盎然的绿色在眼前灰飞烟灭,幻化成冥币在空中纷纷扬扬。
一个个面色青白,行动僵硬的“人”穿着粗制滥造的白色麻衣面无表情的站成了一排,连成了绵延不绝,看不到尽头的长河。
他们瘦的只剩下骨头,每动一下,仿佛都会传出骨骼之间摩擦的清脆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或许他们不该被称之为人,但他们以前确实是人,只是如今死了罢。
“这是在干嘛?”我站在队伍外面,问着一个看守阴间的狱卒。
狱卒转头看向我,脖子扭得咯咯直响,“领孟婆汤。”
孟婆汤,可忘前世今生。
这是每一个死人进入阴间后都得喝的一碗汤,不然没法进入轮回。
蓦地,我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容。
他面色比一般死人都要白上一些,如瓷玉一般,近乎透明,浅眉墨眸之间笼罩着一层阴郁,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手腕处爬着一道狰狞的疤,肉色不均匀的交错着。
他正和孟婆在交谈着什么,冷然的薄唇一张一合,好看极了。
我支使着透明的身子飘荡前去,凑到他们面前。
死人是见不着我的。
楚辞就是。
孟婆像似例行公事一般,机械的用枯槁的老手端起一个有半个缺口的青白瓷碗,颤颤巍巍地递向面前好看的少年。
碗中还在冒着热气,袅袅飘散。
“你的疤是哪来的?”孟婆沙哑的声线像锯子在木头上划着。
楚辞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孟婆面无表情,“姓甚名谁?”
“不知。”
“如何身陨?”
楚辞面上蒙了层茫然,“我…我不知…”
孟婆浑浊的眸在他身上流连了一会儿,枯槁的指尖在碗口摩擦着,心下在想,这怕是个死前失了魂的鬼。
她又问,“那你还记得什么?”
“宋绾。”
我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少年从口中念出,心下微微一动。
他忘了他年少最痛苦的回忆,忘了自己是怎么惨烈的死去,忘了自己叫什么,却心上记着她——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
孟婆叹息一口气,沧桑的晃了晃脑袋,蓬乱的白丝在压抑的空气中飘着,“诺,生前活着不好受,死了就都忘了吧。”
忘了好。
忘了最好了。
楚辞微微低着头,下颔线紧绷着,他像是在做最后的酝酿。
忘了吗?
忘了这个他最后只记得的这个名字吗?
宋绾……
他心下默念着,不知为何,这个名字一脱口,就会牵动着他的心脏,丝丝的绞痛起来。
最后,
他伸出纤长白皙的指,接过了碗。
看他喉结上下滚动着,我毫无察觉的松了一口气。
-
我是个活人,利用阴灯将自己幻化成一缕魂魄跟着楚辞来到这空荡无望的地狱。
当他坐在河边的石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的河面时,我便轻轻的和他依偎在一起,想要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我亲亲他泛凉的鼻尖,再一点点往下……
终于,
他也要渡河了。
一叶只容得下一人的小舟不知何时来到了彼岸,颤悠悠的晃荡着,摇摆不定。
楚辞从石头上跳下来,随手拍了拍裤腿上的落灰。
他也要走了。
只要成功的渡过这河,他就能成功的进入轮回,开始新生。
从此以后,他们就当真再无瓜葛了。
我并没有很不舍,目光柔和的看着眼前比我高出大半个头的少年。
心想他这一生,遇到我这么个人,还真是不幸中的不幸。
也好,
重新投胎去吧。
别再遇着她了。
楚辞拉了拉手上莫名其妙多出的一根麻绳,小舟就顺着更靠近了些,在水面上划过一圈圈波纹。
他凝视着河面。
可那看不出任何的倒影。
河水是墨黑色的。
这里的一切都死气沉沉,毫无生意。
良久,他慢慢的转过头来,朝我站着的方向勾起了唇角,眼中似有神奇的星光在明灭着。
要是有旁人在场,一定会为这惊悚的一幕感到可怖——楚辞明明是在向着一团空气傻笑着!
我一怔,被他清澈见底的眼睛震住了。
我明明是不会被死人看见的。
只听那道独属于少年的嗓音在空气中响起,穿过我的颅骨,碾碎了我那天真的想法,他说,“绾绾,你会和我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