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禾看着下面山河风景,似乎与外界并无二致。只记得二人从无量山出来,御风翻过一座雪峰,在背阴侧雪洞中找到一扇五彩琉璃大门,大红色门柱上有蓝袍仙人乘鹤纹饰,又以藤蔓缠之。门板左右各有金色狴犴口衔门环。子游在前,从袖中掏出一面祥云状翡翠玉牌,轻轻放在狴犴面前。
两只狴犴仿佛有了感应,从门里挣扎几下,金光一闪,化作两个守门的童儿。左边童儿从口中拿出门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谁啊?去哪?”
子游单手放于胸前:“二位仙童,我是幽篁里的山雀,受家主所托,请二位贵客小坐片刻,还请放行。”
右边童儿一听,连忙双手举过顶回了个礼:“恕我们仙缘尚浅,未能认出雀仙,还请雀仙稍后片刻。”说完狠狠拍了一下左边童儿脑门,小声埋怨:“睡睡睡,你就知道睡,若是怠慢了幽篁你担待得起吗?”
“幽……幽篁?”左边童儿终于来了精神,忙转身,与右边童儿一起,将门推开,齐声道:“雀仙请进。”
子游便带着禾禾,一前一后进了大门。禾禾余光隐约看见那懒童儿额角已渗出汗珠来。心想,这幽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似乎很厉害啊,脑海浮现了一个凶巴巴的刀眉男子正拎起两个童儿,破口大骂的场景。
“禾禾。”
“嗯?”禾禾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少年。
子游提醒道:“注意脚下。”
禾禾还没来得及低头,就觉得脚趾已经接触到硬物了,愣是被绊了个趔趄。再看脚下,一条碗口粗细的蛇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蛇已经在这里好久了。你没事吧?”子游眼中浮现暖暖笑意:“我们已经在境内了。”
随后禾禾就跟着子游一起御风,来到一座大山的山腰处。只见身侧是荫荫翠竹,脚下一排石阶小道蜿蜒而上。远处似有一人,身着青竹纹饰的乌黑缎面衣,头发用翠玉冠束起。背影正如青竹般,消瘦却坚挺。
禾禾觉得熟悉极了,又想不起何处见过。
那人仿佛已知晓他们到来,转过身来,等待三人上去。
待走近,禾禾忽然发现,那人眼睛始终是闭着的。
身旁子游单膝跪下,双手举过头顶:“家主。”
那人薄唇毫无血色,一张一合,问道:“可是子游回来了?”声音极清冷,宛若高山间流淌的冰泉。
“是。”子游答道。
那人过来将子游扶起,面色苍白如纸:“可是还带了客人?”
子游点点头:“是。”随后便将二人一一介绍,又讲述了山人遇害的过程。
那人那人轻轻咳了两声,眉头皱起:“哦,竟有这样的事?想山人功德无量,又是这天地间修为极高的道生神……”沉吟片刻,眉头忽而舒开:“我这没什么药草,只有一方池塘,刚好位于阴凉处。仙娥若不嫌弃,可先带童儿去泡泡。”随后两根手指轻轻摘下一片竹叶丢在地上,地上马上多了个巴掌大的小人儿,向禾禾做了个请的姿势。
禾禾看向子游,子游点了点头,禾禾心领神会,浅浅答了声谢,便抱起子游背上已经脱水了的童儿,跟着小人儿前去找池塘。
禾禾走远后,那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见乌黑纤长的睫毛下,是宝石般纯净清澈的眸子,带着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淡蓝色。
子游忙噗通跪下:“子游不负家主所托,禾禾已超脱轮回。”
那人脸色显出不悦:“我是叫你保她一世平安,不是让你带她去修仙。你如今既没有保住她凡人性命,又带来这幽篁,可是不负我所托?”
“家主……”
“是你私心?”那人目光像是能穿透人心般的冰凌,子游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人将子游的表现尽数看在眼中,又背过身去:“也好,前世仙缘尽了,又修出新的仙缘来,即便是我也看不出这新旧仙缘有何相似。相信那帝神老儿也认不得。”说完,停顿了一会,若有所思:“待无量山童儿恢复后,你便带她去见帝神。”
子游将双手举过头顶:“是。”
那人摆摆手,又阖上了双眼。
禾禾带着童儿,左转右转,终于找到这一方池塘。这池塘坐落在竹林深处,四周翠竹奇高,簌簌竹叶遮天蔽日。池边由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围成,一旁还有根竹筒,从里面淌出清澈的水流。四周也是幽静至极,连只鼓噪的虫儿也没有。领路小人向禾禾做了个礼,随即转身奔向一根竹子,艰难地爬了上去,又变回了竹叶。
“真是个好地方。”禾禾说着,将童儿平放在水中。
只见童儿头上干瘪的苔藓感受到了池水滋养,逐渐伸展开,身体也在渐渐长大。可能是脱水时间太长的缘故,一刻钟过去了竟还未醒来。
也是累极了吧。
禾禾心想着,又看见池中水十分清澈,隐隐约约含着仙气,似乎羽化之后就没有采食天地精气。童儿这样子,估计一时半会也醒不来,不如趁这个机会也下去泡一泡,养一养神灵。于是脱去外衣,将童儿的眼睛蒙了起来。又觉得不安心,便用一丝灵气在水池四周的柱子上绕了个圈,这样如果有人或其他动物闯入,也可以第一时间获知。
这样就可以好好泡一泡了吧,禾禾想着,开始解腰间丝绦,忽然就觉灵气似乎被人动了下。连忙穿回外套,将周围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却未见人影,连只鸟儿都不曾飞过。
禾禾挠了挠后脑勺:“难道是我错觉?”
又检查一遍,确实没人。禾禾这才放心,将童儿翻了个身,面朝下放在池里。脱了外衣,解了丝绦,内里也滑落下来,里面只剩薄薄的吊带衬裙。
禾禾先将脚伸进水池,试了试水温。似乎成了鬼仙之后对寒热无感,只知道温度是冷是热,就是自己没什么所谓,热也好,冷也好,都能接受。试试水温也成了个仪式。接着缓缓走入水池,这水池深浅刚好没过腰。索性坐在了里面,把头也扎进去,乌黑的长发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般散了开来。
禾禾不知道,就在头顶上的翠竹上,坐着个紫衣男子,那男子轻轻晃着手中雕刻着美人图的酒壶,正饶有兴致看着水池中的潋滟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