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太监安德海一路从西一街经由月华门进入乾清宫,养心殿的东暖阁已经映入眼帘,但李鸿章的心里却十分疑惑,以往每次入宫面见自己的上司恭亲王时都是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而入,从不会走这偏门,难道今天有什么特殊?
“太后,江苏巡抚、新军统帅李鸿章带到!”安德海一进门便半蹲行礼道。李鸿章心里一惊,忽然反应过来今天这是要面见皇太后。
“哦?李大人来了啊,小安子,你可以先退下了。”房内传来了太后的声音,“对了小安子,你领些人给本宫守住外门,本宫和李大人的谈话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喳!”安德海快步离去了。李鸿章怀着忐忑的心情步入了东暖阁中,房间正中的床铺上坐着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慈禧太后;而令人惊讶的是一般皇太后召见大臣都会在中间设置一道帷幔,但这一次却没有,李鸿章的目光直接接触到了这个相貌娇美的年轻皇太后。
李鸿章吓得赶紧跪倒在地,颤抖着磕头道:“微臣李鸿章,叩见皇太后,太后……”
“鸿章啊,快起来吧!”慈禧伸手打断道,“你一定好奇为什么这次召你来的是本宫而不是恭亲王,实话告诉你,六爷他最近染了些病症,本宫已经批准他休假一个月,所以以前由他管理的你们这‘津门新军’从今往后就由本宫过问。”
李鸿章低着头,满脸震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想一个女人居然能管理军事,这慈禧可真不是一般的女人啊。
“李鸿章,你的奏折本宫已经看了,你说白莲逆教的降将宋景诗在临清州发动兵变想要加害于你?”慈禧问道。
李鸿章连连点头,满是委屈地道:“回太后,正是,此人虽未正式造反,但在进城交接时忽然指挥部众袭击于我,幸得卑职早有防范,要不恐怕今天您见到的就不是卑职了。”
慈禧也点点头,道:“本宫这次召你来正是为了此事,这宋景诗是兵部侍郎胜保大人亲自保举之人,刚刚才被朝廷加封为五品参将衔,而且目前也没有什么不轨迹象,朝廷很难做出取缔;不过既然他敢做出如此之事,背后定是有什么原因。”
“这宋景诗曾是卑职所部新军的手下败将,逼不得已才投降朝廷,借机向卑职报仇这不难理解。”李鸿章道,“不过卑职最为担心的倒不是那宋景诗,姓宋的早晚必反,待他一动我们新军立即前去将其扑灭也非难事。倒是那个兵部侍郎兼钦差大臣胜保,他才是最棘手的。”
“哦?”慈禧来了兴致。
李鸿章继续道:“太后,这胜保虽然位高权重拥兵不少,但此人实是无勇无谋,只会用朝廷的钱粮和官职去打发那些不法之徒,前有长毛降将李昭寿,然后是皖北地头蛇苗沛霖,现在又多了逆党宋景诗,这些人降而复叛反复无常,而胜保却不闻其理反复招降纵容,这就是赤裸裸的‘养匪为患’,早晚会给我大清搞出乱子。”
李鸿章说得眉飞色舞,慈禧原本皱着的眉头却逐渐放开,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喃喃地道:“连李爱卿都这么说,那这个胜保看来是真的有问题。”
“太后,您的意思是?”李鸿章不解地道。
“不瞒爱卿,其实数周之前朝廷里就已有人上奏折弹劾胜保,不过考虑到这胜保之前立过战功,在朝中又有不少朋友,所以本宫并未轻易行事。”慈禧一边说一边从身边的桌上捡起几封信件,“本宫已秘密派人向各地方官员进行了调查,这些就是下面人给本宫的密信,你看看吧!”
李鸿章用颤抖的双手接过了这一打信件,写信的有河南巡抚严树森、安徽巡抚李续宜、礼部侍郎兼团练大臣毛昶熙等,个个都是地方上的大员。其中严树森更是直截了当地写道:“观其平日所为,不臣之心,已可概见。其冒功侵饷、渔色害民、姑息养奸,犹其余事。若言捻匪癣疥之疾,白莲逆党亦不过支体之患,惟胜保为腹心大患!”
“太后英明!”李鸿章越看越怕,赶紧伏地大呼道。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太后居然有如此手腕,不但对时势如此了解,还能通过自己的手段将一众官员玩弄于股掌之上。
“爱卿不必担心,这件事情本宫自会妥善处理,而你的新军将不会受到波及,没什么事就可以退下了。”慈禧摆摆手道。
李鸿章面如土色,低着头连连行礼后退出了养心殿,他的心里此时颇不平静,这次与慈禧的会面让他明白了两件事:第一,胜保在劫难逃;第二,这个女人将成为大清的真主。
接到密信的蒋益灃四处打探了一番,又命手下仔细观察了一番城外太平军大营的具体动态后,他立即喜出望外,策马狂奔到了曾国藩的府邸“审案局”。
“老帅,老帅,大喜啊,冯逆死了,长毛乱了!”蒋益灃挥舞手中的字条兴高采烈地边喊边跑了进来,但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只见曾国藩的府里四处挂着白色的幔布,大堂之中的曾国藩本人也是披麻戴孝一袭白衣,大堂中央供奉着一支已经看不清字迹的牌位。曾国藩表情痛苦,如丧考妣一般对牌位连连躬身参拜。
蒋益灃大吃一惊,缓缓开口道:“老帅,冯逆的死讯您都知道了?您为啥要替这个乱臣贼子戴孝啊!”
“放肆!”站在一旁的赵烈文厉声道,“蒋益灃!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大不敬!什么叫‘替乱臣贼子戴孝’?今天是正月十四,宣宗皇帝的忌日!”宣宗即是道光帝。
蒋益灃顿时吓了一大跳,赶紧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属下知错了,属下不敢了,属下误会了老帅,还请老帅您恕罪……”
“罢了罢了,”曾国藩背过手来道,“我曾某人这一生能够有今天,有两个人是我如何也不敢忘记的;其中一个就是宣宗皇帝,先皇对我的知遇之恩我这辈子无以回报,现在只能在每年他老人家的忌日为他戴孝以示感恩戴德……”蒋、赵二人注意到此时曾国藩的眼角已经变得红润。
“是这样啊。”蒋益灃开口道,“老帅,城外也有了动静,弟兄们注意到长毛这些天改打了白色的旗帜,而且整个贼营向后退却了十余里。今天我们又接到了确切消息,那个冯逆被刺身亡了!”
“什么?竟有此事?”赵烈文大惊道。
曾国藩接过字条仔仔细细地瞧着,喃喃地道:“莫非,价人他真的成功了?”
“老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赵烈文问道。
“是康价人,”曾国藩道,“他不顾我的反对,执意要出城去刺杀长毛首领伪城王冯瑞城,我识得价人的字迹,这张字条出自他手错不了。”
“果然啊,”蒋益灃兴奋地道,“这么说冯逆还真的死了,老帅,现在长毛内部已乱,各贼营已是群龙无首,咱们乘势一举杀过去必能将其击溃,到时候不但长沙的围可解,湘潭、衡阳甚至整个湖南都能顺利收复,然后咱们再乘势进攻拿下武汉,最后顺江而下直捣南京!”
赵烈文打断道:“等会儿,老帅,晚生怎么觉得这字条来得蹊跷啊,冯逆的死讯也令人生疑啊。”
曾国藩也点点头,说道:“本堂觉得也是,我们与冯逆作战这么多年,说杀就把他给杀了,这确实有些唐突啊。”
蒋益灃道:“这有什么可疑的啊,康福他武功那么好,杀一个冯逆那是绰绰有余;现在是长毛正乱的时候,咱们可得抓住机会啊,一旦等他们选出了新的贼首卷土重来咱们可就没有机会了!”
“不可,冯瑞城这人阴险狡诈,保不准这又是用什么诡计算计咱们,蒋将军,可不能上当啊!”赵烈文道。
“呸!”蒋益灃十分不高兴,喝道,“老帅都说了这是康福的亲笔,还有什么可疑的,赵烈文,我们湘军就是被你的胆小怕事畏手畏脚给拖累的,现在仗打到这个地步,你不要再指手画脚了!”
“芗泉!不得放肆,惠甫考虑得没错,本堂不许你胡来!”曾国藩道。
“哼!”蒋益灃不屑地道,“老帅,您老也是糊涂了吧,这么好的战机都不肯抓住,真是辜负了弟兄们的一片赤诚之心。”
“蒋益灃,你怎么说话的?”赵烈文道。
“不瞒二位,现在长沙城内的广大湘军将士们都已热血沸腾渴望出城与长毛一决高下,老帅啊,您在湘军之中已经不得人心了。还有你赵烈文,你一个江苏常州人,少管我们湖南兄弟的事,仗怎么打,由我们说得算!”
“你!蒋芗泉,怪不得当年罗山、迪庵都看不上你,你果然是让人失望,武断急躁,不尊上下,把你从广西调回来算是本堂看走了眼!”曾国藩指着蒋益灃道。
蒋益灃却是连连摆手,面露笑容道:“老帅,您可错了,我蒋某人现在可是咱湘军的顶梁柱,整个长沙城内的弟兄都听我的号令。冯逆之前虽然使诈侥幸赢了我一次,但也仅此而已;现在冯逆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怕?我已布置完毕,今夜我们就出城袭营,定能将长沙城外的长毛余众一网打尽!”说罢蒋益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