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约摸着在回到家不会碰到苏铁的时间段回去。
于是她绕着小区内弯弯绕绕的溜达了四十多分钟才回去,按了大门密码,再然后就是别墅门密码,探个头进去。
门廊没人。
穿过长长的门廊,带要进入一楼亮堂的正厅,扶着墙又探个头。
没有苏铁。
她松口气。
之前走了那么长的路,口都渴了,她拖着累乏的脚去了卧室放下包,然后下楼去厨房,准备倒杯水喝。
厨房是个厅,不小,用中式亚光黑木梁柱做隔离,里面安置了半封闭的烹饪区,岛台,用餐区;另一半是休息区,安置了沙发茶几,再对面就是落地门窗。
厨房没亮灯,只有客厅透进来的光,氤氤氲氲,半明半暗。
有点暧昧……
她拿了水壶,刚要倒水,就听见从沙发那个方向传过来一个声音,是苏铁在说话:“陆小青把心思用错人了。她要是认真的,我绝不接这茬,真心不是拿来玩的。我不想伤害她。”
“你他妈骗谁,陆小青不认真……不认真,老子也不是爱心大使——她想跟我处,就跟我处。TMD她是谁。”
“是……我跟谁好不是好……我告你,高泽昊,我是跟几个人好过,前提都是玩玩的,都不当真,分了谁都不难过……我也没碰过她们……我操,那是她们有病……她们说我怎么着她们就怎么着了?之前不是有个说为了我堕胎的么?……我操,我谁都没碰过。”
“成天传我*了这女的,*了那个女的。传的我他妈都怀疑哪一天我是不是要亡了我操。”
“亲她们我他妈都嫌恶心。”
“哈哈……老子无师自通……”
“是,老子初吻还在,这是事实,就是他妈的没人信啊,牛逼不牛逼……”
“你甭给她当说客了。”
“我再垃圾,再混蛋,我苏铁,这辈子,精神跟身体都只会忠诚于一个女人,那就是我未来的媳妇儿。”
“这是我老苏家的优良传统。”
“滚……老子好不容易说句感人肺腑的……恶心着了就赶紧滚去吐去。”
这句话说完后,就没声了。
他大概挂了电话。
刚才她单听他讲的,就面红耳赤。于是她一时拿着水壶放也不是,倒也不是,就直愣愣的站在那,收紧呼吸不吭声,耳朵、余光都注意着他那边的动静。
但不知道过了多久,依旧没声音。
她忍不住翘着脚往沙发那边看了看,灯光暧昧晦暗,这么一打眼,压根没看着人在哪。她本想抬步走,犹豫了会,又轻轻放下水壶,蹑手蹑脚的过去沙发那边看看。
苏铁侧躺着,身子被长长的沙发背挡住了。一动没动,呼吸平稳,好像是睡了。
她也不敢叫醒他。
屋子里开着空调,很凉,他又穿的单薄,很容易着凉。于是她又去客房里拿了条羊毛毯子,给他盖上。
之后直起身,准备走的时候。
却听到他突然说话了,“听了那么久,听懂了么?”
她几乎吓了一跳。
这人之前还“挺尸”,突然冷不丁这一下子,连个招呼也不打……
她呼口气。
又忽然想到他问的那问题,脸蹭的有点红了,单纯从表层内容上来说,多多少少的,是明白的。
她没说话。
他等了会,然后掀了毯子,坐起来,没看她。小臂横撑在腿上,低头弓背就那么坐了会,然后突然又沉又低地说了声:“算了……”之后站起来,离开了。
她总觉着,这两个字里多少掺杂了些落寞……
她看他出了厨房,平时走路一贯挺拔的背影这会有点弓下去,不大对劲的样子。又想起来他刚坐起来那会,手下意识捂了捂胃,她就大抵猜到了。
他胃又犯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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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航回到家,就感觉哪里不对,太安静,平时这个时间他妈都是在客厅看电视的。他爸有时候在出差,有时候回到家,大多时候是在书房处理工作。
这会书房门开着,里面漆黑一片,没人。
他又往他妈那房间走去,关着门,隐约能听见里面压抑的抽泣声,是他妈的声音……
他拧下眉,敲了敲门,“妈。”
抽泣声渐渐收住,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门,“妈,我进去了?”问完,等了会,没等到回应,就打算直接开门进去。
但手刚扶到门把柄,门开了。
他妈站在门口,笑着,但眼睛里的红血丝依旧没遮挡住,声音还有些哑,“回来了?吃饭了吗?”
“吃了。”他点头,看到她不对劲,不放心的问:“你怎么了?”
“没事……”林皖摇了摇头。
“没事就怪了。到底怎么了?我爸呢?”他连着几个问,看她不应声,拿出手机就准备给他爸打电话。
林皖按住他的手,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然后说:“我跟你爸……吵架了。你别打给他。”
米航皱下眉头,“因为什么事?”
林皖叹口气,欲言又止的,犹犹豫豫的说:“你爸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当官当久了,回到家也是也放不下官架子……儿子,我给你爸当了大半辈子的奴隶了……”
米航不常听到自己父母吵架,但听他妈这话里,像是积怨已久。
他也明白妈妈的苦衷,哪个女人不希望被自己的丈夫疼爱着,他妈却是一直活在自己丈夫的管控约束下,跟他一样,做什么交什么朋友都得符合规矩。
他还以为母亲适应的很好,却没想到是母亲在一直压抑忍着。
“我知道。”他握了握妈妈的肩头。
林皖吸了吸鼻子,握住他儿子的手,突然语重心长地说:“儿子,你得相信妈妈,妈妈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妈妈希望你能有自己的人生,不要像妈妈一样,大半辈子了受你爸的支配……什么外交官,又是官……”
说到这里,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厌恶和恨意,“你不想做,就不要做。妈妈不希望你变成第二个……米立韦!你这么优秀,以后去哪,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妈妈相信你……”
米航沉沉缓缓地点头,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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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边啊,你先下车,进去,找到你袁阿姨。我找个地方停车。”逢雯黎打开车锁,偏头跟她说。
“好。”
这是姜边第二次来这里,推开门,小京巴又撅着小屁股,哈着小舌头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冲她毫无威慑力地叫了两声。
院子里很安静,唯有角落里的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梧桐上交织了此起彼伏的蝉鸣。
姜边穿过庭院,进了屋里,看到袁飒戴着无框眼镜,穿着宽松亲肤的米色长裙,正在拿着喷水壶浇一棵挂在窗边的吊兰盆栽。
一副安静慵懒的姿态。
“来啦。”袁飒听到动静,放下了喷壶,偏过头来看到她后,眉一挑,“嗯,你状态很不错呀!”
“谢谢。”姜边抿着嘴。
袁飒走过来,仔细打量了她一眼,一笑,温柔沉稳地说:“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相比上次,更多的自信,开朗……”说着,转身往楼上走,又道:“跟我来。”
姜边跟上。
“昨晚睡得不错?”袁飒跟她聊着天,放松精神状态。
“嗯。”她回。
“这段时间最多的时候是跟谁在一起呢?”
“……苏铁。”
“哦?”袁飒当然知道苏铁是谁,听到后,露出姨母笑,“他对你很好咯?”
“……还不错。”姜边吸下鼻子。
“我见过那小子,生了一副好皮相,很受姑娘喜欢嘛,就是脾气臭……”说到这,脚下一顿,回头小声跟姜边说,“那脾气哟……随他妈。”
“……”
姜边没回应。
她觉着逢阿姨性格很好,平易近人,心肠软,特善良;虽然有时候嘴巴厉害了点,但不管她对或错,往往过后都会默默地做出补偿行为。
袁飒想到什么,一撇嘴,又继续往楼上走,走得快了些,边嘟囔:“他爸也好不了哪里去……所有的好脾气,几乎都给了你逢阿姨……我可见过他发疯的样子。”
话落摇了摇头,“不稀得说他了。”
但过了半晌,却又忍不住似的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了一句:“我见过他所有糟糕的样子……”
这句话说完,她叹了口气,之后便没再说了。
推开门,还是上次的房间。
袁飒将厚重的窗帘全部拉开,阳光大面积洒进来,照的屋里很明朗。指了指沙发,“先坐吧。”
姜边就坐下,看到她又把门关了,想起还有逢阿姨,就说:“逢阿姨跟我一起来的。”
“我知道……”袁飒不大在乎地应了句,之后没了下文。从书架里又翻出几张照片,然后坐到姜边对面,先温声问道:“准备好了吗?”
姜边点下头,“嗯。”
袁飒拿出第一张照片,是上次姜边看了,但没有回答的那张。
“这张照片你能联想到什么?”袁飒问着,观察着她面部、肢体反应。
姜边看了一眼,咬了下唇,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然后闪开视线,摇了摇头。
没有回答。
袁飒皱了下眉头,思忖了会,决定引导她一下:“你尝试着说一下。比如,你看啊,这个女人躺在血泊里,闭着眼——她死了吗?”
姜边捏成拳头的指骨泛白,就是不吭声。
袁飒又引导了几遍,之后看到姜边额头上开始冒汗,全身渐渐有颤栗的ptsd症状表现,就暂时终止了这张照片的描述。
她倒了杯安神茶给姜边,“喝了它,你会舒服点……”然后给了她半个小时的调整时间,之后拿了iPad。在再次开始之前,她又先问了一遍:“状态可以吗?”
姜边点下头。
袁飒找出一个视频,边又试探地问一遍:“之前那张照片,你觉着现在你可以面对吗?”
姜边不吭声,但一想到……
她的呼吸就加快……
袁飒看她微表情就知道了,还不是时候。
她来到姜边身边,点开那个视频,是一个争吵的视频——治疗阶段从之前二维的静态平面图进行到三维的动态影像。
“你看一下。”
她把平板给姜边,观察着她看视频时的面部以及肢体反应。
第一个视频,是两波人争吵的画面——姜边反应平静。
之后切换到第二个视频,是一个两人打架的——姜边反应较平静。
第三个视频,家暴,丈夫殴打妻子——姜边开始紧张,呼吸加快,面部僵硬,但仍能看完视频的全部内容。
第四个视频……
开始之前,袁飒握了握她的手,柔声说:“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跟我说,听见了吗?”
“……嗯。”姜边似乎能预料到下一个视频是什么,手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发抖,口腔干的没有一丝唾沫。她双手紧握住茶杯,大口灌了口安神茶。
第四个视频开始。
视频里,丈夫跟老婆争吵激烈,丈夫气的脸通红,抓了老婆的头发就开始扇耳光,按着她头往墙上砸,最后打红了眼,拿起茶几上的刀子就往自己老婆的肚子上捅了一刀。
女人躺在血泊里,闭上了眼……
姜边没有看完,看到“丈夫拿起刀子,红着眼走向自己老婆”的那一个画面的时候,就开始眩晕,眼睛里看到的画面出现模糊的重影,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
袁飒急忙终止了此次的治疗。
“没事的孩子,这只是一个视频……”袁飒抚着姜边的背,轻声安慰着,然后倒了杯助眠的茶让她喝了。
姜边的精神状态处于高度紧张的疲惫状态,喝了茶之后,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袁飒看着姑娘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给她把额头上的汗擦了擦,又给她披了张小毛毯子,之后才出了房间。
下楼。
逢雯黎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见到袁飒从楼上下来,微笑着点了下头,然后问:“孩子怎么样了?”
袁飒:“目前基本可以确定,姜边的心理症结在于父亲将母亲杀害,家暴是个催化因素。另外,跟上一次的观察结果对比,姜边对于暴力的敏感度降低,不会像之前一样,见到暴力行为就出现过度的紧张反应。这是个好现象。”
“那这病怎么就能治好了?”
“这不正治着呢么,她目前的生活环境对她的病情很有利。我们所期望的最终治疗结果就是她可以解开心结,以一种理性平和的心态正视她父亲将她母亲杀害的事实。”袁飒看了眼门外,没有他……
掩住失落,淡淡地收回视线,又说,“具体其他的问题,上回我跟苏立安说过。”
逢雯黎懂这话的意思,她也就不问了,不过……“边边呢?”她也没看见这孩子下来。
“睡了……”袁飒坐在不远处的躺椅上,半躺着,一摇一晃。半晌,自嘲地笑了下。
“苏立安让你来的?”终究是忍不住问。
“……不是。我要来的。他同意。”逢雯黎没有骗她。
她也知道袁飒至今未嫁,大概是因为心里那个位置已经有了一个人,便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既然容不下,就连想一想,看一看的心思都没有。
宁愿孤独一辈子。
她知道,袁飒一直是个如这般刚烈自恃的女子。
袁飒听她说的,僵冷的神情缓和了一点,但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愣神。
摇椅一摇一晃,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一声,一声……
孤独而单调地荡入心扉。
逢雯黎也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袁飒主动打破寂静,说:“逢雯黎,你知道吗……我特羡慕你……当初——”
“当初。”逢雯黎狠了狠心,打断她的话,“当初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袁飒,你该有自己的生活,我和立安都衷心祝福你。”
袁飒沉默了会,继续说:“当初……当初……逢雯黎,你以为我凭着什么过到现在,就凭着当初这些回忆……说实话,我这人没什么感兴趣的,也没什么事业心,这辈子唯独就对一个人感兴趣,对一个人上了心——他是我的心,没了他,我就活不了。”
“你是不是特讨厌我这会,觉着我特贱,特没品,你们都结婚了,我还惦记着……”
“……没有。”逢雯黎不假思索地回道。
她不讨厌袁飒,就是同情,也觉着愧疚。不过这一切的包容都是源于苏立安给予她的纯粹无疑的爱情,如果没了这层保障,她不会这么大度。
袁飒听她说的,当然知道她是真心的。可她宁愿不知道,宁愿逢雯黎恨她,讨厌她,否则弄得这一切都好像是她自己在庸人自扰,无趣极了。
不过,愧疚也好,同情也罢,起码这些人心里对她还存在着一些情感。
起码不会忘记她。
是,仅仅,是不会忘记她……
她头又开始神经性疼了,咬了咬牙,强撑着说:“你当然没有。因为你知道你跟苏立安都欠我的……当初苏立安重度抑郁的时候,你逢雯黎在高档场合跟人喝红酒、跳慢四;我袁飒!陪着苏立安一起在地狱里挣扎。”
“他失眠,我陪着他,一夜一夜……两年!跟他谈心解闷,导致我后来因为长期睡眠不足,精神衰弱;他酗酒解压,我就跟着染上酒瘾,陪他一块去戒酒所戒酒;他看见你跟别的男人谈笑风生,在车里难受的想死,是我抱着他!哭到歇斯底里……”
“是我……是我……”
“是我袁飒,而不是你逢雯黎。”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重新开始我自己的生活,逢雯黎,你不知道吗?!我——”袁飒指指自己的心,“这里有病。”
“苏立安抑郁的时候,我为了陪他、开导他,变相地折磨我自己——失眠、酗酒、痛苦、轻生……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在给苏立安治病的同时,我却患上了病……我有抑郁症,十八年了,到现在,一直没好……”
“治不好的……”她闭上眼睛,手背挡住照过来的阳光,淡淡道:“能治好我的,只有他。”
好多年未见,这是逢雯黎头一回听她说,很吃惊。她没想到曾经那么开朗活泼的一个女子,竟然有抑郁症,而且她自己本身还是个心理医生……
“这事我会跟立安说说。怎么做才能让你心里好受点?”逢雯黎忙问。
袁飒想都没想,平静地回道:“你跟他离婚。”
“……”逢雯黎一愣,没说话。
袁飒讥笑了一声,“这就怕了?你不会体会到,当我豁了命把苏立安治好后,看到他跟你双宿双飞的那时候,我心里有多疼,疼到最后患上重度抑郁。”
“你知道重度抑郁的人,每天都怎么过的么?”
“苏立安知道……”
“我知道……”
“你不知道……”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你逢小姐,家境好,长得好,屁股后面一堆追求者。你老公更是把你宠到放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所以啊,逢雯黎,别劝我放下过去。没有下过地狱的人,怎么有资格!又怎么会懂……有些事一旦经历了,就放不下,也不能放!”
“如果能放下,我早就死了……”
袁飒说着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流泪了,不过说出来后,心里好受了点。
她长舒了口气。
“对不起啊,我刚才的话也不完全是成心的——我有病。有病的人,有时候脑子犯糊涂,什么话都往外冒……”她抹去了无声的泪水,站起来,往楼上走,又说:“我有点累了,去眯一会。姜边在二楼东数第二个房间。她醒了的话,你就带她走吧,不用跟我打招呼。”
逢雯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