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万祖之山。
此时正值春季。
绿色的植被覆盖住广袤的土地,牧民们赶着牛羊骑在马背上悠闲地唱歌,歌声豪迈直破云霄,别有一番滋味。而从这里远眺,可以看到玉虚山顶云雾缭绕,冰雪皑皑。
这里自古就是修仙登引之地,孕育过很多美丽的传说,而凡人若想通过,却必须穿过“地狱之门”。
“地狱之门”便是通往昆仑山的谷地。
这里的牧民,都是择水草丰厚地而居,可是,就算是大灾之年,他们任由牛羊们饿死在戈壁上也不愿意进入那片牧草繁盛、古老而又寂静的深谷。
深谷入口处,可见到狼与熊的骨骸与皮毛,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留下的早已风化的钢刀。风吹过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纵使是在白天里,也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在这样死一般寂静的小路上,远远地走来了一位驾着马车的男人,看打扮,却是中原人士,一路的奔波让他看上去有些憔悴,身材高大,宽肩窄腰,虽然穿着厚实的冬衣,却掩不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卓尔不群的英姿。
马车里似乎有什么极重要的人,因为男子在赶路的时候,马儿虽走得急,可是,却十分注意脚下,尽可能地让车辆走得平稳。
一个时辰之后,他拉着马车穿过了“地狱之门”,手中提的宝刀也是鲜血淋漓,而此时气温骤降,再往前走,马车已经无法通过了。
男子将刀用布包好缚在背后,转身进马车抱了一位少女出来。
女孩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被一身轻裘软袄包裹着,只露出一张小巧的脸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五官却是十分的清秀可人,只是闭着眼睛,似乎还在昏睡之中。
“青蔓,你醒一醒,我们就快要到了。”男子将脸轻轻地贴近,在她耳边柔声唤道。
不知是因为这低沉温柔的嗓音还是寒风刺骨,顾青蔓微微睁开了眼睛,有些朦胧地眨了眨,干涸发裂的唇轻轻地吐出几个音节,却是细软无力的:“一泓大哥。”
杜一泓见她这么快有了反应,刀刻般的脸上不由地浮现出笑容,他小心地将顾青蔓挪动了一个更加舒适的位置,缓声说:“青蔓,别怕,我们到昆仑山了,昆仑老人一定会治好你的伤,你现在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
顾青蔓很想点一点头来回应杜一泓,可是无奈伤势沉重,她还没有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便再一次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杜一泓抬头看了看雪山之巅,定了定神,抱紧了怀里的人儿,提起真气,往山上飞跃而去。
这里常年冰天雪地,除了那幢略带旧色的小竹屋,竹屋被裹上了薄薄的一层冰,并不显眼,远远的看去,与冰雪融成一色,好在门前有一棵巨大的雪松被皑皑的白雪覆盖住,挡去了些许刺目的光芒。
琴声。
在这人迹罕至的雪山里,竟然回荡着如此动人的琴声,技法繁复,婉转悠扬,如静水深流,风过花溪,让人闻之心醉,只是音调平和,平和得冷彻寂寥,平和得如这山风、如这落雪,更加显得空谷寂寞。
杜一泓听到这琴声便知道操琴之人技法高妙,心神清明,只是他此时无心欣赏,只是循着这美妙的琴音,来到了竹屋的所在。
竹屋窗户半敞着,一位素雅的公子坐在窗前抚琴。
一袭白衣,袖袍宽大,凛冽的风吹在他的脸上,拂起黑亮柔顺的长发,他却似乎如沐春风,感受不到丝毫寒意一般,全身沐浴在氤氲的光华里,像是一朵高洁柔软的云朵,自在地舒展于天边。那公子的眼睛,明媚清澈,眼神却是清冷的,像极了这漫山漫谷的冰雪,出奇的淡,也出奇的冷。
可是,他却拥有这世上最美最精致的容颜。
清雅如竹,温润如玉,皮肤更像是这昆仑山中洁白的雪莲花,他的黑眸如墨,闪烁着星芒一般的光亮。这种美甚至模糊了男女,只是微微地一抬头,那狭长的丹凤眼里清媚顿生,倒叫正走进门来的杜一泓愣了一愣。
琴声并未停止,杜一泓却已顾不得太多,浑厚清朗的声音便已经打断了他的雅兴。
“请问这位公子,昆仑老人是住在这里吗?”
琴声依旧没有停止,少年的声音在琴音里清润好听:
“他不在。”
杜一泓闻言,心里如同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凉透了:“那他在哪里?我去哪里才能找得到他?”
“我师傅喜欢云游四方,广种善因,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杜一泓看着少年继续抚着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由心下里着急:“你是神医的徒弟?”
“是的。”一曲终了,少年终于肯抬眼,看了看杜一泓,又看到他手中抱着的女娃儿,黑如深潭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因为山顶的气温骤低,顾青蔓此刻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了:“可我不救人。”
杜一泓见他态度高傲冷漠,想都不想地拒绝,不由地有些恼怒着急:“如果阁下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肯救人一命?”
“我从不救人。”少年再一次重申:“我知道你是千里迢迢来找我师父的,可是,他不在,就说明这姑娘命中注定就该有此劫难,你也不必强求。”
杜一泓丝毫不理会他说的话,只是将怀里的人儿轻轻放在一旁的竹塌上,再褪下自己身上厚重的披风盖住她单薄的身子,而后从怀里摸出一块晶莹雪白的玉佩:“在下是百里山庄的杜一泓,这是你师父当年送给我祖父的信物,当年他二人虽只是萍水相逢,却成了莫逆之交,昆仑老人有话言明,日后若有需要,凭此玉佩来昆仑山找他,必定会鼎力相助。现在,虽然你师父不在,可是,你是他的徒弟,理应代他履行诺言。”
杜一泓说的不卑不亢,眼神却是真诚坚定的。
少年如星光般的黑眸扫了一眼杜一泓,不露声色地接过玉佩,的确是师父的信物,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线条,细看之下,是一朵雪莲花迎着风雪傲然而立。
少年想了想,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竹塌前,伸出手摸了摸顾青蔓的脉门。
“这姑娘受了很深的内伤。”
“是。”
“若想治好她,非一日之功。”少年微微抬眼。
“在下当然知道,否则不会千里迢迢前来拜求昆仑老人,请阁下一定要救她,无论多少银两,在下一定双手奉上。”
少年乌黑晶莹的眼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少女苍白的面容,她并不是美得倾国倾城,尤其现在生命垂危,更是憔悴瘦弱,幸而胜在皮肤白皙五官清丽,真不明白眼前这个男子为什么会这样历尽千辛万苦一定要救回她的性命。
“她是你什么人,值得你如此地大费周章?”且不说百里山庄到此有几千里之遥,这姑娘一路上都有人用真气帮她续命,能坚持走到这里没死,为她输真气的人,势必内力大损,这对习武之人来说,是最忌讳的事情。可是,很显然,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在意,他的眼里,只有这个还剩下一口气的女娃儿。
杜一泓柔柔的目光看向床塌间苍白瘦弱的人儿,语气轻柔低沉:“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少年平静地看着他:“我会救她,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不,我要陪她一起。”杜一泓想也不想地说:“我要看着她醒来才安心。”
“我这里可容不下不相干的人。”少年冷冷地开口,语气虽然很淡却有着不容置驳的坚定:“若不然,就请你现在就带她离开。”
“你们孤男寡女的,我不放心。”杜一泓皱了皱眉,直截了当地说。
“要我帮她治病,就要按我的规矩。”少年脸色越发清冷:“或者,你认为这些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
每一年,都会有人前来昆仑山求医问卜,可是,大多连地狱之门都闯不进来便死在了半途中,他能带着顾青蔓闯进来也算是万幸了,眼前这位白衣少年,虽然不知道他的能力,可是,眼下,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看出了杜一泓的犹豫,少年很是不屑地开口道:“我是昆仑老人唯一的弟子宫良宴,两个月,我保证让她活蹦乱跳地回家。”
杜一泓慢慢地点了点头,半跪在竹床前:
“青蔓,你别怕,你一定会好起的。等你好起来,我就禀明爹爹,让他为我们早日完婚,我再也不要你离开我了,你放心,这一辈子,我都会好好地爱你、宠你,绝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苦了。”
温热的嘴唇轻轻落在她冰凉的脸颊上。
顾青蔓依旧紧紧地闭着眼睛,对他温情脉脉的一番话没有一丝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