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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野鸢尾

The Wild Iris,1992

献给

凯瑟琳·戴维斯(kathryn Davis)

麦瑞狄斯·霍平(Meredith Hoppin)

大卫·兰斯顿(David Langston)

献给

约翰(John)和诺亚(Noah)

野鸢尾

在我苦难的尽头

有一扇门。

听我说完:那被你称为死亡的

我还记得。

头顶上,喧闹,松树的枝杈晃动不定。

然后空无。微弱的阳光

在干燥的地面上摇曳。

当知觉

埋在黑暗的泥土里,

幸存也令人恐怖。

那时突然结束了:你所惧怕的,作为

一个灵魂却不能

讲话,突然结束了,僵硬的土地

略微弯曲。那被我认作是鸟儿的,

冲入矮灌木丛。

你,如今不记得

从另一个世界到来的跋涉,

我告诉你我又能讲话了:一切

从遗忘中返回的,返回

去发现一个声音:

从我生命的核心,涌起

巨大的喷泉,湛蓝色

投影在蔚蓝的海水上。

晨祷

阳光照耀;挨着邮筒,那棵分叉的桦树

叶子叠起,打了褶像鱼鳍。

树下,是白水仙“冰翼”、“歌手”空心的茎;深色的

野生紫罗兰的叶子。诺亚说

抑郁症患者痛恨春天,无法平衡

内心与外部世界。我是

另一回事——抑郁,是的,但有几分热烈地

依恋那棵活着的树,我的身体

实际上蜷曲在裂开的树干里,几乎平静,在黄昏的雨中

几乎能感到

汁液起泡,上升:诺亚说这是

抑郁症患者的一个错误:混同于

一棵树,而那颗快乐的心

游荡园中像一片飘落的树叶,一个

代表部分,而非整体的形象。

晨祷

不可抵达的父啊,想当初

我们被逐出天堂时,你制造了

一个复制品,在一种意义上

是与天堂不同的地方:为了

给予教训而制造;其他

都相同——两面都美,美

没有不同——只除了

我们不知道那教训是什么。被独自留下,

我们让彼此精疲力竭。随后是

黑暗的年月;我们轮流

在花园里劳动,最初的泪水

涨满我们的眼睛,当大地

似雾蒙花,某种

暗红,某种肉体的颜色——

我们从没有想到你

虽然我们正学着敬拜你。

我们仅仅知道那不是人类的本性:只爱

以爱相报者。

延龄草

当我醒来,我在森林里。黑暗

似乎自然而然,天空透过那些松树

光线密布。

我一无所知;我能做的只是看。

当我细看,天堂里所有的光

暗淡成仅有一物,一堆火

正烧穿冷冷的杉林。

那时,再也不可能

凝望天堂而不被摧毁。

有灵魂需要

死亡的到场吗,就像我需要保护?

我想如果我讲得足够久

我将回答那个问题,我将看到

无论他们看到的什么,一架梯子

穿过杉林伸过来,无论什么

呼唤他们去交换生命——

想想我已经理解的那些。

那时我在森林里醒来,一无所知;

只是片刻之前,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嗓音

(如果有一个嗓音被给予了我)

将如此充满悲伤,我的句子

像串在一起的哭喊声。

我甚至不知道我感到了悲伤

直到那个词到来,直到我感觉

雨水从我身上流下。

野芝麻

当你有了一颗冷酷的心,你就这样生活。

像我:在树荫里,在凉爽的石上蔓延,

在那些大枫树下。

太阳几乎触不到我。

早春,有时我看到它,正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升起。

那时树叶在它上方生长,整个地遮住它。我感到它

透过树叶闪闪烁烁,飘忽不定,

像某个人用金属汤匙敲打着一只玻璃杯的侧面。

生命之物并非同等地

需要光。我们中有些人

制造我们自己的光:一片银箔

像无人能走的小径,一片浅浅的

银的湖泊,在那些大枫树下的黑暗里。

但你已经知道这些。

你和其他那些人,他们认为

你为真实活着,甚至还爱着

一切冰冷之物。

雪花莲

你可知道我是谁,怎么活着?你知道

什么是绝望;那么

冬天对你应该有意义。

我并不期望存活,

大地压制我。我不期望

再次醒来,感觉

我的身体在潮湿的泥土里

能够再次回应,记起

这么久以后如何再次盛开

在初春时节

寒冷的光里——

害怕,是的,但又一次在你们中间

哭喊着是的冒快乐之险

在新世界的狂风里。

晴朗的早晨

我观察你已经够久了,

我可以随心所欲地跟你讲话——

我已经接受了你的偏好,耐心地观察

你喜爱的事物,说话

只通过工具,用

泥土的细节,如你所好,

蓝色铁线莲的

卷须,傍晚时的

亮光——

你永远不会接受

像我这种腔调,漠不关心

你正忙于命名的事物,

你的嘴

惊恐的小圆圈——

而这次我一直

容忍你的弱点,想着

你迟早会自己把它丢在一边,

想着物质不可能永远吸引你的凝视——

铁线莲的栅栏正在门廊的窗上

绘着蓝色的花朵——

我无法继续

将自己局限于图像

因为你认为质疑我的意思

是你的权利:

如今我已准备好

将清晰强加于你。

春雪

望着夜空:

我有两个自我,两种力量。

我在这儿和你一起,在窗边,

注视着你的反应。昨天

月亮升起在潮湿的大地之上,低低的花园里。

此刻,大地像月亮一样闪耀,

像光亮裹着的死物。

此刻你可以闭上眼睛。

我已经听到你的叫喊,以及在你之前的叫喊,

和它们背后的需要。

我已经给你看了你想要的:

不是信仰,而是屈从,

屈从于依靠暴力的权威。

冬天结束

寂静世界之上,一只鸟的鸣叫

唤醒了黑枝条间的荒凉。

你想要出生,我让你出生。

什么时候我的悲伤妨碍了

你的快乐?

急急向前

进入黑暗和光亮,同时

急于感知

仿佛你是某种新事物,想要

表达你自己

所有的光彩,所有的活泼

从来不想

这将让你付出什么,

从来不设想我的嗓音

恰恰不是你的一部分——

你不会在另一个世界听到它,

再不会清晰地,

再不会是鸟鸣或人的叫喊,

不是清晰的声音,只是

持续的回声

用全部的声音表示着再见,再见——

那条连续的线

把我们缚在一起。

晨祷

原谅我吧,如果我说我爱你:强者,

人们总是对他说谎,因为弱者

总是被恐惧驱使。我不能爱

我无法想象的,而你

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坦露:你像那棵山楂树吗,

总是同样的面孔在同样的地方,

或者你更像毛地黄,变化不定,先是冒出

一柱粉红在雏菊后面的斜坡上,

到第二年,变成紫色在玫瑰园里?你必定看到

它对我们没有用,这种寂静让人相信

你必定是所有事物,毛地黄和山楂树,

娇弱的玫瑰和顽强的雏菊——任由我们去想

或许你无法存在。是否

这是你想要我们认为的,是否

这解释了清晨的寂静——

蟋蟀还没有摩擦它们的翅膀,猫儿

还没有在院子里打斗?

晨祷

我看它和你一起正如和桦树一起:

我不是要以个人的方式

和你说话。我们之间

许多事已经过去。或者

它一直就是

单方面的?我是

有过错,有过错,我请求你

能通人情——我的贪心

不比其他人更甚。但缺少

所有的感觉,缺少

对我的丝毫关怀——我干脆继续

对那些桦树讲话,

像我从前的生活那样:让它们

做它们最糟糕的,让它们

用浪漫主义艺术家把我埋葬,

它们带尖的黄叶

正在飘落,将我覆盖。[12]

蓝钟花[13]

不是我,你白痴,不是自己,而是我们,我们——

天空的波浪,蓝得

像对天堂的评论:为什么

你珍视你的嗓音,

当成为一物

几近于无?

为什么你仰望?想听到

像神的声音一样的

回声?对我们来说你们都相同,

独居,立于我们之上,计划着

你们愚蠢的生活:你们去

你们被送去的地方,像万物,

风将你们种在那里,

你们一个或另一个永远地

俯视着,看着水的

某种图像,又听着什么?波浪,

重波浪,鸟儿歌唱。[14]

远去的风

当我造你们的时候,我爱你们。

如今我怜悯你们。

我给了你们所需要的一切:

大地作床,蓝天作被——

如今我离你们越远,

把你们看得越清楚。

你们的灵魂应该已经广阔无边,

而不是现在这样,

嘀嘀咕咕——

我给了你们每一样礼物,

春天早晨的蓝,

你们不知道怎么用的时间——

你们还想要,那个

为另一种造物保留的礼物。

不管你们希望什么,

你们都将无法找到自己,在花园里,

在生长的植物中间。

你们的生命不像它们那样是循环的:

你们的生命是鸟的飞行,

在寂静中开始和结束——

开始和结束,其形式重复着

从白桦树到苹果树的

这条弧线。

花园

我再不愿做这事了,

我再看下去要受不了——

在花园里,明亮的雨中

那对年轻夫妇正在种下

一排豌豆,仿佛

以前从没有人做过这件事,

这巨大的困难还从来没有人

面对、解决——

他们看不见他们自己,

在新泥里,开始,

没有前景,

他们后面,浅山淡绿,花团锦簇——

她想停下来;

他想继续做这件事,

直到结束——

看她,正抚着他的脸颊

表示停战,她的手指

带着春雨的凉;

在细草里,紫色番红花迸发——

甚至在此,甚至在爱的初始,

每次她的手离开他的脸

都成为分别的意象

而他们认为

他们可以随意忽略

这种悲哀。

山楂树

肩并肩,而非

手牵手:我注视着你们

正走在夏季的园中——

无法移动的事物

学着去看;我不需要

穿过这花园

追逐你;人类

处处留下了

感觉的标记,花

撒落在泥泞小径上,全部

白色和金黄,有些

被夜里的风

稍稍吹起;我不需要

跟随到你现在的地方,

深入有毒的田野,去了解

你逃离的原因,人类的

激情或愤怒:还能为别的什么

你会丢下

你已采集的一切?

月光中的爱

有时一个男人或女人把自己的绝望

强加给另一个,这被称作

裸露心,或称作,裸露灵魂——

意思是此刻他们获得了灵魂——

外面,夏夜,一个完整的世界

被抛在月亮上:团团银色的轮廓

也许是建筑或树木,或狭小的公园

有猫藏在里面,在尘土里仰身翻滚,

玫瑰,金鸡菊,还有,黑暗中,金色的国会大厦圆顶

变成了月光的合金,外形

没有细节,神话,原型,灵魂

充满了火,那实际上是月光,取自

另一个来源,短暂地

像月光一样闪亮:石头与否,

月亮仍称得上是一个生命之物。

四月

没有谁的绝望像我的绝望这样——

你在这个园子里没有地方

思考这类事情,制造

这种无聊的外在标志;那个男人

在整个森林里除草,多么显眼,[15]

那个女人跛脚,拒绝换衣服

或洗头发。

你认为我在意

你们是否相互说话吗?

我只是想要你明白

我盼望两个被赋予了心智的生灵

变得更好:这即使不是说

你们实际上应该相互关心,

至少是说你们应该理解

不幸就分布在

你们之间,你们所有同类之间,对于我

要认识你们,就如深蓝色

标志着野生蓝钟花,白色

标志着紫罗兰。

紫罗兰

因为在我们的世界里

有些东西总被遮掩,

小而且白,

小而且如你所称的

纯洁,我们并不悲伤

当你悲伤,亲爱的

痛苦的主啊;你

并不比我们

更迷失,在

山楂树下,山楂托着

平稳的珍珠的盘子:什么

已将你带到愿意教导你的

我们的中间,虽然

你跪着哭泣,

你巨大的两手紧紧扣着,

以你所有的伟大,却丝毫

不了解灵魂的本性——

它从不会死亡:可怜的悲伤的神,

你要么从未有过灵魂,

要么从未失去过灵魂。

女巫草

有物

进入世间,不受欢迎

呼喊着混乱,混乱——

如果你这么恨我,

不要烦心给我

一个名字:是你需要

在你的语言中

增加一次诋毁?又一种

将一切归咎于一个部落的

方式——

正如我们所共知,

如果你崇拜

一个神,你只需

一个敌人——

我不是那个敌人。

仅仅一个伎俩,去忽略

你看到的正发生在

这个苗圃里的事,

失败的

一个小范例。几乎每天都有

一种你珍爱的花在此凋零,

你无法安宁,除非

你抨击那原因,意思是

无论留下什么,无论

发生什么比你的个人激情

更坚定的事情——

这并不表示

要在真实世界里永远持续。

但为什么承认那些,当你能继续

做你一直做的事,

哀悼并躲避着指责,

两者总在一起。

我不需要你的称赞

才存活。是我先在这里,

在你到这里之前,在你

建起一个花园之前。

我还将在这里,当只剩下太阳和月亮,

和大海,和辽阔的旷野。

我将掌控这旷野。

花葱[16]

陷于尘世间,

难道你不是也想

去天堂?我生活在

一位女士的花园里。原谅我,女士;

渴望已带走我的体面。我不是

你以前想要的。但

正如男人女人似乎

欲望彼此,我也欲望

天堂的知识——而如今

你的悲伤,一根赤裸的茎

正伸到门廊的窗口。

而最终,什么?一朵蓝色小花

像一颗星。永不

离开这世界!这不是

你的泪水所表示的?[17]

晨祷

你想知道我怎样打发时间?

我走过屋前草坪,假装

正在拔草。你应该知道

我根本不是在拔草,我跪着,从花圃

扯着几丛三叶草:事实上

我在寻找勇气,寻找

我的生活将要改变的某种证据,虽然

耗时无尽,检查着

每一丛,找那片象征的

叶子,而夏天很快就将结束,已是

草木变衰,总是那些病树

首先开始,那些垂死的

变得灿烂金黄,而几只深色的鸟在表演

宵禁的音乐。你想看我的手?

此刻空空如在第一个音符边。

或者总是想

延续而没有标记?

晨祷

我的心对你算什么

让你必须一次次把它打碎

像一个苗圃专家试验

他的新品种?拿别的什么

去练习吧:我怎能像你偏爱的那样

在群体中生活,如果你强加

一个痛苦隔离区,把我

和我自己部落的健康成员分开?

你并不在花园里

做这事,隔开

生病的蔷薇;你让它挥动友善的

生了害虫的叶子

在其他蔷薇面前,而细小的蚜虫

从一棵迁飞到另一棵,正再次证明

我是你的生灵中最低微的,低于

兴盛的蚜虫和蔓延的蔷薇——父啊,

作为我孤独的创造者,至少

减轻我的罪;取消

隔离的耻辱标志,除非

你是打算让我

又一次永远完好,正如我

曾经完好整一,在我委屈的童年,

如果不是,就在我母亲的心

轻微的重量下,如果不是,

就在梦里,首先

那样将永不死去。[18]

像一颗被守护的心

那朵血红的

野玫瑰花,开始

在最低的枝条上绽放,

被一大团网状的

灌木支撑着:

它盛开,映着黑暗——

那是心的永恒的

背景,而高处的花朵

已凋谢或憔悴;

幸存

在逆境中,仅仅

加深了它的颜色。但约翰

反驳,他觉得

如果这不是一首诗而是

一个实际的花园,那么

那朵红玫瑰将

不需要模仿

其他东西,无论是

另一朵花,还是

那颗幽暗的心,在

地平线上搏动着

半是暗红,半是腥红。

旷野的花

你在述说什么?说你想要

永恒的生活?你的思想真的

那么令人信服?当然

你不看我们,不听我们,

在你皮肤上

太阳的斑点,黄色

金凤花的粉末:我正和你

谈话,你的目光透过

正摇动你的小拨浪鼓的

高草的篱笆——噢

灵魂!灵魂!是否

只向内看已经足够?对人类的

藐视是一回事,但为什么

鄙视那辽阔的

旷野,你的目光从野生金凤花

清晰的花冠上抬起,望向什么?你可怜的

天堂的观念:缺乏

变化。比世间好?你

怎么知道,当你站在我们

中间,既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

红罂粟

伟大的事情

是没有

头脑。感情:

噢,我有这些;它们

主导着我。我有

一个在天国的主

叫做太阳,我为他

盛开,向他展示

我自己的内心之火,火

就像他的现身。

什么能这般地荣耀

如果不是一颗心?噢我的兄弟姐妹,

你们是否也像我一样,从前,

在你们成为人之前?你们是否

也曾允许自己

再盛开一次,即使

以后再不能开放?因为

事实上,我现在说话

正是以你们的方式。我说

是因为我已凋谢。

三叶草

什么被撒播在

我们中间,你称之为

幸福的标志?

虽然它是一棵草,

就像我们,是将要

被连根拔起的一物——

按什么逻辑

你想要某物死亡

却收藏了

它单独的一根

卷须?

如果有什么显现在我们中间

如此强力,难道它不应该

繁殖,造福

这可爱的花园?

你应该自己

一直问这些问题,

而不是把它们留给

你的受害者。你应该知道

当你在我们中间昂首阔步

我听到两个声音在说话,

一个是你的精神,一个是

你双手的动作。

晨祷

不仅太阳,而且大地

自己也闪光,白色之火

跃自耀眼的群山

和清晨微亮的

平坦道路:难道这是

只为我们,要引起

回应,或者你也

被扰动,无法

控制自己

在大地面前——我羞于

以前对你的想法,

疏远我们,把我们

当成一个实验:成为

任人驱使的动物,

是一件痛苦的事,

一件痛苦的事。亲爱的朋友,

亲爱的正在发抖的同伴,

在你察觉的事情中什么最让你惊讶,

大地的光辉还是你自己的快乐?

对我,一直

快乐就是惊讶。

天堂与大地

一个结束之处,其余的开始。

顶端,一带蓝色,下面,

一带绿色和金色,绿色和深玫瑰色。

约翰站在地平线上:他想

同时要两个,他想

同时要一切。

极端是容易的。只有

中间是个谜。仲夏——

一切都有可能。

意思是:生活将再不会结束。

我怎能留下我丈夫

站在花园里

梦想着这一类事,握着

他的耙子,得意地

准备着宣布这个发现

当夏季太阳的火

真的搁置

被那些燃烧的枫树

整个地遏制

在花园的边上。

我曾渴望保持自我,

安静,当这世界从不安静,

不是仲夏,而是第一朵花形成

之前的时刻,一切都还

没有过去的时刻——

不是仲夏,那令人陶醉的,

而是春末,草在花园边上

还没有长高,早郁金香

正要张开——

像一个孩子在门口盘旋,注视着其他人,

那些更早的,

一丛浓密的枝条,警觉于

其他的失败,公众的畏畏缩缩

用孩子对即将到来的能力的那种强烈自信

准备着击败

这些弱点,不屈服于

任何事情,时间正好

先于盛开,掌控的时期

在那礼物出现之前

在拥有之前。

仲夏

我怎能帮助你们,当你们都想要

不同的东西——阳光和阴影,

潮湿的黑暗,干燥的炎热——

听听你们自己,彼此嫉妒——

而你们想知道

为什么我对你们绝望,

你们认为某种东西能把你们融为一体——

盛夏的寂静空气

和一千个声音混杂一起

每个都大声叫喊着

某种需要,某种绝对

并以那种名义,持续地

在开阔的旷野里

彼此绞杀——

为了什么?为空间和空气?

作为天堂之眼中

唯一者的殊荣?

不期待你们成为

独一的。你们是

我的体现,所有的多样化

并不是你认为你看到的

当你寻找着田野之上明亮的天空,

你们仓促的灵魂

像望远镜集中在

你们某种放大的自我上——

我为什么造你们,如果我打算

将自己限于

这上升的标志,

星星,火,愤怒?[19]

晚祷

从前我相信你;我种下一棵无花果树。

在这儿,维蒙特,没有夏天的

国度。这是一个试验:如果这棵树活下来,

那就表示你存在。

按这个逻辑,你并不存在。或者,你仅仅

在温暖的气候里存在,

在炽热的西西里、墨西哥和加利福尼亚,

那儿出产不可思议的

杏子,易碎的桃子。也许

它们在西西里看到你的面容;这儿,我们几乎看不到

你外衣的褶边。我不得不约束自己

与约翰和诺亚分享番茄的收成。

如果另外的某个世界上存在正义,那些

像我这样的人,因大自然强迫

而过节制生活的人,就应该得到

所有事物中最好的份额,所有

渴望、贪婪的目标,作为

对你的颂扬。没有人比我颂扬你

更热切,带着更多

被痛苦地阻止的欲望,或是更值得

坐在你的右手边(如果它存在),享用着

那易腐烂的,那不死的无花果,

它并不能旅行。[20]

晚祷

在你长期的缺席中,你允许我

使用土地,期望

投资得到收益。我必须汇报

我执行任务的失败之处,主要是

关于番茄种植。

我觉得我不应该被鼓励

去种番茄。或者,如果我被鼓励,你就该

停止暴雨、寒夜,它们如此

频频光临这里,而其他地区却得到

十二个周的夏天。这一切

都属于你:另一方面,

我播下种子,我观察初芽

像羽翼撕开泥土。是我的心

因枯萎病而破碎,当小黑点如此迅速[21]

在田垄上蔓延。我怀疑

你的慈悲,按我们对于这个词的

理解。你并不区分

死者与生者,你因此

对征兆无动于衷,你可能不知道

我们承受了多大的恐惧,那有斑点的叶子,

那甚至在八月就飘落的[22]

枫树的红叶,在最初的黑暗中:我要负起

对这些作物的责任。[23]

晚祷

超过了对我的爱,很可能

你更爱旷野那些兽类,甚至,

可能,更爱旷野本身,在点缀着

野菊和紫苑的八月:

我知道。我已经把自己

和那些花相比,它们的感受范围

要小那么多,而且没有反应;和白色的绵羊,

实际上是灰色的,相比:我是独一无二地

适合颂扬你。那为什么

折磨我?我研究了山柳菊,

研究了金凤花——因为有毒而免于

被牧群吃掉:难道痛苦

是你的礼物,让我

意识到我需要你,似乎

我必须需要你才能敬拜你,

或者,你已抛弃了我

转而宠爱旷野,在暮色里变得银白的

坚忍的羔羊;闪着淡蓝和深蓝的

野菊和紫苑的波浪,既然你已知道

你们的服饰多么地相似。

雏菊

继续吧:说说你在想什么。花园

不是真实的世界。机器

是真正的世界。坦率地说说任何傻瓜

都能在你脸上读出的:

回避我们,抵制怀念,

是明智的。风

搅动一片牧场的雏菊发出的声音

是不够现代:思维

无法随着它闪光。而思维

想要闪光,平淡地,像

机器闪光,而非

向深处生长,比如,像根那样。仍然

非常感人,当看到你正小心地

接近草地边缘,一大清早,

那时不可能有人

注视着你。你在边上站得越久,

越是显得不安。没有人想听

自然界的印象:你将被

再次嘲笑;讽刺将堆加在你身上。

至于你今天早晨

确实听到的:请三思

在你告诉任何人,是谁在这旷野里说了什么

之前。

夏天结束

所有事情降临我身上之后,

虚无降临到我身上。

对于我拥有的审美愉悦

有一个限度——

在此我与你不同,

我无法在另一个身体上得到解脱,

我不需要

我自身之外的庇护所——

我可怜的被激发的

造物,你们是

让人分心的东西,最终,

只是限制;结果

你们与我相似之处太少,

无法让我满意。

又如此固执——

你要求对你的消失不见

进行清偿,

全部以某部分土地,

某种纪念品来支付,正如你曾经

因劳作而被酬谢,

抄写员被付以

银两,牧羊人得到大麦

虽然它不是泥土

那永恒之物,不是

物质的这些小碎片——

如果你愿意睁开眼睛,

你会看见我的,你会看见

天堂的空虚

映在大地上,田野

再度空旷,死气沉沉,被雪覆盖——

然后白光

不再伪装成物质。

晚祷

我不再想知道你在哪里。

你在花园里;你在约翰在的地方,

在泥土里,心不在焉,握着他的绿铲子。

他就这样整理花园:十五分钟的剧烈劳作,

十五分钟的出神沉思。有时

我在他旁边工作,做零星琐事,

拔草,给莴苣间苗;有时

我从花园北面的门廊观看,直到暮光

让最早的百合成为灯泡:从始至终,

平静从未离开他。但它急速地流过我,

不是作为那朵花抓住的支撑,

而是像透过那棵秃树的亮光。

晚祷

恰如你曾对摩西显现,因为

我需要你,如今你对我显现,但

不经常。我基本生活在

黑暗之中。你也许在训练我

对最微弱的光亮做出反应。或者,像诗人们,

你是被绝望所刺激,是悲痛

让你显露你的本性?今天下午,

在你通常报以沉默的

物质世界里,我爬上了

那些野生草莓之上的小山,形而上学地

下降,正如我的所有行程:难道我下得那么深

足以让你同情我吗,正如你有时同情

其他痛苦的人,偏爱那些

拥有神学天赋的人?正如你预想的,

我不曾仰视。所以你向我降临:

在我脚边,不是野生蓝莓的

蜡叶,而是你激烈的自我,一整片

火的草场,而远处,火红的太阳不升也不落——

我不是个孩子;我能利用幻象。

晚祷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但我们曾经知道,

孩子们知道这些事情。此刻不要转身——我们曾住在

一个谎言里来抚慰你。我记得

早春的阳光,堤岸

织满了长春藤。我记得

躺在旷野里,触着我兄弟的身体。

此刻不要转身;我们曾否认记忆

来安慰你。我们摹仿你,背诵着

我们的惩罚条款。我记得

其中一些,不是全部:欺骗

始于忘记。我记得些小事,花

长在那棵山楂树下,野生蓝钟花的

铃铛。不是全部,但足够

知道你存在:还有谁有理由制造

兄妹间的不信任,除了那个

从中受益的人,我们在孤独中求助的人?还有谁

会这般嫉妒我们那时候的纽带,

来告诉我们说,我们正在失去的

不是大地,而是天堂?

最初的黑暗

你们怎么能说

大地应该给我欢乐?每样事物

生来是我的负担;我无法顾全

你们所有的人。

而你们却想要支配我,

你们想要告诉我

你们中谁最有价值,

谁与我最像。

你们把纯粹的生活,那种

你们努力去获得的超脱

树为一个榜样——

你们怎么能理解我

当你们不能理解你们自己?

你们的记忆没有

足够强大,它无法

回溯得足够远——

永远别忘了你们是我的孩子。

你们受难不是因为你们相互触摸

而是因为你们出生,

因为你们要求生命

与我分开。

丰收

想到你的过去让我悲伤——

看你啊,盲目地依附于大地

仿佛它是天堂的葡萄园

当旷野在你四周的火焰里升起——

啊,小东西,你们多么笨拙:

它既是礼物又是折磨。

如果你所恐惧于死亡的

是比这更大的惩罚,那你不需要

恐惧死亡:

多少次我必须毁掉我自己的创造物

来教导你

这是你的惩罚:

用一个动作我建造了你

在时间里又在天堂里。[24]

白玫瑰

这儿是世间吗?那么

我不属于这里。

你是谁?在亮灯的窗子里,

此刻掩映在那棵绵毛荚蒾树

枝叶摇曳的阴影里。

你能存活吗,在我活不过

第一个夏天的地方?

整夜,那棵树细长的枝条

在明亮的窗边摆动,沙沙作响。

请给我解释我的生命,你啊不露痕迹者,

虽然我在夜里向你大声呼唤:

我不像你那样,我只有

把我的身体当作嗓音;我不能

消失于沉默——

而在寒冷的早晨

在阴郁的地面上空

我的嗓音回声飘散,

洁白渐渐被吸入黑暗

仿佛你终于在制造一个迹象

让我相信你也无法在这儿存活

或向我显示你不是我所呼唤的光

而是它背后的漆黑。

牵牛花

我在另一生有什么罪,

就像我此生的罪

是悲伤,不允许我

向上攀登,永永远远,

无论什么意义上

都不允许重复我的生命,

在山楂树中受到伤害,所有

世间的美我的惩罚

正如它是你的——

我的磨难的源头,为什么

你已从我身上取走了

这些像天空一样的花朵,除了

把我标记成我主人的

一部分:我是

他风衣的颜色,我的肉体赋予

他的荣耀以形式。

普雷斯克艾尔[25]

在每个生命里,有一两个时刻。

在每个生命里,有一个房间,在某处,在海边或在山中。

桌子上,一碟杏子。一只白色烟灰缸里的果核。

像所有图像,这些是一份协议的条件:

在你脸颊上,阳光的颤动,

我的手指按在你的唇上。

墙壁浅蓝;低柜上油漆剥落的一点碎片。

那个房间必定还在,在四楼,

带一个俯望大海的小阳台。

一个方形的白色房间,衬单在床的边缘处折回。

它还没有化为无,化为现实。

透过敞开的窗户,海的气息,碘的味道。

一大早:一个男人在呼唤一个小男孩从水里回来。

那个小男孩——如今该有二十了。

在你脸庞四周,潮湿头发的奔涌,构成褐色的条纹。

平纹细布,银的闪现。沉沉的罐子插满了白牡丹。

远去的光

你就像个年幼的孩子,

总是等着听故事。

而我已经讲了那么多次;

我厌倦了讲故事。

所以我给了你铅笔和纸。

我给了你芦苇做的笔,那芦苇

是许多个午后,我在茂密的草地上亲手采集的。

我告诉你,写你自己的故事。

你听了那么多年,

我想你该知道

故事是什么。

你能做的只是抹眼泪。

你想要别人讲给你听,

什么都不通过你自己的思考。

那时我意识到你不会

用真正的勇气或热情去思考;

你还不曾有你自己的生活,

你自己的悲剧。

所以我给你生活,我给你悲剧,

因为很明显,仅仅有方法是不够的。

你永远不知道我多么满意

当看到你坐在那儿

像独立的存在,

看到你在敞开的窗边梦想着,

握着我给你的铅笔

一直到这夏日的清晨消失在写作中。

创造已经给你带来了

巨大的兴奋,正如我知道它会这样,

正如它开始时都这样。

如今我有空做我喜欢的事,

去照料别的东西,满心相信

你已经不再需要我。

晚祷

我知道你曾计划了什么,打算做什么:教导我

爱这个世界,使得完全地拒绝,完全地

再次把它关在外面,变得不可能——

如今它无处不在;当我闭上眼睛,

鸟鸣,早春丁香的芬芳,夏天玫瑰的芬芳:

而你打算把它取走,每朵花,与大地的每一个联系——

为什么你要伤害我,为什么你想要我

在结束时孤独,除非你原本想要我这样渴求希望,

我将拒绝看到这种结果:最终

什么都没有留给我,而宁愿相信

在结束时把你留给了我。

晚祷:基督再临

我的生命之爱,你

丢失了,而我

再次年轻。

几年过去。

空气里充满了

少女般的音乐;

前面庭院里

那棵苹果树

点缀着繁花。

我试图赢得你回来,

这是写作的

核心。

但你永远去了,

像在俄国小说里,说着

我无法记起的一些词语——

世界如此赏心悦目,

如此目不暇接,但它们不属于我——

我看繁花凋落,

不再是粉红色,

而是衰败,衰败,白里泛黄——

花瓣似乎是

漂浮在明亮的草地上,

微微扑动,

你曾是怎样地无关紧要,

如此迅速地被变成了

一幅图像,一种气味——

你无处不在,你是

智慧和痛苦的来源。

晚祷

如今你的嗓音已去;我几乎听不见你。

你星星般的嗓音如今只有影子

而大地再次变暗

伴着你内心的巨大变化。

白天,在枫树林的阔大阴影下

许多地方草在变黄。

如今,我到处被寂静斥责

所以很清楚我无从接近你;

对你来说我并不存在,你已经

在我名字上画了删除线。

在怎样的蔑视中你抓住我们,

相信只有丧失才会把你的权力

印在我们身上,

秋天的第一场雨摇荡着白色百合花——

当你离去,你完全地离去,

从万物中减去了可见的生命

但不是所有生命,

免得我们离你而去。

晚祷

八月底。炎热

像一顶帐篷覆盖着

约翰的花园。而某些事物

仍有勇气,正准备发动,

一株株番茄,一簇簇

晚百合——那些巨大茎秆的

乐观情绪——帝王的

黄金和白银:但为什么

如此接近结束

才开始某些事情?

番茄再不会成熟,百合

将被冬天杀死,它们不会

在春天归来。是否

你在想

我花了太多时间

展望以后,像

一个老妇人在夏天

穿着毛衣?

你是在说我能够

繁盛,虽然

没有希望

持久?红脸颊的火焰,敞开的

喉咙的荣耀,白色,

沾染了深红。

日落

我巨大的幸福

是你的嗓子发出的声音

向我呼唤,甚至在绝望中;我的悲伤

在于我无法用被你认可的

我的言语,回答你。

你对自己的语言没有信念。

所以你将权威

赋予了你无法精确读取的

标记。

而你的嗓音仍然一直抵达我。

而我不断地回答,

我的愤怒结束

当冬天结束。我的柔弱

对你应该是显而易见

在夏夜的微风里

在成为你自己的应答的

词语里。

催眠曲

现在到了歇息时间;眼下

你们已经经历了足够的兴奋。

黄昏,然后是夜晚。萤火虫

在房间里,明明灭灭,这儿那儿,这儿那儿,

夏天深深的甜蜜充满敞开的窗口。

别再想这些事情了。

听我的呼吸,你自己的呼吸

像那萤火虫,每次微小的呼吸

突然一闪,世界在其中出现。

我已经在夏夜里对你唱了足够长的时间。

我将最终赢得你的赞同;世界无法给予你

这种持续的想象。

你必须被教导去爱我。人类必须被教导去爱

寂静和黑暗。

银百合

夜又转凉,像早春的

夜晚,又安静下来。是否

讲话让你烦扰?此刻

我们单独在一起;我们没有理由沉默。

你能看到吗,花园上空——满月升起。

我将看不到下一个满月。

春天,当月亮升起,就意味着

时间是无尽的。雪花莲

张开又闭合,枫树的种子

一串串落下,黯淡的堆积物。

皎洁复皎洁,月亮升起在那棵桦树上空。

在弯曲处,那棵树分叉的地方,

第一批水仙的叶子,在月光中

柔和而微绿的银色。

现在,我们一起朝着尽头已经走了很远,

再不用担心那尽头。这些夜晚,我甚至不再能确定

我知道那尽头意味着什么。而你,你已经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在最初的叫喊之后,

难道快乐,不是像恐惧一样,再无声息了吗?

九月的曦光

我曾把你们聚拢起来,

我也能把你们摒弃——

我厌烦了你们,

生活世界的混乱——

我只能让自己

照顾一个生命这么久。

我召唤你们进入存在

只用我动动嘴唇,翘起

我的小手指,微光闪烁的

野生紫菀的

蓝,百合的

花朵,巨大的,

有金纹的——

你们来了又去;终于

我忘了你们的名字。

你们来了又去,你们每一个

以某种方式败坏,

以某种方式和解:你们值得

一次生命,不过如此。

我曾把你们聚拢起来;

我也能把你们抹去

仿佛你们是一份要被丢弃的草稿,

一次练习

因为我已完成了你们,

最悲切的想象。

金百合

当我意识到

此刻我就要死去,知道

我将不再开口讲话,不再

存活于世,不再

从这儿被召唤,再不是

一朵花,只是一根刺,阴冷的污泥

抓住我的肋骨,我呼唤你,

父啊主啊:你看周围,

我的同伴们在凋零,以为

你没有看见。他们

怎么能知道你看见了

如果你不救我们?

在夏日的暮光里,你是否

足够近,能够听见

你的孩子的恐惧?或者

虽然你养育了我,

却并不是我的父?

白百合

正如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在两人间造一个花园,像

一床星斗,在此

他们留恋着这夏天的夜晚

而夜晚渐冷,

带着他们的恐惧:它

可能结束一切,它有能力

毁坏。一切,一切

都可能迷失,在香气中

细长的圆柱

正徒然地升起,而远处,

一片巨浪翻腾的罂粟之海——

嘘,亲爱的。我并不在乎

我活着还能回到多少个夏天:

这一个夏天我们已经进入了永恒。

我感到你的双手

将我埋葬,释放出它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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