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的水泥地冒着燎人热气,小时候体质孱弱多病的王恩不经冷也怕热,这让他对挚爱的云霞变幻莫测又充满豪情万丈也含柔情似水的夏日和既能静坐围炉夜话又能赏万里雪飘的冬日只能是敬而远之。与何云在车站偶然相遇也算是“他乡遇故知”般的情景,至少在这个让人烦躁的炎炎夏日起码能激起一丝的沁脾之意。黏热的汗液不得不让他下意识的将何云生拖硬拽到一旁的阴凉处。心中涌现出俩人以往玩世不恭和快乐无比的美好童年,那一幕幕恍如昨日的激情画面闪烁在眼前。准备倾泻而出的话语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千言万语此刻竟化为乌有,一句不痛不痒问候打破了即将到来的尴尬。
“你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王恩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说咱俩有多久没见着了!”何云的回答显然有些风马牛不相及,局促不安和不知所措的语调之中透漏出与王恩相似的喜出望外。
“差不多也十几年了,别人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俩这是隔着三秋依然是一见如故。”王恩一动情就喜欢拽些文绉绉的话,这是他想极力表达感情的一种特殊方式。
“真是巧了,刚才我路过花鸟市场还听见喜鹊叫了几声,果然是今天要见喜,在这儿遇见你。”
“遇见我就是见喜了!你在花鸟市场还能听出喜鹊叫声!诶……你蒙我呢吧,花鸟市场有喜鹊吗!”
“也不知是啥鸟!反正差不多吧,应该是只报喜鸟。”
“不会是只夜猫子吧?哈哈……”
“啥意思!”
“坏了咱俩的名声呗!”
“你倒没啥名声可坏,就怕坏了我的名声”何云打趣道。
“得了吧!多年不见,你小子在这儿跟我摆谱呢吧!”王恩握拳顶了一下何云肩膀,俩人笑做一块。
“这些年你都钻到哪个洞里去了,咋一点信都没有啊!”
“说来话长,一会回去慢慢和你说”何云意味深长的说。
“哟!这天怕是要下大雨,闷得慌!”王恩看了一下天色擦了擦汗说。
“我正愁没地方去呢!一会直接到你家住了喔!”
“那还用说吗!一起钻草窝子长大的,少了你我能睡得着吗。”
“现在还尿床吗?你”何云乜斜着眼阴笑道。
“我尿你个头……”
这俩人的对话显得有些驴唇对不上马嘴,好在旁边后撤的人早已被炎热的天气奴役得抽不出多余的闲心去听他们这些疯疯癫癫却又意味深长的对话。
俩人东一句西一句的准备勾起以往那些不堪回首又难以忘却的童年锦事时,一声悠长刺耳的刹车摩擦声在空旷的车站场内回声四起,伴随着机车阵阵的轰鸣声,一辆霸道的中巴车甩着隐隐可见的蓝色尾气冲进了车站,候车的人群已然对班车身上的各种元素谙熟于胸,几乎在汽车进站的一刹那,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人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包拽娃第地向准备停靠的班车奔了过去,没来得及反应班车进站的人们也不甘落后的跟着不知为何突然奔跑的人们冲了过去,这当然也包括王恩和何云,就算跑在前面的人是去上刀山下油锅,后面的人也会心甘情愿毫不含糊的紧随其后。天气炎热、路途遥远,谁都想在苦苦的等待之后抢到一个座位好好享受一番,对比没抢到位置的人来说,心里的优越感更能使疲惫不堪的身体得到放松。
车还没停稳,人们就已经将汽车围得水泄不通,尽管那位赤裸着上身满身堆肉脾气暴躁的司机将喇叭按得像火车进站时一样的震耳欲聋,嘴里骂着想置人于死地的脏话,依然没能驱散围着(像推着车身前行)的人群。有个手提肩扛弓着背抬着眼的中年男人眼疾手快的挤在没关窗户的位置,其实车上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呢,这大热天哪个二百五会将窗户关上呢!他一把将手中提着的被装得几乎要爆裂的黑色塑料袋精准的通过敞开的窗户投在了车厢内的位置上,这时几个还没下车的乘客也相继拥挤在车厢内的车门旁,满脸鄙夷、迫不及待、蓄势待发、狭路相逢准备冲出门外,其实这情况下他们根本不可能冲得出来,因为车门已被拥挤在外面的人群完全堵死。拖拽着三个孩子的中年妇女看见投包占座的中年男人的举动,只苦恨自己手中没有合适的物件占座,突然中年妇女挑了一下涂画得参差不齐的眉梢,急中生智,顺手抓住年龄最小的一个女孩(也就五六岁的样子),此举动堪比三军之中直取上将首级的猛人如入无人之境,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芊芊手臂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几十斤的孩子在她手中跟拎个小鸡仔似的,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旁人反应过来,小女孩就莫名其妙的在拥挤的人群中划过了一道惊美的弧线,接着被塞进了车厢,还没等小女孩来得及惊恐,那中年妇女狂吼道“小红,快睡到位置上把座占了”。这一伎俩被车厢内长得贼眉鼠眼的售票员识破,她龇牙咧嘴的骂道“妈的,都成精了。”顺手将每扇开着的窗户全部关上并锁死,这期间又有几个眼疾手快的扔包占座的乘客得逞。司机见状也骂道“再他妈挤,谁都别走了,我不开门看你个龟孙些谁上得来。”拥挤的人群不是不敢理会骂人的司机,只是没时间去理会,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往车门处挤呢,大家都把司机骂人的话当做放屁,谁也没有理睬。司机熄了火,转过头向一丘之貉的售票员打了个手势,意思叫她把车内的人连同被中年妇女塞进车厢的小女孩跟着他从司机专用门下去,出了车厢的几个乘客甩着额头上的汗水“各奔前程”,小女孩哭哭啼啼地挤到中年妇女旁边,被中年妇女用手指点了一下额头,委屈的小女孩哭得更加伤心。司机贴着油光水滑的啤酒肚,售票员卖弄着让人讨厌的神气走进那边的休息室,步伐中露着夜郎自大的骄傲,拥挤的人群无奈又不舍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其中也带着表示抗议的问候,“这个畜生太他妈讨嫌了”“这杂毛太他娘的缺德了”,这种抗议显然无济于事,毕竟此时此刻乘客为鱼肉,司机为刀俎。人群继续挤了一会,没见司机有开门的意思,乘客对班车发起的进攻开始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