈哈哈!”夕时十分自来熟的坐到另一张条凳上,“多揉点面,你师父我今日修为消耗过多,整好补补!”
霄煜无奈的看他一眼,最终还是做了三大海碗面,但唯独问秋那碗面里卧了颗荷包蛋。
“小煜煜呀,你怎的这般偏心,好歹我也在这守着你做了四十年的饭了,好容易逮着机会吃上一回,怎么她的就有蛋我的就没有?”夕时十分委屈的控诉道。
霄煜挑一挑自己碗里的面,轻描淡写的说道:“你那碗有肉。”
“哦?”夕时闻言,惊奇的拿起筷子便翻找了一番,果然有肉。
问秋早就忍不住想要动筷了,也从竹筒中抽出筷子来拌一拌自己的面,竹筷不过一掀,一条肥大的鸡腿便从碗底给翻了出来。
夕时夹肉的筷子一顿,两眼发直的瞧一瞧问秋碗里的鸡腿,再瞧一瞧自己筷子上骨多肉少的“肉”,怨妇一般的看向霄煜,霄煜默不作声将自己碗里的鸡丝夹到问秋碗中,学他装瞎!
“好香呀,鸡汤面?你什么时候熬的鸡汤?方才没看你熬汤呀!”
“这本是四十年前………”
“咳咳咳咳咳咳咳……”两人双双看向声音发源地——夕时,夕时侧过脸一边猛咳一边道:“不要紧,咳咳,你们继续……咳咳咳”
霄煜果真不再看他,继续道:“这本是四十年前养的,今日却不知为何一心寻死,只得将它宰杀了,也好了却它这些年来唯一的一个心愿。在你昏迷时我便用文火将它炖在灶上了,煲了半日,你尝尝。”
“你何时养过鸡?我怎么的不知……”
“……”
“这鸡还会寻死?我怎么没听说过?”
霄煜终究忍不住冷冷的看过去,仿佛有数万把冰凉的刀刃已经插到了夕时的身上。夕时赶紧闭嘴,埋头吃面。
问秋果真吃了一口,接着又是一口,再来一口!
“真好次(吃)!”问秋发自肺腑的赞叹了一声。
霄煜闻言,笑得眉梢眼角都跟着弯了起来。
夕时捧着面碗瞧着他俩望着对方傻笑的场面,嘴里一阵发苦,十分用力的“啧”了一声,以表达自己极度的不满,而后端着碗迅速撤离了这大型屠狗现场。
问秋看他坐到屋外的石墩上去,还是忍不住转头问道:“他可是十二时辰君里最小的申时?”
“正是。”
问秋闻言,不免又多看几眼坐在外头吃面的人,不禁想起每每练剑时,总能瞧见子夜神君小心翼翼地反复擦拭着一把不属于自己的剑的模样,一时竟有些伤感。
霄煜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轻声道:“快吃吧,一会儿面糊了。”
问秋收敛心思,回过头来冲霄煜盈盈一笑,应道:“嗯!”
霄煜亦弯弯眉眼,竟如初升的旭日一般和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