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怎么还不来?这镜马上就要开了。”
缩在众显赫仙族才俊队伍内侧的露槿和露仲已朝着通往浮石桥望了第两百四十二次。他二人一早便在此等候,等到此刻已是人叠人,把他俩都困在了内侧,依旧没等到问秋从昆仑正山回来。
这开镜之日何其重要,别说最为卓越的霄煜、展如一众早已在前排站定,便是连天狼族的翊阑却都摇摇晃晃地来了,却迟迟未见自家的那位问大仙驾临,怎能叫两位小仙侍不忧心。
露槿一早便瞅见了那穿得花枝招展的大黑狼,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一站,把露仲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好不容易露仲不要死要活了,可别一见着那人又给勾了起来。
只听她嘴上继续说道:“莫不是又被几位神君给扣住了?想想上回她回来一身的伤,连路都走不稳当,这要是再伤个筋动个骨的,还能赶上开镜吗?”
“不若咱们去寻少主吧,万一真出了事,也好有个照应。”露仲也是忧心,见露槿同意,兄妹俩手拉手地就要往浮石桥方向去。
岂知忽一声老钟震响,一道莹蓝的星光在巨大的幻光镜前化作一女子,只见她蓝衣翩跹,面带轻纱,唯一双清冷的眉目清丽可见,却如二月寒霜一般冰冷。此人便是天育院院首,青鸟一族的族长,靛伊上仙。
据说,这位新的青鸟王并非宗系,却是青鸟一族唯一一个能打能写的,青鸟一族被冠上文弱的名头已然数万年了,来了个能打的,大家很激动,很兴奋,很开心,是以全族上下竟都吴亦凡对的同意了这位出自旁支的靛伊上仙做了新的首领。
因青鸟一族多崇尚书文雅集,并不善战,是以在六界混战中并未有什么突出表现,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前青鸟王在鬼族打上九重天时化出原型,以身为界,死也要护住天书殿。
好在,鬼族只打破了南天门,便被援军击退,以至于他至今还活着,却也不知为何年纪轻轻便退位让贤。是以原本该是他的院首之位便落在了这位新王身上。
天育院院首一职看似体面,实际上这些家世显赫的仙族才俊们私下里都管她叫“开门的”,对这个十年才出现一次且每次都只说同一句话的院首并没有几分敬意。
“时辰已到,幻光镜开。”
只听那靛伊上仙用冷漠且沙哑的嗓子不轻不重的说了开场白,轻袖一挥,原本还是石头的镜面便化作清水一般透彻,只是镜前立着数十人,却没有一个能将影子投射在镜面上。
镜面已开,各家才俊自当争先去找自己最喜爱的老师,露仲露槿原本还拉着手往外挤,不过一瞬便被这突来的人流给冲散了。
只见露仲被人流带着不停的后退,艰难的想往前迈上一步都是不能。他个子并不十分高挑,只得将右手高高举起以便露槿能看见他,嘴里还不住地喊着“露槿你在哪儿?”
露槿早冲出了包围圈,回头一看,哪里还有露仲的影子?不多会儿镜门前便只剩下她和那位院首还呆立原地。忽而一阵寒风吹过,露槿只觉眼前一阵迷蒙,好似隐约看见那个叫靛伊的上仙走了过来,但她被强烈的困意侵扰,根本看不真切。
随后空中忽炸出一道惊雷,原本还十分晴朗的天际忽然狂风大起,将天上的云雾席卷一气,形成一个巨大的黑云旋涡笼罩在幻光镜的上空。
天际异变不是大凶便是大恶,幻光镜外早已没了靛伊的身影,便是连露槿方才倒地之处也空空如也。
只见一道紫光凶悍无匹地破云而出,直直地冲向了幻光镜。
刹那间,空气中回荡着金属撞击石头的刺耳声音,幻光镜的镜面应声裂出一条奇长的口子。少顷,紫光渐渐消弱,露出一把十分精妙的神剑来。
这剑此刻正死死地钉在幻光镜的镜面上,足有三人高的镜面霎时便被或紫或青的气息罩了个遍。
一切不过一瞬,随后十一道紫白的光也划了过来,自然是昆仑山里的九位时辰君和昆山先生并时箬仙使。九位时辰君见势不妙,二话不说便要上前拔剑。
不料镜前一处山石后面蓦然飘出个黑色人影,那人极快的向空中抛出一支流光浮盈的靛色翠羽钗,也不知她掐了个什么仙决法术,那小小的钗环竟瞬间迸发出强大而凶悍的灵泽,
九位时辰君未曾防备,更不曾想到竟有人早早藏匿于此只等偷袭,连跟在最后的昆山先生与时箬也被猝不及防的击飞出去,一个个吃痛倒地,险些吐出血来。
“你是何人?”少巳一个翻身盘坐起来,方才那灵力诡异,连他都受了重创,其余的人可想而知。
此刻那黑衣人已然用翠羽钗造出了结界,将幻光镜连着的山石同她自己一起罩在了里面。她从空中轻飘飘地落下来,眉宇间的冷淡似融化了些,沙哑着嗓子道:“故人而。”
……
……
“哎哟!”
问秋不知被丢到了什么地方,整个人从空中正面朝地的被甩到地上,俯冲之下还向外滑出了几尺,一路带起尘土石子无数,爬起来时,整个左边的身子以及脸颊都是黑乎乎的泥石。
她揉揉摔得直冒金星的脑壳儿,四下看去,左手边黑山黑水,上空阴煞之气弥漫,地表裂缝里时不时还有红色火星迸发,一眼望去荒芜一片,连光线都透着一股漆黑的霉气一般,如此景象,怕是只能用炼狱方可形容。
而她的右手边竖立着一个三人高、半人宽的大豁口,那口子像是被什么给撕开的,豁口后面竟是一片青山绿水的好光景,微风吹拂带来的空气里都是十分新鲜且湿润的气息,只是隐隐的,好像夹着什么奇怪的味道。
尚未来得及分辨究竟是何味道,只见这大豁口外伸着的的树枝正在逐渐被黑气沾染,慢慢死去。这是怎么回事?她这是在哪儿?
问秋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想在四处查看一番,不料一方大黑石头后面传来支支吾吾的叫声,问秋一听,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拔腿就往右边跑去。
这声音她自然再熟悉不过,半月前她才被这些东西伤得在荀茉峰躺了数日,虽说一多半的是她想偷懒赖课装的,但好歹也是实实在在躺了整两日才能下地的。这声音不是别的,正是地狱的恶鬼。
只是她想不通,自己是怎么又掉进几位时辰君制造的幻境里了。她方才不是还在昆仑山后山吗?而且好似还闯了个祸。
然,问小仙却不知,她岂止是闯了祸,简直就是闯了个捅破天的大祸。
这便要从那日她应承了霄煜报恩谢礼之后说起。
那日她本求了子夜君应允她进入昆仑山的书阁,子夜应承她,只要她能破了当日的幻境,杀了幻妖所化的恶鬼和九婴兽,进入书阁自然不在话下。
奈何她着实没有那个本事,最后还是子夜出手相助,才让她幸免于被幻妖吞噬。藏经阁进不去,霄煜又整天眼巴巴地往荀茉峰跑,偏自那日她偷听墙角被魇月逮个正着之后,魇月也三不五时地要上门来与她“闲聊”两句。
这公主是个神奇之所在,每每特地跑到她荀茉峰来,竟真的只是闲聊。什么“天界一众大小神仙秘辛之一、二、三”“我的师兄清修背后隐藏的秘密”“从前有个神仙,叫蜜蜜”诸如此类的一切有关“秘”字的伪八卦,偏偏那露槿还听得津津有味,一忽儿端茶倒水,一忽儿剥果送梨,彼此后她这个正牌主子还要殷勤。
甚至于连露仲这个刚从“失恋”的阴霾中走出来的少年竟也搬起小凳,捧上一把刚出锅的五香瓜子坐在一旁听的十分着迷。问秋偷摸的从屏风后露出半张脸来,瞧着那吃得很是开心的魇月心下无语,这货该不是为了来蹭这一口吃的吧?不至于,好歹是天族公主,什么琼浆玉露没吃过。
问秋将脚板重重地落在地上,想要引起那三人的注意,一边走还一边大声说“我走了!”“我出门了!”“啊,今天好冷,我要不要加件衣服啊?”。如此这般,依旧没有引起自家那两个不仅忘了对自己嘘寒问暖,且还忘了给自己做早饭的仙侍的注意。
真真是世风日下啊!问秋颓丧地往屋外挪去,忽然踩到一块凸起,问秋下意识低下头去看个究竟,只见一双白净的脚面一动不动、安然若泰地任由她那稀脏的鞋底子磨来蹭去,连鞋面上方悬着的青衣也未曾因鞋子遭受非人般的蹂躏而飘动一下。
这可不正是那前来讨债的霄煜吗!
问秋的内心是崩溃的,眼前这可不就是只实打实的讨债鬼吗?
“我瞧着你这院门没关,便冒昧进来了,你不介意吧?”这讨债鬼也不知原身是个什么,纵使浅浅一笑便已然熠熠生辉。
介意!非常介意!问秋在内心愤愤呐喊,嘴上却跟涂了芝麻油似的,“霄煜君说的哪里话,我这院子,你任你来去自如!那什么,我还有课,先行告退,你慢慢参观啊!”
说完,便一溜烟儿的跑了。
为了重回以往顺心顺意、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这日课罢,她原本已经走出了拾泯殿的大门,趁着周遭没人,在那大门外的柱子处俏没声儿地一个拐弯儿,竟又绕了回去。
这厮偷偷摸摸,原来是想要悄悄潜进书阁,找一找霄煜说的那本记载着可以编成绳结的鬼族咒文典籍。
因着听子夜君说过,这书阁中有阵法,她不免紧张地攒着一双小拳头,小心翼翼地往书阁里挪动。只见那书阁中的书架高耸入云,彷如撑起整个昆仑山的精排,看得问秋都有些想吃露仲做的腌排骨。
好在她还知道此刻不是想晚上吃什么的时候,于是猫着腰继续沿着最边上的一排书架往里面挪动,像极了一只站着的驼背龟。这一挪便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人都快走到书阁深处也未见有什么仙法灵力波动一下。
难道是这阵法年久失修,到如今竟没了效用?
这可真是天助她问小仙呀!
这般想着,问秋自然放下了戒备,在书阁中走来窜去,终于在挂着鬼字号牌的书架处站定,取出怀里的绳结,开始一一翻找起霄煜所说的那本书册。
她万万不会想到,在这汇集六界秘撰典籍的书库中竟藏着一缕淡紫色的元神。当问秋的手第十四次从那书架上滑过的时候,这缕元神便从那书架的木头里钻了出来,在空中聚出一团几乎看不见的浅紫色火团,就这么大剌剌地落在了她的头顶上。
昆仑山的书阁典藏,在这六界中上课位列前五,问秋翻了两个时辰,连那书架的一半也未曾翻完,只得稍稍作罢,第二日再来。
自那以后她天天悄咪咪的去翻书,竟从未发现有一缕神识也天天趴在她的头发上吸取她那微末的灵力,自然更不会发现,这神魂刚从书架中窜出来时还若有若无,几日下来,那紫色已经清晰可见,甚至都有些深了。
便在开镜日的前两天,问秋终于在第二个书架的第十二列四十二排找到了那本书。霄煜承然没有骗她,这咒文看着还真像是编绳结的样子,若非旁边还画着成型的咒枷图样同她手上的绳结几乎一模一样,她险些就要把这书丢开了。
只是问秋细细的将那咒语来回看了数十遍,还比这图文就着手上的绳结照着绕了半天也没绕出个所以然来。她终于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很不情愿地承认了自己十分没有天资且记性差得如是一堆浆糊这一事实。
于是她伸出爪子便想将那一页撕下来,她自己不会总该有别的人会,不妨带回去让露仲露槿都试试。
那神识一见,顿时如火燎腚,周身的紫焰都冒出了噼里啪啦的星光,它猛地冲到问秋面前十分迫切的想拦住她。
问秋只觉一个晃眼,刚见一团幽幽亮亮还攒着星子的紫色,便两眼一抹黑,失去了大半的意识,模糊间只知道自己走了很远,打开了一间很大的房子的大门,并且那房子不知怎的还因为自己塌了。稍回过神来时,她便被摔在了地上。
难道真的闯了什么大祸,几位神君气得都不等她醒来便把她丢进这鬼地方以示惩戒?
这般想着,她已慌不择路地往眼前的大豁口冲去,只见她就地一个点足,起身便是一个姿态很是优美的翻越。
依她所想,地面的另一边自然也是地面,即便相差这一个大豁口,那也是没什么好争议的,那她这样一个飞身翻越的动作,不仅能通过那个豁口,还能就势在空中一个翻转,漂亮落地,指不定这就出了这幻境呢。
但是,人界有句俗话话怎么说的来着?对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往往十分的骨感。
其实问秋想的也没错,这豁口的另一边的确有地面,但是那头的地面与这头的地面并不在同一水平线上,甚至都不平行,而是垂直关系。
于是问秋越过那豁口时,正好是身体正面与一棵大树树干成十字的交叉状态,她尚未能做出理想中的完美式落地,身体只在空中飘了一瞬,不等问秋反应便往右腰的方向急速下坠。
偏生的那树长得十分茁壮,以至于枝干繁多,问秋拦腰便被一根树杈给砍了一下,痛得问秋凄苦的啊了一声,一口老血便卡在嗓子眼里不来不去,整个脑门里嗡嗡直作响。
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想起来应该捏个诀让自己腾个空或者驾个云什么的,只这么任由如死尸一般的身子从那树杆上滑下去,一路被各种横生的树杈给颠来撞去。
只听整个林子里都回荡着她一声接一声撞树的闷响,问秋却因为嗓子里卡着一口老血而叫不出声来,场面真是十分的凄惨且滑稽。
终于在她撞完最后一根树杈后,身体扑通一下落在了一片密密的草丛里,这也不知是什么草,竟十分的和软,只是有些冰凉。
问秋觉得,老天爷总算睁开了半只眼,瞥见她从那半空的乱枝中劈腰折腿的摔下来很是可怜,还晓得在这地上铺上个草堆以免再跌进泥地里陷出个大坑来。
这草还真是舒服,刚好她摔得疼了,不若就这么趴着歇歇罢。这般想着,她便真的没有动弹一下,就这么闭着眼,任由自己一半脸黑一半脸白地趴在那“草”上挺尸,手上似乎摸到了什么柔和的“草叶”,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搓。
她却不想一下,为什么方才分明有恶鬼的声音追了过来,按理说也应该同她一样掉下来或者飘过来,哪怕掉的位置有所偏差,此刻也该落在附近有所响动了。
许是方才真的被摔得狠了,身下的“草堆”动了一下她也没有所觉。
直到一柄浑身漆黑却不失光泽,且看上去十分锋利的细长刀刃伸到她面前,她才惊觉地从那“草堆”上撑坐起来,这才发现垫在自己身下的哪里是什么草堆,竟是个浑身一抹黑带着个罗刹鬼面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