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魏然这样说,白夜的内心反而变得很平静。
因为他觉得这听上去很虚幻,感觉就好像自己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大变样了似的。
白夜还没有适应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一如他当年刚穿越时醒来的感觉。
“你确定?”
这是白夜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魏然沉默了片刻,接着缓缓点了点头。
“他是怎么死的?”
白夜继续问道。
魏然深深的叹了口气,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了解,毕竟没有人在现场,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我想军部方面很快就会来找你谈话,到时候你可以问他们。”
“支援到了?”白夜又问。
魏然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就这样一问一答,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交流,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和尴尬。
在问了几个问题之后,白夜陷入了沉默。
听完了魏然的解释,他现在想要自己寻找答案。
首先他要找回自己断片的记忆。
白夜只记得在营地附近的湖边,师父让他走,但自己想要留下。
因为他知道自己可以通过系统修改师父,以及在场其余二人的属性值,所以他打算把他们的属性直接拉满,不说战胜敌人,哪怕是为了自保也行。
但似乎就在他准备把师父的属性先拉满的时候,记忆一下子中断了,再然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自己晕了过去。
白夜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很容易就猜到,自己是被打晕的。
但问题是谁出的手?师父,还是熊麟,或者魏然?
想到这里,他突然又开口问了一句:“对了,熊麟呢?”
魏然回忆了一下,说道:“他被军部带去问话了,这会儿估计已经结束了,不过他没有受伤,所以不用来野战医院。
而且黑龙院的院长到了,他现在应该正跟校方的领导待在一起。”
白夜一听便懂了,所以说唯一没逃出来的人,只有师父。
而他和熊麟,以及魏然,都成功逃脱了天人的追杀。
自己应该是被魏然和熊麟一起带出来的,但整个过程中他都昏迷不醒,所以什么也不记得。
白夜不禁叹了口气。
到了这个份儿上,再纠结到底是谁把自己打晕,谁把自己带出来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即便真是魏然做的,他也怨不得对方。
因为就算魏然不这么做,换作师父,在那个节骨眼上,肯定也会这么去做的。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问题。
所以要说最埋怨的人,应该是自己。
要是自己早早的想到把师父的属性拉满,别说是在湖边的时候,说不定之前师父也不会失去一条手臂。
而自己要是足够强大的话,就算不修改属性,也有能力保护其他人。
是自己太弱了...
弱到不仅保护不了其他人,就连自己的安危也需要别人来保护。
师父若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也不会留下来...
是他害死了师父...
白夜彻底沉默了下来。
殊不知,坐在对面的魏然,跟他有着一样复杂的心情。
...
只见魏然端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白夜。
他本以为当对方醒来,听到蒋羽牺牲的消息,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一场愤怒的风暴。
但一切出奇的平静,以至于让他内心感到愈发不安,他的道德底线正在经受着自我折磨与严酷拷问。
他甚至在内心深处不断呐喊着,祈求对方能够用暴力的方式惩罚自己:
“来啊!朝我发火!朝我疯狂的进攻!是我把你打晕的!是我把你的师父留在了那个地方!你随便打!随便骂!”
但是经历过内心激烈的矛盾与挣扎之后,魏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国安局的一名调查员,不可以这么感情用事。
更何况,在那种情况下,保证白夜的安全,是他的首要任务。
或许还存在另一种可能,是他主动留下来,让蒋羽带着白夜离开。
但在当时,他并没有提出来这种可能。
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吗?
可人都会畏惧死亡的,魏然也不例外。
但他并非贪生怕死之人。
当他试着回忆当时的情形,仔细揣摩自己在那种情况下的心境时。
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没有真正考虑过这种可能,甚至脑子里连闪过这样一丝念头的时刻都没有。
他当时唯一所想的,就是赶紧把白夜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所以这与其说是贪生怕死,倒不如说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
如果没有蒋羽的存在,换作自己,一样会为了保护白夜而选择留下来。
毕竟,自己的职业决定了必须做出这样的牺牲。
只是当时有人替自己做了选择,所以他带着白夜离开了。
...
魏然缓缓的吐了口气,逐渐放下了纠结,自我释怀了。
但他的心情依然很沉重,看了看对面的白夜,似乎还是没有走出来。
于是他说道:
“蒋先生绝不会是第一个为国捐躯的英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王局应该跟你说过,天坠之战,死了很多人,华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在那场战斗中阵亡的华国儿女,有超能力者,也有普通人,你根本无法想象有多么惨烈,他们每一个都像蒋先生一样,值得尊敬。”
魏然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更何况是跟天人交手。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迫切的希望,能够通过你,或者说你妹妹的能力,推测出天人下一次进攻的方向和路线。
当然,这个做法目前来看已经没有必要了。
毕竟敌人已经在燕北出现,很有可能就是在为入侵做准备,所以他们下一次发动战争,十有八九就会从这里开始。”
白夜听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若不是刚才魏然提醒,他差点都忘了:
自己是假借余雷的身份,才得到了国安局的关注,才能有机会来到燕北校盟进行学习。
所以说,他始终要背负余雷的命运,做余雷该做的事情。
比如魏然刚才提到的,帮助国安局预测天人下一步的动向。
不过话又说回来,余雷会什么超能力,其实白夜心里很清楚。
但是他在系统的资料说明里,并没有找到这些超能力,跟天人之间,存在任何联系的证据。
所以,白夜认为国安局方面对于余雷他们一家,以及慧眼之术,可能存在许多错误的认知。
现在就算是余雷本人站在这里,也未必能向他们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真想要了解天人的计划,只能从目前手头仅有的线索展开调查。
也就是说,要从昨晚出现的那几个天人身上查起。
他们到底有几个人?是通过什么方式来到燕北的?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些问题都是首先要弄清楚的。
...
此刻。
白夜陷入了沉思。
但就在这时。
帐篷的门帘忽然被掀开了,只见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魏然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白夜也抬头朝门口望去,发现进来的是一个熟人:
白龙院的刘副院长。
他不禁微微一怔,老刘怎么来了?
只见刘仁表小心翼翼的走进帐篷,显得比较的拘谨,用询问的眼光看向了魏然。
“我是国安局的调查员,你好。”魏然主动做起了自我介绍。
当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燕北总院的一名普通辅导员。
不过,在这件事情之后,他辅导员的身份估计也当不成了。
毕竟当时除了白夜之外,还有一个熊麟也在场,他的真实身份已经被对方知道了。
而且军部,警卫部,以及国安局,甚至是燕北校盟方面,陆陆续续,都会介入调查,了解事情的整个经过。
所以他也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
一听说魏然来自国安局,刘仁表也赶紧表明身份:
“你好,我是白龙院的副院长,刘仁表,我来看看我的学生。”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礼貌的伸出了手。
魏然当然知道他是谁,但他假装不认识,同对方握了握手,并主动让座。
然而刘仁表并没有第一时间坐下,他朝坐在病床上的白夜看了一眼,问道:
“他伤的严重吗?”
魏然摇了摇头:“不严重,就是有些软组织挫伤,修养一段时间就能康复了。”
刘仁表听了,顿时露出欣慰的微笑:“那就好,没事就好...那个...”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开口道:
“我可不可以...单独和我的学生说几句话?”
魏然微微一愣,他先是朝白夜看了一眼,仿佛是想要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不过当着老刘的面儿这么做,未免也太明显了。
堂堂一名国安局的调查员,需要向燕北的一名普通学生,征求意见吗?
除非他们俩的关系很熟,熟到可以忽略彼此之间,调查员和被调查人的身份差距。
魏然似乎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赶紧收回了目光,担心被对方怀疑。
尽管他自己的身份已经公开了,但白夜的身份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于是趁对方还没起疑心,他迅速点了点头,接着便转身往外走,离开了帐篷。
...
等到魏然离开之后。
刘仁表挪到床前,坐了下来。
他一开始没有看白夜,而是盯着地面,仿佛在思考什么。
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于是白夜试着打开话匣子,随口问了一句:“老师,您怎么来了?”
只见刘仁表深吸了一口气,依然没有抬头看他,说道:
“凌晨两点多钟,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是黑龙院的秦院长打来的。
说你们在黑龙山可能出事了,叫我赶紧联系总院。
于是我又通知了总院的张副院长,还有秋林院的韩院长。
可能你知道,我们当初都是同一届进入总院的,跟蒋羽都很熟。”
这个白夜其实还真不知道,他只知道师父和秦允是师兄弟关系,然后和老刘的关系比较好。
对方这么一说,他才发现,自己对师父好像一点都不了解。
最可惜的是,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再去了解了。
就在这时,只听刘仁表深深的叹了口气。
“现场我去过了,因为当时没有任何人在场,所以军区和警卫厅方面,很难根据现有的那点儿线索,推断出当时现场的情形。
而我,毕竟跟蒋羽的关系很熟,认识这么多年,又是同届。
更重要的是,我们俩都是当年追捕仇震行动的参与者,一起并肩战斗过。
所以我对他的能力,也比较了解。”
白夜一听,不禁露出期许的目光:
“那...老师您有什么发现?”
刘仁表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
“从结果上来看,蒋羽的确是牺牲了。
随后官方应该会出一个统一的通报,来对外正式公布这件事情。
但我劝你不要抱什么期待,毕竟蒋羽的牺牲涉及到天人——这个人类世界最大的威胁。
出于公共安全的考量,真相是永远不可能对全社会公开的。
所以那个版本的通报,不看也罢,没什么意义。
不过你放心,组织内部,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蒋羽的牺牲,定会被大家所铭记。
而且不论是总院方面还是省厅领导,甚至是中央部委,都很关心蒋羽,已经启动了善后处理工作,至少在组织内部,我们一定会给他办一场配得上他英勇表现的追悼会。
以上,就是你将会看到的情况。”
刘仁表顿了顿,接着说:
“好了,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表面上你能看到的。
而接下来我要说的,是你看不到,但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的。
毕竟,你是蒋羽这辈子唯一认可的徒弟,更是这起事件的当事人之一。
而最重要的一点,韩苍,我希望你能了解到,你师父在决定做出牺牲时,到底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和信念。
这一点至关重要。
因为如果我们把蒋羽的牺牲,仅仅简单归咎于天人的残暴,那么听上去就好像他是不敌对手,被迫才做出的牺牲。
仿佛他是被敌人杀死的一样。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以我对现场的观察,以及对蒋羽的了解,他绝不是被敌人杀死的。
任何类似的想法,都是对他人格的侮辱和实力的否定,那是极其不尊重的。
所以我希望你首先明白的一点是——你的师父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他绝不是死在了敌人的手里,也没有人可以打败他!”
说到激动处,只见刘仁表的目光顿时变得灼热起来。
白夜不禁愣住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老刘如此较真过。
要知道,之前参加总院考试的时候,黑龙院的秦院长,当着那么多学生的面,嘲讽老刘,拿他开涮,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过。
但在蒋羽这件事情上,他却表现的如此激动,坚决要捍卫一个死人的尊严。
可见蒋羽和刘仁表之间的友谊,有多么的深厚。
...
只见刘仁表深吸了一口气,过了片刻,继续说道:
“第二点需要你明白的是——你的师父,蒋羽,有着一招名为‘终嫣之火’的绝技。”
白夜一听,顿时打起了精神。
终嫣之火...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刘仁表进一步解释道:
“这是一个终极杀招。
它会调动你体内所有的能量,并且以你自己的肉身和精神力,作为能量燃烧的燃料,从而使体内所有的能量,一次性输出,全部转化成火焰形态。
换句话说,一旦用出这招,你的生命力在短时间内,将会迅速消耗殆尽。
但是在此之前,你会获得超出自身极限非常之多、非常之大的威能。
这种力量是你无法想象,更无法驾驭的。
很多年前,我们在对仇震实施抓捕的过程中,曾亲眼目睹当时蒋羽的导师,郭老前辈,用出了这一招。
被终嫣之火摧毁过的战场,留下的只有一片灰烬。
这就是我当年对它的印象,也是我今天早晨到达现场时,所看到的一幕。”
白夜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将信将疑的说道:
“您的意思是...昨晚师父他...也用了这一招?”
刘仁表点了点头,并强调道:
“所以他的死,是因为终嫣之火耗尽了他的生命力,而不是被敌人夺去了生命。
这二者之间,有本质的区别。
在那种状态下,没有任何人会是他的对手。
这一点,我非常清楚。
所以我刚才说,没有人可以击败他。
不过,能让他使出这一招,足以说明敌人的实力也非常强悍。”
白夜一听,不禁想到了什么,疑惑道:
“那敌人呢?既然师父用出了这一招,是不是表示敌人已经被消灭了?”
刘仁表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
过了片刻,他用思索的口吻说道:
“根据军部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我们无法判断当时现场到底有多少敌人。
但依照我的判断,就算有敌人被消灭,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因为终嫣之火的破坏力,在我的认知里,是没有任何军事武器,任何超能力可以比拟的。
它可以把所能触及范围内的一切东西,抹杀的干干净净。
在那种情况下,敌人到底是逃走了,还是被消灭了,又或者是死的死,逃的逃...这些我们都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但这些都不重要,接下来我希望你明白的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你的师父蒋羽,在生命燃尽的最后一刻,他绝不是悲观的。
你可能很难理解,对于蒋羽和我这样的人来说,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白夜不禁愣住了,用匪夷所思的眼神,朝对方看了看。
刘仁表淡淡一笑,说道:
“我很理解蒋羽,因为我们有着同样的遭遇,我们的人生轨迹,都被同一件事情改变了。
如果不是因为仇震,当年我们这一届的毕业生,本是应该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
但是在经历过追捕仇震那件事之后,一切都变了。
我们失去了很多东西,永远也无法弥补的东西。
前面提到过,蒋羽的导师使出了终嫣之火,在生命燃尽之后壮烈牺牲了。
当时燕北的副院长,也是现任副院长李玄慈的导师,在那场战斗中,也不幸牺牲。
白龙院的老院长,我的恩师黄自忠,身受重伤,从此落下顽疾,现如今连普通人都不如。
而我,在中了仇震一剑之后,不仅被废掉了一条胳膊,还因此感染了寒毒,直到现在都没有办法痊愈。”
说着,只见刘仁表抓住了自己的左前臂,摸了摸。
“不论肉体上还是精神上,我们都承受了巨大的折磨,仇震那件事,永远地改变了我们的人生。
之后数年的岁月里,我们都只能一边养伤一边苟活着。
距离自己曾经的那个远大理想,仿佛渐行渐远,再回首时,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所以,当我意识到蒋羽赌上自己的性命,使出了这招终嫣之火的时候。
他的心情绝不是沉重的,他是在实现自己年轻时没有实现的梦想。
那场被我们错过的伟大战役,那段遗忘在蹉跎岁月里的豪言壮语,我相信在蒋羽用生命燃起火花的那一刻,全都被他找回来了。”
听到这里,白夜的鼻子不禁有点酸了。
刘仁表微微一笑,接着说:
“所以你不要悲伤,更不要自责。
我再说一遍,蒋羽的死,跟任何人没有关系,他并非是被害死的,而且他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我们应当祝福他,而你作为他的徒弟,继承了他的衣钵,更应该以自己的师父为榜样,成为一个更加优秀的男人,超越你的师父!”
白夜心弦一颤,对方的一番话,振聋发聩,顿时让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恰好就在这时,帐篷的帘子又被掀开了。
只见魏然身子探进来,说道:
“很抱歉打扰二位,我们局里的领导到了,想要见一下韩苍。”
刘仁表一听,立刻主动站起来,欠了欠身子,礼貌的说道:
“没事儿,正好我们也聊完了,我该走了。”
他朝白夜看了一眼,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最后,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让你知道。
从熊麟那里,我听说了你们在山谷里的遭遇。
我想说的是,韩苍,你非常勇敢。
你的表现,与当年那些在天人大举入侵时期,英勇抗争、以命相搏的护国将士们不相上下。
我为你感到骄傲。”
说罢,他走上前,拍了拍白夜的肩膀,然后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