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逸尘背着有些沉甸甸的书包往校外走,看着前面熙熙攘攘的由学生和家长汇聚成的黑压压的人群,心中不免有些小小的失落。
看着有家长拉着孩子的手嘘寒问暖的时候,赵逸尘的眼神很漠然,自从二年级之后,他都是和程炳炎等一干人等一起回家,已经是极少有父母接送,一行朋友一边走在路上,一边讲着笑话,路上充满了欢声笑语,本就不长的路途无形中就被缩减了不少,所以,赵逸尘看到有父母来接送的学生,一点都不羡慕,真的,真的一点都不羡慕。
但是,赵逸尘还是希望赵鸣霆能来接他,虽然这几乎不可能。他倒也不是觉得害怕一个人走会觉得孤独,只是因为:他特么的不认识去车站的路啊!
正亲热的搂着自己老爸的肩膀的姜云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就看到了面色如铁的赵逸尘,那家伙给人的感觉特别丧,他走在五彩斑斓的人群之中,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尘。
赵逸尘本来正低着头专心走他的路,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拽了过去,给他吓了一跳。
面前的青年瘦瘦的,个子很高,足足有一米九左右,戴着黑色的棒球帽,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镜,眼神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他的外貌与赵逸尘有那么一丝相似,但是却让人觉得比赵逸尘好看的太多,而且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与赵逸尘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赵逸尘抬头一看,神情变得很激动,心里漾起一股久违的感觉,愣了一下才想起,那个称呼他已经很久没叫过了。
“哥。”赵逸尘的声音有些生涩,但仍可以听出一丝欣喜。
赵熠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道:“原来我抓对了啊,刚才我还以为我抓错了呢。”
赵逸尘瞬间石化了,自己的亲哥竟然已经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看着赵逸尘阴沉下来的小脸,赵熠辉讪讪地笑了笑:“这不能怪我,咱俩有三年没见过面了,而且你们初中生一个个的都长得可像了。
听了这种狗屁的解释,赵逸尘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赵熠辉解下赵逸尘肩膀上的书包,背在自己的背上,还在给自己解围:“不过没关系啊,你不是认出我了吗?”
赵逸尘瞟了他一眼:“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听到这玩笑话,赵熠辉不禁莞尔,捏着赵逸尘的脸感概道:“老弟,你这张嘴还是和当年一样六亲不认,连你哥都敢怼。”
赵逸尘淡淡的问道:“是爸让你来的?”
赵熠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眼神变得冷冽,连话语中都带着一丝寒气:“他?不可能的。是二大爷叫我来的,他说你第一次放假,还不知道车站在哪。”
“哦。”赵逸尘有些失望。
赵熠辉继续说道:“本来今天妈想来接你的,但是临时有事耽搁了,结果就换我来了。”
赵逸尘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仿佛在在告诉全世界,他已经失望透顶。
赵熠辉懊恼的想:早知道刚才的话就不说了。
走了一会,赵熠辉突兀的问道:“老弟,你吃过土豆粉吗?”
“没吃过。”
“走,哥带你吃。”
赵熠辉带赵逸尘走进了一家店,赵逸尘在进门前看到那家店的招牌:好兄弟土豆粉。
赵逸尘觉得他哥请他吃饭绝对是一时兴起。
撸粉时,赵熠辉开始没话找话:“老弟,最近学习怎么样啊?”
“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是怎样?”
“狗屁不是。”
赵熠辉以前一直以为赵逸尘容易把天聊死是因为他的年纪太小,所以才和自己没有共同语言,现在他明白了,这貌似是特么的赵逸尘的人物设定!
赵熠辉咽下一口粉,语重心长的教育道:“老弟,你可得管管你这张臭嘴,你总这样容易招小女生膈应。”
赵逸尘一边快活的吃着粉,一边回答赵熠辉:“膈应就膈应,我才不在乎呢。”
赵熠辉打趣道:“你嘴这么冲,以后该找不着对象了。”
赵逸尘看了赵熠辉一眼,质问道:“哥,你这么会说话,不还是没对象。”
赵熠辉心头一凛,心虚的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对象?”
“哥,恕我直言,以你的尿性,如果你有女朋友的话,今天绝对会带着过来向我炫耀一番的,结果你却放弃了这个机会,所以你就是个单身狗,绝对没错。”
赵熠辉被说的哑口无言,有种想要把一碗土豆粉扣在他“亲爱的弟弟”脑袋上的冲动。
然而这还没完,赵逸尘“吸溜”的吮了一口汤,幽幽的鄙视道:“都二十六了,还没个对象,村长家儿子二十二就结婚了,儿子都会背乘法口诀了。”
赵熠辉又羞又恼,感觉自己的伤口被赵逸尘层层剥开,而且这厮还在疯狂的往上面撒辣椒面,真是火辣辣的疼。
始作俑者赵逸尘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嘴,意犹未尽的说道:“哥,没吃饱,再来一碗。”
赵熠辉的声音把全餐厅的人都吓了一跳:“你吃个屁,赶紧滚家去!”
生气归生气,赵熠辉总不能丢下自己的老弟不管,看见老弟的身高长了不少,赵熠辉也有几分感慨,仔细想想,距离他和赵逸尘的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十三年。
那时的赵熠辉和赵逸尘现在的年纪一样,十三岁,还在上初中。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深得地方足以漫过自己的膝盖,年少的赵熠辉在家里焦急的盼望着,蹲在火炉边上一把一把的填着煤块,看着炉子里面闪烁的火苗发呆,时不时的会走到外面眺望远方,看一看有没有爸妈回来的迹象。
呼啸的北风吹落了墙头上的雪花,厚重的棉衣都防不住这刺骨的寒意,这风吹在脸上,仿佛是有无数的小针在扎,连吸一口气都会冻得牙疼,赵熠辉用手搓了搓脸,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已经被冻僵了。
赵熠辉裹紧了衣服就要往屋里走,耳畔突兀的传来了一阵铃铛声,由远及近,越发的清晰可闻。
“吁。”赶车的白胡子老头控制住黑驴,停下了毛驴车。
车上的人有不少,有大姑,还有老姑,还有二婶,再加上老爸老妈,赵熠辉大喜过望,顿时来了精神,赶忙迎了上去。
“熠辉,把你弟弟抱住了,爸要下车。”赵鸣霆把一个棉被球子递了过来,嘴里冒着白气。
赵熠辉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棉被球子,生怕抱不住摔着,也不敢抱得太紧,怕再给挤着。
婴儿从头到脚都裹在棉被里,没有一丝缝隙,赵熠辉有些害怕,这样不会闷死了吧?但是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要是不包成这样,在这么冷的天,恐怕早就被冻死了,毕竟刚出生的婴儿可是很脆弱的。
赵鸣霆刚从车上下来,就一个没站稳摔倒了,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面有愠色的埋怨道:“都怪你妈,非要省那住院费,挑个这么个破天儿回家,结果轿子到镇口就熄火了,要不是碰到个驴车,这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李晴天没有说话,脸上看不到任何色彩,正搀着李晴天的大姑赵彩云却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斥道:“你可少说两句吧,要不是你不好好工作挣不来钱,弟妹怎么可能会省那点住院钱?”
听到这话的赵鸣霆不吭声了,但是眼睛里的愤怒却是丝毫不减,眉毛紧紧的皱着,仿佛面前的大姐是跟他有血海深仇的仇人。
赵彩云没看到赵鸣霆眼神,然而赵熠辉却看到了,原本清冽的眼神里划过了一丝厌恶。
赵熠辉的三婶梁冬抱过赵熠辉怀里的棉被球子,火急火燎的就往屋子里跑,嘴里一直念叨着:“这孩子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啊······”
驾车老人搓了搓手,扬起鞭子控制驴车掉头,破旧的铁制毛驴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赵绯霞见状连忙叫住老人:“大爷您别走啊,天这么冷,您进屋坐一会呗,好歹喝口茶再走啊。”
老人爽朗道:“今儿个就不打扰了,家里还有活计要忙呢,下这么大雪,我得赶紧回家喽!”
“那大爷你家是哪里的啊?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一个忙,哪天我们一定登门拜谢!”
老人爽朗大笑:“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我这头驴吧,今天他不知道怎么了,非要出这趟门,可能是跟这孩子有缘吧,哈哈哈。”
赵熠辉那时候在看一些志怪小说,所以觉得这老人说话很有意思,也认真的看了那头黑驴一眼,只看了一眼,赵熠辉就惊讶不已,因为那头驴竟然没有眼睛!
对,就是没有眼睛,眼眶里空空的,黑漆漆的,就和被人挖走了一样,就像一个小型的黑洞!
这样的一头驴,它是怎样拉车的?难道是全凭这个老头的控制吗?大姑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怎么有勇气坐上由这样的一头驴拉的车!
冰天雪地里,赵熠辉只觉得手脚冰凉,自己的嗓子仿佛是失灵了,运转说话功能的齿轮突然卡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毛驴车远去消失,赵熠辉才恢复神智,声音有些颤抖着问道:“老姑,刚才那驴的眼睛······是不是有些问题?”
赵绯霞一脸诧异:“不就是一双普通的驴眼睛嘛,能有什么问题?”
赵熠辉如堕冰窟,目光惊恐:“老姑,难道你没看到·······”
然而赵绯霞却没再听他说什么,已经是着急的去关心孩子的安危了。
赵熠辉走进屋子时,听到梁冬长正出了一口气:“还好,孩子没事。”
本想再问问关于刚才那头驴的眼睛的问题,但是看到大家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赵熠辉也就没有再问,或许,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赵绯霞轻轻的戳着襁褓中婴儿的脸蛋,挑起了话头:“三嫂子,之前咱在医院给孩子起的名字都不满意,现在咱们商量商量呗?”
李晴天躺在火炕上,虚弱的笑了笑:“那就商量呗。”
梁冬似乎早就是在等待着这个话题了,她是小学老师,比较有文化,几乎是脱口而出。
“叫胜寒咋样,冬天生的,高处不胜寒。”
赵绯霞笑了笑,“瞅我二嫂子,就好整这古诗词,这词又不止你一个人会背,我猜叫这名的肯定是海了去了。”
“那小霞你起一个。”梁冬笑道。
赵绯霞想了想说道:“叫安冬咋样?在这个冬天平平安安的。”
听了这话,赵彩云忍不住插了句嘴:“这名咋起的跟外国人似的,你最近是看外国电影看多了吧?我起一个,叫寒酥就挺好,雪的别名,孩子是大雪天生的,叫这名又有纪念意义,又有意境。”
“大姐你这大老粗就别扯这古文了,这名字倒是挺好听的,就是听起来有点像小女孩的名字。”赵绯霞有些轻微的嫌弃,其他人的态度也是不可置否。
赵鸣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我觉得叫光耀就挺好,光宗耀祖,还跟熠辉的名字挺搭的。”
赵绯霞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吐槽道:“这名字听着也太老了,感觉比我都老。”
赵熠辉早就想好了一个名字,但是却不敢说,只是佯装嚣张的说道:“你们不能因为孩子是冬天生的就非要跟冬天挂边,又是寒又是雪的,就不能叫别的啦?”
赵绯霞一把把赵熠辉搂了过来,素手揉弄着赵熠辉的小脸,娇笑着怂恿道:“我一听就知道我这大侄子这是有话要说啊,来来来,你给你小弟起一个名看看。”
既然心中所想被说破,赵熠辉也就不再含糊,直视着众人的目光,壮着胆子开口道:“我想了个名字,叫他······烁炎,咋样?”
“烁炎?”赵绯霞沉吟,皱起了眉头。
赵彩云疑惑的张大了嘴:“哪个烁,哪个炎啊?”
“闪烁的烁,炎黄的炎。”
梁冬问道:“熠辉,你起这名字有什么意味吗?”
赵熠辉汗了一下,心想确实没什么意思,这个名字是他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听。
赵彩云评价道:“这名挺好,听着就暖和。”
赵绯霞也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附和着说道:“这冰天雪地的,也是该起个温暖点的名字。”
“晴天你觉得呢?叫哪个名字好?”梁冬问道。
“我觉得这名字可以,就叫这个吧,烁炎。”
烁炎,李烁炎。
一路上赵熠辉都没说话,赵逸尘那颗欠揍的心竟也有一丝愧疚。
“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赵熠辉看了赵逸尘一眼,温柔的说道:“怎么可能,哥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哦。”赵逸尘淡淡的应了一声。
赵熠辉带着赵逸尘走进一家商店,大度的说道:“想吃什么,哥给你买。”
赵逸尘径直的从货架上拿下来一盒口香糖,放在了柜台上。
赵熠辉疑惑的瞪大了眼睛:“就只要这个?”
“嗯。”
在送赵逸尘上车时,赵熠辉叮嘱道:“挑前边的座位坐,不容易晕车。”
“嗯。”赵逸尘依旧是淡淡的点头。
赵熠辉把书包递给赵逸尘:“下次有空就到我这来,我新换的电脑,网速杠杠的。”
“嗯。”赵逸尘接过书包,走上了客车。
目送着载着赵逸尘的客车渐渐离去,赵熠辉又想起了那个雪天,驴蹄扬起风雪,一辆驴车就那样消逝在了风雪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