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不坐如针毡?”
“如芒在背,如履薄冰。”
白十二齿间发出了一道“嗤”的气音,不知道是被楚辰生憋直了的戏腔逗乐了,还是不屑的冷笑。
不过她很快就把手递给了楚辰生,道:“走吧。”
二人朝着止息离开的方向寻了约摸半个时辰,楚辰生站住了,从茂盛的野草中抱出了一把木琴。
白十二探手去摸,指下感觉十分光滑,亦能摸出琴身上清晰木纹。再抚过琴腹,角落处浅浅刻着个“善”字。字体过于古早,白十二差点没摸出来。
显然,荒郊野岭里生出一把琴是不可能的,这琴来自一位好附庸风雅又有闲钱逸致的小少爷——止息。
他被楚辰生从泥淖里挖出来时就一直背着把木琴,去哪儿都没卸下来过。这会儿琴丢在草里,肯定是出了事了。
白十二摸罢了琴腹上的那个“善”字,唇角一撇,二话没说直接就往楚辰生小腿上踹了一脚。
楚道长身子硬朗扛住了踹,只是原本就大了一号拖地蹭的道袍上又多了个黑脚印,非常惨不忍睹。他也算了解白十二恶劣性格,连委屈都略过了,心平气和分析道:“此时天光尚亮,妖兽不会离开森林出来觅食,定是让南凉城的人给带走了。全城警戒,大家都敏感得很,理解万岁嘛——”
白十二面色稍霁,只眉头还拧着。
只听楚辰生又慢悠悠唱道:“但还得快快寻着人,南凉戒严,断粮许久了,吃人之事——”
白十二一巴掌盖住楚辰生的嘴让他闭嘴,甩开袖子就低头加速向前寻去。
不多时便看见了城楼。
那墙砖不知什么材料制成,黑乎乎一片。城楼上还有好些豁口裂痕,好像有个巨人朝着城墙踢了好几脚一般。城门大开,门内堆积了一地的焦黑皮毛,在烈日下发出辣眼睛的腥臭味。
被屠了的澜平城可能才是这副模样。
楚辰生扶着白十二绕开那些黑臭皮毛,被熏得几欲呕吐,但求生欲让他憋住了。
南凉城这场面要给白十二看见,非得活活急死——不过在急死之前肯定要先把他弄死。
城中一派萧条,杳无人烟。时值六月中,连一声蝉鸣也听不到。南凉城一片死寂,只偶有一两只苍蝇嗡嗡过去。
楚辰生在日头下站了会儿,叹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符来,压在石块上翻折几下叠出只符鸟。这符鸟刚一成型便扭头拍翅动了起来,绕着木琴飞了三圈,拍打翅膀向着一间门面飞去,在门前盘桓。
楚辰生拉着白十二赶紧追上去,只见那门面前的招子上只写了个大大的“赌”字,门槛儿奇高,几乎到了白十二的膝盖,上面划满了黑色道道。这些道道五个一组,像鸡爪一样排列在门槛上。
楚辰生把耳朵贴上了木门。这一听不要紧,直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隔着木门,他清晰地听见那边传来了粗重喘气声,就像对着他耳朵眼喘一样。
但楚辰生刚弹跳了一半儿,那门便霍地打开,从里伸出一只干枯黑瘦的手,一把扯住楚辰生道袍襟口把他往里拽了进去!
他手上还拉着白十二,俩人一道被扯了进去,紧接着便是木门“砰”地一声在背后关上。
“嘘!城中有怪物!你们哪来的!”
屋内十分昏暗,只那拉扯他俩进屋的人举着一盏小油灯。借着灯光可见这人干巴黑瘦,一身粗布衣服。大概是南凉断粮太久,他饿了多天了的缘故,这人虽然黑瘦,眼睛却亮晶晶的,闪出一种攫取的光。
“无量天尊——”楚辰生不成样地打了个稽首,宣了声道号,煞有介事道,“贫道自锦帘城而来,路遇这位女施主寻弟弟。出家人慈悲为怀,便来替她问一问——可见过一个这么高的白净少年?”
“外头来的人都被怪物吃了,要是运气好没给吃了,那就在这儿。东家刚还从外头带了人回来。”那黑瘦老头看了眼瞎了的白十二和明显脑子不太好的楚辰生,举起小油灯示意他俩跟着走,“也是东家心好,还救人回来,不然他们早跟城门口那堆东西一样了。”
“福报,福报。”楚辰生有模有样地点头。
小老头将二人带到一张长桌边——桌上乱七八糟堆满了油腻腻的竹牌,显然是张废了的赌桌。他把油灯放到桌上,安排俩人坐下,道声“等着”,就自个儿往柜台后去了。
楚辰生把油灯捞近前照亮,只见那桌面上一摊摊的黑色油脂,不知积累了多少层,使得整张桌子看起来非常不堪入目。一看白十二还用手指抠着桌上几道颇深的裂痕,楚道长赶紧把她手捞过来:“别乱摸!”
谁知白十二一把摁住他嘴:“别乱叫。”
“……”
白十二又低声道:“听。”
俩人灵力都不浅,凝神之下,想要在这种安静环境中听什么动静是易如反掌。
只听得脚步声伴随木板嘎吱响声渐渐往下,旋即便是那小老头的声音道“今儿老大留了两只鸡,趁早杀了下锅”。
接着便有人回应他,声音带着重重的胸腔共鸣,应该是个胖子:“哪儿呢?”
那小老头道:“厅里,一公一母。”
楚辰生倒吸一口气看向白十二。
后者蒙着眼睛根本给不了他眼神回应,沉默了会儿竟还牵了牵唇角。
“倒当真是天师维护的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