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琼没想过这辈子还会进许家的门,现在门外,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举步走了进去。
“太太,您回来了!”赵姐打开门,惊喜地看着邹琼。
邹琼也很惊讶,“赵姐,你还在许家做事?”
赵姐点点头,“先生很照顾我,而且我也做习惯了,只要先生不嫌弃我,我可乐意一直做了。”
邹琼笑了笑,“你做的菜好吃,换我也舍不得。”
赵姐眼中含笑,“那我今晚给您做您最爱吃的松鼠桂鱼。”
邹琼怔了下,“二十多年了,没想到你还记得!不过,我可能没有这个口福了。许平在吗?我找他!”
赵姐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说,“先生在的。”
邹琼敲了敲书房的门,许平正站在窗前抽烟,他回头看到邹琼,目光微缩,下意识地掐灭了摇头。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手僵在了原地,神色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最后垂下眼帘。
邹琼不喜欢他抽烟,他每次抽烟都是背着她,如果不小心被她发现了,自己总会做贼心虚地快速毁尸灭迹。
可是,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
“你来了!”他说,“坐吧。”
邹琼在他对面坐下,“我跟你聊聊。”
“你喝什么,我去给你拿!”
邹琼摇摇头,“不用,你坐下吧,我们聊聊。”
许平却仿佛没听到,一边往外走一边高声说:“赵姐,泡一壶普洱……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邹琼微微皱了皱眉,许平从来不喝普洱,而自己一直喜欢。以前他出差偶尔会给自己带普洱,而她每次总是特别开心。只不过,这些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没多久,许平就端着茶进来了,他把茶放在邹琼面前,说:“今年的新茶。”
邹琼垂着眼帘,眼前的茶具很熟悉,是他们结婚的时候自己置办的。
“知意和念念月底结婚,我希望你能参加。”
许平皱了眉头,喃喃地说:“要结婚了?”最后他冷笑一声,“我不会去的。”
邹琼似乎对许平的答案一点都不惊讶,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你不会去。三年前知意带着百分之十七的股份回公司,你耿耿于怀。这三年他一直打压你的人,培养自己的势力,和你几乎势同水火,你不痛快。但是许平,这是你该受的。”
邹琼话音刚落,许平就拍案而起,“我一步步为他考虑,一步步为他打算,倒成了我欠他的了?到最后他竟然还来算计我?你们母子俩是不是都忘了,我是他的父亲!”
邹琼平和地看着许平,仿佛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你忘了吗,是你先算计他的!”
“我是为他好,难道就让他守着那个小公司过一辈子?”
“许平,你是商人,利弊得失你算的最清楚,今天我就跟你算一算。”
许平双眼中盛着火,却终是在邹琼的目光下坐了下来。
“我们离婚的时候许知意7岁,这7年,你最少有一半的时间在外面,这还不包括你隔三差五去外地出差,就按最少的来,一半。那这七年你在家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三年半。而在家的三年半,抛开你睡觉的一半时间,还剩下一年半。这一年半,你在家是清醒状态,你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不是打电话就是看文件,那么就还剩下一年。而这一年不过是知意可以看到你的时间,并不是你陪伴他的时间。而你,陪伴过他几天?那七年的时间,你不过是个隐形父亲。”
许平听着邹琼的话,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你竟然跟我算这个?是,我承认,我没能一直陪着他,可是我得……”
“你得工作,你得出差,你得应酬。你那时候不过是二三十岁的人,你就是野心勃勃地想拼搏自己的事业,我不可能让二三十岁的你去做四五十岁的事。这些理由够吗?”
许平看着邹琼,邹琼明显可以看到他因为咬着牙而紧绷的脸颊。
“我们可以为自己的行为找到无数个正当理由,但是对孩子成长过程的缺失却是不可磨灭的。我跟你算这一笔账,不是告诉你,知意恨你或者怨你,而是告诉你,知意跟你没有太深的感情这件事,理所应当。”
许平目光一缩,嘴长了又长,最后喃喃道:“我,我是他的父亲!”
邹琼点点头,“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血缘了。我曾经一直对知意说,不要怨你不要恨你,你对不起的是我,不是他,不管你做了什么,你始终是他的父亲。”
邹琼说着话锋一转,“可是,你真没有对不起我什么。我们两情相悦走到一起,这是心甘情愿的。我们感情破裂分道扬镳,这也是你情我愿的。感情,说断就能断了,没了就是没了,谈不上什么对不对得起。”
“你对不起的真的只是你的孩子,或者说你的孩子们。对于许知意,我们婚姻存续期内,你没有对他有太多的关心,我们离婚后,你更是除了几个电话,一年都难得见到他。你们之间除了血缘,真的也就没有什么了。血缘关系太霸道了,霸道到,你什么都没有为他做,他却必须叫你一声爸爸。可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道血缘而已,他能叫你一声爸爸,却不代表他必须事事顺着你!”
“许平,这世上没有这种道理的,你没有履行父亲的责任和义务,却非要去行使父亲的权利!这对知意不公平!”
邹琼的步步紧逼让许平的神色逐渐狼狈,他哑着嗓子,说:“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也想着去弥补他,也许我的做法有些过激,但是,我都是为了他好。他不明白,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邹琼叹息一声,“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这五个字:我是为你好!我是为你好,所以你必须听我的!我是为你好,所以即使我的方法不对,你也不能怪我!我是为你好,所以你不接受就是你的错!就是因为我是为你好,所以反而变成,我是对的,你是错的了!许平,你自己听听,这霸道吗?”
邹琼站起身,“你自己想想吧。念念没有长辈,如果你能去参加婚礼,我就作为女方的长辈送她出嫁。如果你还是不愿去,那就继续桥归桥,路归路吧!”
说完她转身向外走,走到门口处,突然顿住脚步,“这话本来不应该我说,但是那孩子对你至少还有尊重,你别把这点尊重都磨没了。”
许平愣住了,虽然她没有提名道姓,但是许平知道,她说的是许知微。
这是邹琼第二次提到许知微,第一次还是她6岁的时候。他和许知微的母亲不过是露水情缘,却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敢偷偷地怀了孕。不仅怀了孕,还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直到产期接近才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道晴天霹雳,将他原本美满的家庭大的四分五裂。邹琼连犹豫都没有犹豫,直接起诉离婚,整个流程走的很快,快到邹琼和知意离开了一个月后他才渐渐反应过来,自己离婚了。
那女人心大但命不好,孩子难产,她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他冷着心冷着眼,直接将孩子和一个保姆打包送出了国。
他以为,只要自己认错态度坚定,只要自己立场分明,他和邹琼迟早能复婚。
陷入回忆的不仅仅是许平,邹琼也想起了关于许知微为数不多的几件事。
第一件就是她六岁那年。
许平想复婚,他以为送走孩子就能眼不见为净,就能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一年邹琼对他说:“把孩子接回来吧,那是你的错,但那个错不是那孩子。”
那孩子接回来之后,她见过一次,很漂亮很精致,却假的很。不会说话,没有情绪,眼中是动物般的戒备。如果不是知道许平是把她送出了国,邹琼会以为,这孩子是在动物群中长大的。
后来才知道,那个保姆确实是把那孩子当动物养的。给吃的,给喝的,但不跟她说话,不带她出门,只把她圈养在别墅中。
那孩子从小就知道讨好她,虽然他们几年见不到一次面,但是只要见到,她总是不停示好。后来她才知道,这是许平告诉她的,告诉她:“你亲生母亲对不起他们,你乖一点,不要让她讨厌你。”那是邹琼第一次觉得,许平竟然如此不可理喻。
于是她对许知微说:做错事的是你父亲,甚至也可以说是你母亲,但是绝对不是你。我不恨你,这些事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所以你不用讨好我。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模式是什么吗?是形同陌路。
她不知道那时候的许知微理不理解她的话,她只知道那时候还只是初一的许知微,笑着跟自己说了声谢谢,然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
再一次见到她,已经是她高二的时候。她出落的越来越漂亮,却是在西餐厅打工。抱着好奇和不解的心理,她问许知微:为什么要做这些?你父亲再不济也不至于不给你钱。
那个孩子还是那样笑着跟她说:“即使爸爸只有百分之二的可能不要我,我也要保证自己能百分之百地养活自己。”
邹琼一怔,说心里不难受是假的,明明是可以衣食无忧的孩子,却偏偏把自己活成了父母双亡的样子。
后来她几乎没有再见过那个孩子,只是听说那孩子读了师范,留校当了讲师,而许平似乎想给她相亲,不管许平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却忘了,早在他把这孩子像动物一样遗弃到国外时,他就失去了对她指手画脚的能力。
邹琼看着窗外,暮霭沉沉,就仿佛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