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是舒芩去康复之家的日子。
康复之家位于H市市郊的L镇,离市区比较远,驱车也要花两三个小时。今日沈蔚公司临时有事不能送她过去,他知道因为何豫的事情舒芩从不愿意过多的触碰车子,自然也不会自己开车,正想着要给她安排一个司机。
可舒芩也更不喜欢接触旁人。
“让霜娜陪我去吧,今天是周末她有空。”
沈蔚本来想着打电话给何豫昔日的助理替他带舒芩去,却没有想到这次舒芩居然主动提议让卢霜娜陪她。
他不喜欢卢霜娜,那么多的同事中他不明白为什么舒芩偏偏喜欢她,他不知道她们两人为什么突然之间可以如此亲近。卢霜娜的出现,让他觉得舒芩开始对他有所隐瞒,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几年来虽然她从未放下过何豫,可是她舒芩身边却只有他一人而已。
而卢霜娜的出现,打破了他们之间小小的二人世界,她就如一个“第三者”一般的闯入让沈蔚感到了莫名的危机感。就连她们之间小小的亲密互动,在他眼里都是如此的刺眼,这样的属于她们两人间的情谊,轻易让舒芩上了心的人,都能让他妒忌的发疯。
但在舒芩面前,他从来学不会拒绝。
“好吧。”他应道。
“嗯。”
“那晚上你们早点回来吧,我会过来陪你吃晚饭的。”沈蔚又问道。
对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舒芩才有开口道:“没关系,今天你公司事情多,你应该也会很忙,晚上回来应该也累了,就不用过来了。”这或许,是让沈蔚慢慢改掉把照顾自己当责任的习惯的好机会。
“我和霜娜在康复之家吃了再回来就好。”电话那头的舒芩语气平静。
“好。”沈蔚低声道。
“嗯,那我挂电话了。”
“注意安全,Z宝。”沈蔚温柔的嘱咐从电话那头传来。
“知道了。再见。”
“嗯,再见。”
“嘟嘟嘟……”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沈蔚心中莫名的恐慌,这声再见,倒像是在和自己永别了一般。他不由的自嘲的笑了笑,放下了电话。
L镇康复之家
舒芩和卢霜娜两人刚下了车,后者便迫不及待的跑进了康复之家的大院里。
“不是我说,这个康复之家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朴素的,没有之一。”卢霜娜感慨道。
“你这二十几年的人生里,见过很多康复之家吗?”有我多吗?舒芩默默的在心里添了一句。当年为了患了自闭症的她自己,自己的母亲林慧曾带着自己跑遍了大江南北的自闭症康复中心、有名医院、地方名医的私人诊所……
母亲为她建立的这个康复之家确实不像是一个治疗中心,倒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大院儿。院子里有一棵大榕树,还有一个大大的长木桌子和许多木凳子。大榕树下有两个铁制的白色大秋千,而另一边的树干上也有一个秋千。
但不同的是,这个秋千倒更像是有人亲手制作的一样,用粗粗的麻绳做秋千的绳子,厚厚宽宽的木板有一点不对称的歪斜感。
“芩可爱,这院子里怎么有这么多小树桠啊?”卢霜娜注意到种满院子围墙周围的高矮不同的小树桠,小树桠上似乎还挂着一个个的小木牌子。
“这个是每一个到这里治疗自闭症的小孩子种下的,他们到这里的第一天能自己种的便自己亲手种,不能亲自种的,院长和其他孩子也会帮他种下一棵属于自己的树。”
“是吗?”
“嗯。这里的第一棵树,是我妈妈帮我种上的,她是康复之家第一任院长。”说着,舒芩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笑,指了指不远处长得最高的那一棵树。“那棵树就是属于我的。”
卢霜娜望过去。“诶?那旁边的那一棵呢?是谁的啊?和你的居然差不多高诶。”她好奇的问道。
“是……”舒芩陷入沉思,按理说何豫的树应该比自己的要矮一点才对,怎么自己也没发现,如今这棵树看起来竟和自己那一棵树差不多高了,看来张院长有很用心的在照顾着它。
看舒芩盯着那棵树发呆,卢霜娜猜测她也许不想说,便也识趣的不再问。
卢霜娜四处张望时,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她想去坐一坐那个手工制的秋千,因为那个秋千看起来十分具有挑战性。这样想着,她兴冲冲的往榕树下的那个秋千走去,屁股还没有坐上去,忽然有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大声阻止道:“你、你不能坐,那、那个秋千、是何豫哥哥给、给芩姐姐做的。”
“何豫?”芩可爱的丈夫?卢霜娜止住脚步。
“小爱。”小爱的声音把舒芩从沉思中拉了回来,被她唤做“小爱”的小女孩也是这里的未成年自闭症患者之一,不同的是她患的是表达性或感受性语言障碍,在孩子中算是比较正常的。
但是之前她不愿意与别人交流,只喜欢写写画画,一和陌生人说话便会结结巴巴的。
为了让她能更多的接触到外人,变得更愿意和别人交流,小爱妈妈便把她送到了康复之家来,现在康复之家呆了好几年的她终于能正常的与熟悉的人交流,不再惧怕,但是和陌生人交流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点结巴。
“你好呀,你叫小爱是吧?”卢霜娜走过来,想认识一下小爱。
小爱见卢霜娜走过来却一个箭步躲到了舒芩身后去,只露出大大的的眼睛怯生生的瞧着她。“芩姐姐,她是谁?沈蔚哥哥呢,他怎么没有来?”
“沈蔚哥哥今天临时有事不能陪芩姐姐过来了,下次就会过来,这位姐姐是卢霜娜,以后你可以叫她霜娜姐姐。”说着,舒芩拍了拍小爱环抱着自己的小手。
看着眼前可爱的小爱,卢霜娜很想去捏捏她的小脸蛋儿,但是无奈她在来康复之家之前有悄悄做了功课的,知道自闭症小孩子不喜欢别人随便摸他们,所以她只能控制住自己泛滥的老阿姨般的“兽欲”。
“是的,你芩姐姐说的没错,今天呢,就是我来当她的护花使者啦,你的沈蔚哥哥来不了了。”
“你、怎、怎么可能是芩、芩姐姐的护花使者,看、看起来那么不可靠的样子。”
这个小孩,是想被打吗?算了,忍住,卢霜娜不停地呼气吸气来平稳自己的心情。
“好了,我们进去吧。”看她们一大一小两个要打起来的样子,舒芩好笑的提出进屋里去。
“好。”小爱牵着她就走,也不管她们身后气到炸的卢霜娜。
“你们等等我……”卢霜娜气急败坏的大叫。
舒芩注意到牵着自己手的小爱偷偷的捂着嘴笑了,看来她是喜欢卢霜娜这个大姐姐的。
中午吃完饭,是孩子们午休的时间。
一般这个时候,舒芩都会去找张院长聊聊天。
“张姨。”
“进来吧,Z宝。”
“嗯。”她走进去,这间办公室的布置还是与母亲在时的样子一模一样。“你工作也挺忙的,不用每周都过来。”
“没事,应该的。”她只是想过来看看过去的事物,即使自己并记不起它们过去的样子。
“唉,要是小慧还在,看见你现在的样子,该是有多欣慰啊。”张院长和舒芩的妈妈林慧是挚友,从小对舒芩的照顾也不少,也是张院长和母亲两人一起创建的这个康复之家,在母亲走后,她就接管了这个康复之家把母亲的事业继续了下去。
“我现在……过得很好,妈妈现在也不用担心我了。”说着这话的舒芩看着院长办公室内母亲的照片,脸上带着笑容。看着现在如正常人一样的舒芩,张院长又开口道:
“Z宝,还是放不下何豫吗?”张院长看着她手上从不摘下的戒指。“你都已经这么大了,有些事情也不是张姨能劝你的,该放下的还是要放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珍惜现在所拥有的,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嗯。”舒芩低声应道。
尽管舒芩回答了自己,但张院长知道这孩子哪是那么能轻易就放下何豫的呢?她沉沉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拿出许多张银行汇款记录道:
“Z宝,你和沈蔚,你们两个有人换过银行账号吗?”
“没有。”
“那就奇怪了,平时往我们康复之家捐款的人,不会这么定时的捐这么大笔钱啊,也不留名。”张院长递给舒芩手里的汇款记录。
“连续捐了很多次吗?”舒芩接过去仔细翻阅了一下。
“嗯,半年了。”
“确实挺奇怪的,我回去会联系沈蔚让他去了解一下的。”说着,舒芩就把手里的汇款记录装进了自己带来的包里。
此时只听见楼下帮着阿姨照看孩子的的卢霜娜大叫道:
“芩可爱,快来帮帮我,他们不知道怎么了都哭了。”
听着卢霜娜的大喊大叫的声音,张院长忍俊不禁的冲舒芩笑道:“Z宝,你这个朋友还真是挺开朗的,也好,你也应该多结交点朋友,自从你的自闭症治愈后,也没看见你结交什么朋友。”
“嗯,那张姨,我下去了。”
“好。”
看着舒芩的背影从门口消失不见,张院长带着微笑望着办公桌上在自己手边的自己与林慧的合影,欣慰的说道:“孩子们都长大了,小慧。”
晚上,在回去的路上。
看着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舒芩的侧脸,卢霜娜忽然懂得了她为什么一直以来,都不喜欢与人过多的交流的原因,于是她开口道:“今天在康复之家待了一天的经历,让我知道了自闭症不仅对孩子来说很痛苦,对家长来说更是一种煎熬。”
虽然今天在康复之家看见的孩子都安安静静的,有的看自己的手掌、有的默默地看着某处发呆、有的就在乱写乱画……但是看着静静蹲在一旁,痴痴地看着自己孩子,渴望他们能回望自己一下的家长们,她就觉得莫名的心酸。
特别是今天中午,有个孩子突然抓狂起来,大声尖叫起来,他还会不停的自己打自己。不仅如此,他还会用力的挥拳所有向他靠近的人,最后她看见一直试图靠近他的孩子妈妈脸上被自己孩子抓的满是伤痕,鲜血淋漓,却仍然抱着自己的孩子温柔极了的安抚道:“没事,没事,妈妈在这儿,妈妈在。”
尽管周围全是孩子们被吓到的哭声,但是卢霜娜当时乃至一整天耳朵里不停回响着的都是那个孩子妈妈的一句:“没事,妈妈在。”
她忽然也有点想妈妈了。
“芩可爱,你……以前也是自闭症患者吗?”卢霜娜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嗯,我是,我的妈妈也是像今天在康复之家的每位家长一样,从未放弃过我。”
看着在车外不停消失的一个个路灯照耀下忽明忽暗的舒芩的脸,她忽然觉得很心疼。
“芩可爱。”
“嗯?”
“我想妈妈了。”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