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已经过去一半,月亮还不知道躲在那片云层后面,表明自己不会出现的决心。幸好,牧民们的火光虽然变得稀稀拉拉所剩不多,但终究是让柏林有了明确的方向,可以借此为羊群找清楚道路。
柏林赶着小羊们走在棚圈里陌生的土路上,往常,他们出门后直接就可以上到商业街,再经由商业街离开村子去外头的草原上觅食休息,返回时也是一样的路线,羊群并没有在棚圈内部走动过。
就在柏林做出不能再让羊群待在羊圈的决定时,便开始思考羊群的去处。
艾蕾卡家?那里会暂时性地保有在村长手里,等待下一任大人的承接;卜药师家?羊群在卜药师手上倒是会乖乖听话,不过他家没有院子,没法给羊群生活的场所;守护者家里倒是不错,可是柏林嫌弃他家的院子不够宽敞……
把身边熟悉的人们家里条件细数个遍,柏林发现,还真的没有能够帮他照顾好羊群的人选,最后还是决定冒着被父亲责骂的风险,把羊群带回到自己家,之后才有柏林赶着小羊们深入棚圈的过程。
棚圈内寂静无声,连连寒风让空气中的污秽飘散一空,可是,那股悲凉阴森的死亡气息是无法被身为自然物质的风吹开的,对超自然现象更为敏感的小羊,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吓跑乱撞,畏畏缩缩地团聚在一块,如果不是四只大羊时不时地拱拱他们的花白屁股,小羊们会不会就直接吓傻在原地不走了,柏林无奈地想到,在羊群之后驱赶,防止有羊掉队迷失在黑夜里。
在路过一个以前同样养有羊的羊圈时,或许是小羊感受到被牧民们宰杀的羊的亡魂,兔死狐悲一般集体对着圈内咩咩哀叫起来,小Q被渗人伤感的氛围弄得几乎昏厥,柏林单手抱起小Q,轻轻抚摸他的脖颈和脊背,用脚轻轻踢了踢几只大羊,让他们清醒过来,支使下巴朝向远处的路口,示意带着小羊走过去。
大羊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继续拱着子女们走在未知的道路上。
一个人加上十一只羊,在小小的棚圈里折腾了许久,终于踩踏到牧民区坚实的石路上。
越近深夜的寒冷,终于让那群宣布势必要痛快一夜的牧民退缩了热情,把木桌都撤回房屋里后,有的躲进被窝里等待明天,有点烂醉或瘫软在墙边早就昏睡过去,有的在木桌旁抱着酒壶咬牙切齿地挣扎着,眼睑都几乎快闭合,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咒骂。
虽然牧民们不再欢庆,蜡烛却还是零落地点着,柏林替穆穆无语,天干物燥,人都睡过去了还不把蜡烛掐灭,这要是着火烧了那些物资,我看他们离开村子另寻天地的心思都没有了。
不过,至少现在便宜了柏林,他顺着烛火模糊的光线,赶着羊群离开牧民区,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只要不提满地脏乱的食物残渣以及来源不明的恶心酸水,让得羊群被熏得昏头转向,连柏林自己都有点受不住呕吐的欲望,最后逃也似的跑到分界,闷闷的胸口才因为呼吸到新鲜空气获得舒缓,羊儿们也在身旁贪婪地喘气。
安静地走进中心区,肃穆庄严高大的气势扑面而来,连好动的小羊羔都屏气凝息,不再咩咩地吵闹,唯恐吵醒那些睡眠中的高贵人物,如果世上真有英灵殿,比起牧民们瞎搞的四不像,那么中心区将更符合它的特征,住在这里的人,是人类之中真正的英杰。
柏林和羊群蹑手蹑脚地穿过一座座房屋,比起羊群心思呆萌,柏林越靠近家里,心情便越是紧张。
很快,柏林就感觉到,风,十分的不对劲。
像是有无数调皮的小鬼随风在空中抱着镰刀在玩耍,墙壁上、石路上,到处是他们留下的白花花的划痕,羊儿身上无声中被割下寸许短毛,引起一阵混乱,连柏林也无法幸免,柏林的脸颊碰上如小刀般锋利的风,一道细短的血痕出现在侧脸上。
诡异的风似乎察觉到了柏林一行的存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往一个方向回缩,如果柏林判断不错,那里正是他的家。
还未亲眼见到人,便能让人感受到他恐怖的力量,这就是这一代公爵,举世无双之人。
柏林硬着头皮推推攘攘着让瑟缩不前的羊群跟他一块走,平时一两分钟的路程此刻显得十分遥远,但是终归还是会走到尽头。
在转过最后一个巷道口时,柏林已经看见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如一杆标枪一般正立在柏林家门口,与柏林神似的外貌,脸庞却更见几分岁月沧桑,长袍掩盖不住伟岸宽阔的脊背,与平常一直坐着时候不同,此时与公爵对立,才能深深感受到那股从身材到气势上的全面压力,如同高山仰止令人屈服。
“你不该带着他们回来的。”人不可貌相,公爵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声线低沉稳重,发音清晰条理,柏林从未见过父亲大发脾气,即使心情不好,也只是让你能悄无声息地感受到他的烦闷,正如此刻一般。
柏林也知道自己又回来得晚了,而且当初自己主动成为牧民的时候,便已经与家人约法三章,不准将牧民的一切带回到家里,只要在家里,柏林依然得是那个刻苦学习的贵族少爷,不过这次他违背了约定,直接将羊儿们带了回来。
不过,如果轻易就放弃伙伴和亲人,他就不是柏林了,所以柏林选择从羊群中走出来,将羊儿挡在公爵的视线之外。
柏林据理力争地向父亲讲述着今晚所遇到的事情,包括牧民们的目的和行为,棚圈的遭遇和柏林羊圈中的诡异,最后他提出想要把羊群留在家里的想法。
公爵十分耐心地听完柏林的诉说,在柏林没有发觉的时候,释放能力在周围形成一个风眼,夜间愈发寒冷的风狂乱地呼啸着,却只能眼睁睁地被镰鼬带走,让羊群和柏林都感受不到黑夜的冷。
“我知道了。”
“父亲会同意的,对吧?”
“不,我不同意。”
父亲一如平常的平静的口吻,却如同死神的命令一般,宣判着羊群注定罹难死去的命运,这让柏林怎么能够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