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阵铜鼓声响起,那已经张开血盆大口的黑蛇顿时仿佛收到了什么命令一般立刻停止了进攻。
印松烟大口喘着气,他微微抬眼,黑蛇已经缓缓蠕动着身体离去,还回头再看了一眼,似是不舍放任这般的食物不管。
台上忽然有人喊道:“高公公举牌买下白衣服的妖怪,出赏一百两。”
话音刚落,众人议论纷纷。
高公公提了提嗓音道:“那妖怪是个女的!”
所有人看去,果真,因为印松烟大量出血的缘故,他的宽松衣服已经偏紧地贴在他的身体上,女性的特征也毫无疑问地暴露了出来。
女人?所有人都惊了。
印松烟手有些颤抖,他想找个东西把自己盖起来,屈辱,可笑……他是男人啊,他嘴唇颤抖,张了张口,“不是……不是啊……”
张公公继续提着嗓子调笑道:“我家里正好缺个长相英气的女子呢,待法师封了她的四肢和妖力,哈哈……”
印松烟颤抖着身体……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涌现出过往种种……
“人妖,人妖最恶心了!!砸他,拿石头砸他!”
“画的画再好看也别买,脏的很!”
“这种妖怪真不该存在,太丢妖怪的脸了……”
“听说没,他们自身交配……别提多恶心了!”
“他到底是男是女啊?”
“女的吧,看她的那个……怎么可能是男的?”
……
他颤抖着身体站起来,指着高公公道:“我不是,我不是!!”
一阵哄笑声。
“高公公,这妖怪傻了吧?”
“别买了,给我吧,看那模样,清秀的很啊。”
印松烟缓缓伸出手,冷喝一声——“起”!
火焰逆风而上,直冲众人,然而,其上有结界,巨大的一阵轰隆声后火焰又逆而下之,巨大的灼烧感让印松烟几乎昏厥过去……
火焰之中,他仿佛看到一条巨大的蛇飞旋而下……不,有爪,隐约可见的还有触须和锦鲤一般的尾,是龙吗?
印松烟几乎融化的身体在一瞬间仿佛跌入深海,冰凉,舒适……
是死了吗?还是被救了?大脑混沌一片,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睁开眼的时候,四周是白玉的墙壁,周围种满了各色珊瑚,空气里是淡淡的咸味。
“你醒了?”有人问道,声音温柔的有些过头。
印松烟转过头看去,那是一个模样俊朗,嘴唇很薄的男人。不过有些诡异的是,他用一块白布绕过后脑勺,将自己的鼻子包裹起来,白布上似乎还隐约可见几丝鲜血。
是鼻子受伤了吗?
不过印松烟没有多问,只是急切地问道:“你是谁,你救的我?我母亲呢?”
男人道:“这里是境河,在下境河水神禁容,是我救的你,你的母亲……已经死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都时候,印松烟微微一愣,然后立刻抓住了禁容的衣袖。
“我娘她?死了?不可能啊,你不要骗我!不许骗我!你究竟要做什么?”
禁容微微皱眉,一挥衣袖,一个画面便呈现在他的面前。
一只狸猫般的动物瘦的几乎见骨,它躺在血泊中,眼睛紧闭。
印松烟认的出,那就是他的母亲……
“娘,娘……”他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幻象渐渐消失,印松烟的手还伸着半空中,良久,他颤着声音说:“国师在骗我,他骗我,他说过的,他明明说过的啊!!他说我赢了他就放过我娘……”
他颤抖着身体,又一次抓住了禁容的衣袖,急切道:“你是河神,救救她,救救我娘……我,我把我的灵元全部渡给她,你让我娘醒过来好不好,好不好?求你了,大人……”
禁容面不改色,依旧声音温柔至极地回答道:“不可能了,而且那场比试,你输了,如果我没有救来你,你早就死了,被自己烧死的。”
句句致命,印松烟瘫倒在床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禁容微微一笑,道:“我救你,是我欣赏你,以后你跟着我做事,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
沉默了好久,印松烟转过身看着禁容,缓缓开口:“我……我想做个男人……”
禁容笑:“可以。”
就这样,他留在了河神身边做事。
他之前问过禁容为何要救他一个妖怪。
禁容说他之前也是一个妖怪。
可印松烟记得禁容是龙,而且在几次人类祭祀的时候还在云层里现过身,龙怎么会是妖怪呢?
印松烟不明白,当然禁容也没告诉他。
禁容每一年都要有一个人祭祀,每一年的人也不一样,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妖,当然,每一年的妖怪也不一样。
而且每一次都似乎要割掉他们的一个器官,耳朵,嘴,心脏……等等。
次次不同。
禁容说河底有上古妖兽,如果不不用这些祭品镇压就很可能会民不聊生。
印松烟不多问,他只要办好事就可以了。
来到境河的第二年,禁容问印松烟:“听说你画画的不错。”
印松烟笑笑:“喜好罢了。”
第二日,禁容指着珊瑚礁中的一处房子,道:“做你的画坊如何?”
印松烟心中十分温暖欢悦,他拱手道:“多谢大人抬爱。”
禁容道:“也有所求,我要你练好画技去找一个人。”
“人?”印松烟不解。
禁容笑了笑,道:“是境州城张家的长公子,张慕贵。他喜欢书画,你去以画交友,然后时机一到,你假死即可,至于其中缘由,我的性子,松烟你不会不知道。”
印松烟点点头,轻声答道:“属下定竭尽所能。”
“还有,这个给你。”禁容伸出手,手中幻化出一支毛笔,黑色为底,有金色的流云花纹,古朴精美,十分好看。
印松烟接过毛笔,后来便一直用作法器。
是的,他喜欢绘画,松烟入墨,本该如此。
后来,他在境河边上一直等待着张慕贵。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十天的时候,他摇着把纸扇而来,潇洒阳光。
他渡步踩在印松烟正在画的影子上,好奇地打量着印松烟。
“公子,你踩到我的影子了。”
他说。
很奇怪的回答,也就这样,二人相识。
他们一起谈论诗画,泛舟湖中;一起元宵灯会,许愿树下;一起游历山河,好酒好菜……
可是,张慕贵一直都不知道,一切不过是印松烟演的一场戏罢了。
印松烟也不会料到,说好的友情,却在一次灯会上被打破。
张慕贵执一盏灯笼,看着安安静静的印松烟,有些结巴,而且小心翼翼地说:“我大概……大概是……喜欢你的。”
烟火盛放,喧闹异常。
张慕贵的脸忽明忽暗,淡淡的红晕已上脸颊。
“喂,你得……回答我……”
印松烟看着张慕贵,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灯笼,笑道:“好。”
一个好字,张慕贵大概能记一辈子。
后来的一切除了情感发生了变化,其余的都是照常进行。
包括后来的假死,后来的香炉。
香炉其实只是普通香炉,只不过里面封印了部分印松烟的妖力罢了,而每燃烧一次,他虚假的影像就会清晰一次。
不过张慕贵每次说的话,他都可以听到。
第一次燃烧,他说。
“你活过来,活过来好不好?”
“我还想带你看烟火。”
第二次燃烧,他说。
“松烟,我还想看你画影子。”
“松烟,我长高了,我居然还会长个子,而且我终于比你高了,你醒过来,再不醒过来我可会嫌弃你的!”
第三次燃烧,他说。
“我去柳青阁了,那个寻仙盘真的转了,你说那江安会不会真不是人类啊?”
“我会好好听话,等你回来。”
……
可惜,他是要被河神消除记忆的,只要香炉一燃尽,他便会把过往种种都忘的一干二净。
忘记,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一个虚假的开头,两年带着目的的交往,一切不过是一场戏。
如今,戏终,人散。
两不相欠,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