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娘亲又送了阿牛上了学堂。
妇人拿着绣好的绣品,去了裁缝店。
那老板娘今天忙得很,好不容易瞧着妇人拿了单子将将要出门,瞧着日头,说了句,“瞧着这天色要下雨了,若不然你明日再回?”
妇人右眼跳了下,谢绝了老板娘的邀请,“没事,如今是夏日,日头还长,再说我家里还有饭热着呢。”
到底没留住妇人,老板娘瞧着这少妇出了门,今日可不是个好天气。
夏至日,雨降。
阿牛,正在学堂里跟着夫子,摇头晃脑的背着书,夫子媳妇却是突然出现在了学堂门口。
夫子出了门,再回来的时候,略带惋惜的敲了敲阿牛的桌子,“你随我出来。”
阿牛瞪大了眼睛瞧着夫子,心里好奇,“昨日的书我都背好了呀,夫子还找我干嘛?”
雨后,天空被清洗的各位干净,阿牛一出门便瞧着这晴空万里,格外舒畅。
“阿牛,你回家去吧。你娘亲,昨日去了。”
夫子瞧着依旧是和善的模样,有些可怜的瞧着小孩子。
阿牛却是愣在了原地,“夫子,你说什么呢?我阿娘昨日才送我回学堂的。”
夫子摸摸阿牛的头,“阿牛,你回家看看去。昨日大雨,山体滑坡,你阿娘被流沙冲走了。”
阿牛半晌没有说话,夫子耐心的等着,“阿牛,虽说你如今年岁小,但世事无常这个道理我也说与你听,世事无常,但人间有情,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便来找我。”
阿牛抬起头,夫子瞧着小孩子红了眼,“回去吧。”
“谢谢夫子。”
哽咽着,阿牛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出了门。
“阿娘,你不要骗我了。”
日头从初生,到了头顶。
阿牛跑出了一身汗,才挤进了自家的院子。
往常冷清但干净的院子,如今热闹非常。
人们来来往往,阿牛听见那些往日嘴碎的婆娘,轻声细语,“这人啊,真是可惜,她要是愿意改嫁,哪里会这么可怜。”
阿牛听着那些人高马大的汉子们,略带可惜的瞧着一个方向,“可惜了,年轻又好看,怎么就想不开呢。”
阿牛听着几个癞皮,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真白,人都死了,还遮这么严。”
……
人世纷杂,阿牛冲上前,一眼就瞧见了院子里的那人。
往常笑意盈盈的娘亲,如今被一块破布包着,随意的扔在地上,村长媳妇正帮着梳理。
阿牛冲上前,那媳妇一把拉住他,“可怜的孩子,想哭就哭吧。”
阿牛听不见她的话,他瞧着自家一贯整洁的娘亲,如今满身泥泞,美丽的脸庞都有些肿胀,走了样。
阿牛这才发现,娘亲,他的娘亲再也不能对着他笑,为他做饭,为他制衣,为他嘘寒问暖。
这世间为何总与人过不去呢?
阿牛跪在娘亲身边抽泣不止。
身边人来人往。
这一日,终于到了下葬。
村长安排了几人帮忙,阿牛从柜子里拿出了几块碎银子,是娘亲存着的他的学费。
他还能想到娘亲绣花时,眼里的期待和憧憬,“等阿牛学成了,考上状元,阿娘就享福了。”
而如今,一场空。
泥土砸在棺材上,一捧又一捧,阿牛眼睁睁瞧着这些肮脏的泥土,掩埋了他的至亲。
他再也流不出泪来,他冲了下去,抱着这冰冷的棺材,想象着娘亲的怀抱。
“娘亲,你骗我,你说要给我做红烧肉的,你食言了!”
阿牛在坑里大喊大叫,叫旁边的妇人使劲抹着眼角,村长再也看不下去,将人带了上来。
“阿牛!阿牛!你冷静下,让你娘亲入土为安。”
阿牛埋在村长怀里终于哭出声来。
“这世间,终究只剩下我一人了。”
娘亲被埋了几日,阿牛在坟前便守了几日。
日日村长媳妇都来送饭菜,倒叫阿牛心里产生了一丝感激。
“婶子,谢谢你。”
这日,村长媳妇又来送饭,阿牛终于开了口。
倒惊得这媳妇手一晃,碗掉了下去,汤撒了一地。
这妇人双手摩擦着衣角,瞧着孤苦伶仃的孩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阿牛啊,婶婶和你说件事,但是你别往心里去啊。”
大概是这暮色渐重,叫人瞧不清旁人脸上的神色。
阿牛低着头,没有说话,大概他也想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到来。
村长媳妇摩搓着手心,不敢抬头瞧着这个孩子,“那日,我是从婆家回来,谁想到路上突然下了大雨,挑了条近道,我真不是有意的,谁能想到那深山老林里,大雨瓢泼还有人在做那事,我只是好奇去瞟了眼,我当时离得远,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你家娘亲,还是只是衣服像。”
村长媳妇瞧着阿牛没有反映,这才接着往下说,“我瞧着那人的身形像是个富家老爷,旁边还守着几个人,看起来像是咱们村的几个无赖,我当时吓坏了,只敢偷偷瞧了眼。我真不知道,第二日你娘亲就没了。”
村长媳妇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瞧着阿牛的神色不对,这才反映过来,一把抓住阿牛,“阿牛啊,你还是个小孩子,你别冲动啊,估计是婶子看错了,你别往心里去。”
阿牛被婶子抱在怀里,他努力挣扎开来,“婶子,谢谢你。没关系的,我没事,谢谢你告诉我。”
婶子瞧着阿牛神色确实没有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她拍拍自己的围裙,将饭菜端到阿牛眼前,“先吃点,已经七日了,快回去吧。”
阿牛将婶子送来的饭菜吃进肚子里,将空碗递过去,“谢谢婶子,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回。”
婶子这才收好碗筷,拍拍阿牛的头,回了村。
阿牛转过身,跪在娘亲的墓前,“阿娘,你疼不疼?没关系,阿牛马上就来找你了。”
夜色渐渐深了,整个村落里安静了下来。
这一日之后,村里的几个无赖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不知怎么尽都喝多了,摔进了河里,丢了命。
婶子再也见过阿牛,她每月初一十五都往庙里添香,这个乡村的妇人,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安慰着自己。
这世间,有时真叫人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