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中句,总是难叙当时意;话中题,总是难述平生遇;亭中曲,愿为君清歌妙舞。
——司方
东方渐白,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斑驳陆离的大气洒在灵秀庄里,不过仍有朦朦胧胧的白气飘在灵秀庄上空,分不清到底是薄雾还是炊烟。
司方站在窗前看这人间烟火,昨夜他竟出奇地梦见了袁道,袁道的声音似这灵秀庄外的白气若即若离的萦绕在他的脑海,司方并未感到自己有何异常,只是觉得来京城之前那种冥冥之中的预感有了照应。
司方开始有些向往江南,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喜欢,是因为一个人亦或是骨子里本就天生的喜欢。
唐璐抻了抻懒腰走出房来,径直走向司方的房间,在房门口停住,轻声叩门道:“大人,卯时已过半,现在是否起身?”
良久,“嗯,打盆水来。”司方声音隐隐约约带着些许疲倦,梦了一夜,自然是没能休息好。
刚至辰时,灵秀庄里已是一片热闹,毕竟天下的长官都在此处,也难怪有这样的热闹。
司方依旧一身素衣,在院子石凳上坐下,远远听见远处人群中有人说:“我们入京已有三五日,眼看着上元节就要到了,为何不见皇上召我们进宫呢?”其他人也是如此说道,听起来抱怨声并不低。
“唐璐,为何这几日不见袁道身影?”:司方眼神示意唐璐过来并问道。唐璐刻意压低声音:“大人,听说袁大人这几日都被皇上单独召见,我们其他各州长官连皇上面还没有见到。”
刚说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愈来愈大,愈来愈近,马上坐者头戴宫中官帽,身披黄袍,手持圣旨,身后簇拥着二三十个御林军。司方看见圣旨便知一二了,忽然他看到袁道也在队列中,腰上那块入宫用的金色宫牌格外显眼,二人似乎对视了一眼,袁道眼神深邃坚定的让司方有些恍惚,向往江南的念头又在司方心底萌生。
有人认出那马上坐者是内侍监总管太监高公公,皇上身边的红人,这一下可在人群中炸开了锅,各州刺史纷纷上前献媚,活一副副奴才样,司方还未能从刚才的对视中缓过神来,就听见唐璐低声咒骂:“阉人。”司方瞪了唐璐一眼,说:“人多耳杂,不可放肆。”
高公公被恭维的脸上堆满了奸笑,下马说道:“各位大人,请接旨吧。”众人齐声跪倒,高公公念道,各州刺史到京已数日,因朕政务繁忙无法脱身,未能及时召见,各位的心意朕已收下,明日早朝各位即可上朝觐见,共商国是,钦此!众人拜谢后,袁道接过圣旨,高公公笑着说,各位大人请起吧,老身先行告退了。各州刺史争先恐后地挤着说,高大人,我送送您。高公公被拥着走出庄门,脸笑的像朵妖艳的花。
司方和袁道却停住未动,司方正想往回走,心中一颤,被袁道叫住,二人行礼过后,袁道先开口说道:“司将军近日在灵秀庄住得可安心?”这是司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和袁道说话,司方竟不敢直视袁道的眼睛,眼神晃晃的瞟着灵秀庄上空,脸微微发烫,连喉咙都变得有些干哑,他低声回道:“劳袁大人挂念了,住得还算安心。不知袁大人找在下何事?”袁道似乎注意到了司方脸上微妙的变化,转而说道:“将军不必如此拘谨,袁某虽是长在江南却并非典约小气之人,将军的事迹早有耳闻,佩服之极,袁某已安排家奴备好晚宴,特请将军到时前去赴宴。”袁道前来邀约,司方本就心生欢喜,再听此一番话便更不会推辞,便应允答应,定于酉时赴约。
酉时日入,流云点上淡淡粉妆,斜阳照在司方的长衣上,零零散散,奕奕生光。司方看着斜阳想起那日初到京城时的景象,还有袁道,也是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大人,酉时快要到了。”司方从回忆中出来,唐璐已站在身后,司方回过头来示意出发。
袁道的客馆是灵秀庄里最大的,在灵秀山脚下,紧挨着蜿蜒流过的睢河。司方和唐璐骑着马朝着客馆的方向,快到时司方远远看到袁道站在客馆外的身影,赶紧加快了马蹄。
司方还未下马便说道:“让袁大人久等了,见谅。”
袁道一边亲自过来牵住马一边回道:“司将军这又是跟我客气了,刚至酉时,准时的很。”
袁道满面春风地拉住司方的手一边说着话一遍向屋里走,司方本能害羞的挣开了他的手,袁道不知为何,因此突然停住看着司方,司方也才意识到此刻有些尴尬,他正准备解释,不料袁道反而一笑带过,开口在先,二人又继续向里走。
客馆后竟连着灵秀山,从客馆后院一条石路直通山上,司方抬头便能望见半山腰那个四角扶风豪士歌般的亭子,像是建在云谷中,袁道把宴席就设在那里。
石路沿着山脊像海浪般起伏,本没有多长的距离却被这山脊不断推移,二人一前一后走在石路上,不时有贴着山脊的微风吹起他们额前的长发,风同时也让嗅觉变得主动,司方闻到袁道身上拂来一股淡淡的清香,绝没有桃花香的妖艳,也没有杏花香的典雅,不可名状,难以捉摸,似乎居于两者之间,司方虽不清楚,但却真实地感到一种隐秘的快乐。
袁道忽然转过身来,望着灵秀庄里已是星星点点般的客馆说:“司将军,你知道陛下为什么明日才肯召我们觐见吗?”
“陛下政务繁忙,圣旨中说的。”
“欸,那是说给别人听的,司将军怎会不知?”
“在下愚笨,请袁大人赐教。”司方心中有数,前些日子打听的消息或许不假。
“好,那我就直言相告,陛下初登皇位,旧党势力尚存于朝廷当中,陛下担心日久生变,明里召天下百官进京共商国是,实则想借此机会一举铲除旧党,这几日陛下频频召我商议此事,暗访百官中到底还有多少旧党势力,现已查明,方才宣我们觐见。”
“袁大人为何同在下透露此等机密?”司方暗想果然前几日打听之事是真的,又谨慎地问道。
“哈哈,司将军怕是多虑了,司将军乃是赫赫有名的镇北都护,威震关内外,武功又极为高强,陛下后日会在上元夜大宴百官,并趁此除掉逆党,又恐逆党起事,京城的防卫不得不重视,这就需要将军您的指挥。”
司方没想到皇上会让他担任京城的防卫官,他还想着即使旧党一事是真,也不关他什么事,只等着上元节过后,便回他的镇北去了,这一下可好,不得不从这摊浑水中走一趟了。
司方只好答应,只是心中并不那么愉悦。及至亭中,宴席吃到一半,山上下起微雨来,司方的心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潮湿,他把酒樽放下问道:“那日在庄门口,我并未透露任何镇北的信息,袁大人是怎么能够笃定我就是镇北都护?”
“这个不难,司兄那日虽着长衣不像塞外之人,可座下之马却是正宗的塞外汗血马,再加上司兄的个个手下气度不凡,虎背熊腰,断不是关内将士可以相媲美的,所以我断定你就是镇北都护。”袁道也回忆起那日初见的场景,心中似乎有些未知的情愫在悄悄生长着。又爽朗笑道:“别总是大人大人的叫着,你我二人不必客套,就以兄弟相称吧。不说这些了,来,今日一醉方休。”
清风起,风将温酒拂来一腔暖意。
司方应允,他心里有些痒痒的,突然想到了喜欢这个词,但实际上他并不清楚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他在疼爱中,威严中长大,没有人敢逆着他来,却也没有什么是真正顺着他的心去做的,就像他并不想去做什么京城防卫官,但这是他对面的那个男人请求的,他不想让那个男人失望。
知心人,酒过半巡称知己。
袁道和司方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喝酒,在灵秀山上在雨中在亭间,两个人从未如此靠近,两颗心从未如此靠近,雨点声愈来愈大,他们的世界却是如此的寂静,就这样默然相生,寂静欢喜吧。
宴席快要结束时,亭子里到处都散落着空酒坛,天也慢慢黑了,雨点毫无停下的意思,袁道看着纷乱的雨点,吩咐一旁的童子将古琴拿出,撤走宴席,宴席一撤下仿佛就撤走了世间的庸俗,世间顿时只留下一曲悠扬的古琴声,缠绵悱恻在看不见的雨夜里,琴声潇潇,二人的目光透过看不见的琴声紧靠在一起,雨夜里忽然一声雷鸣,司方知道那是目光相撞的声音,俨如白昼的一刹那,司方看见袁道那坚定依旧的瞳孔,他放心了,袁道还是那个会让他感到心颤的男人,他没有看错。在宴席之前的谈话里,他以为袁道只是为了公事才来邀约,他以为袁道也是一个凡夫俗子追名逐利之徒,他以为他自己看错了人,那一刻他恍然如梦,可是现在不是了,他没有看错袁道,在这缠绵悱恻的雨夜里,在这悠扬的古琴声中,司方彻底放下了拘谨,他明白了喜欢是什么,就是袁道。
袁道或许没有司方醒的那样彻底,他比司方更有理性,不过微醺的醉意还是让他袒露了心底,他趁着同样暧昧的雨夜,拿出心爱的古琴,弹奏一曲上邪,他知道,他甚至也有些希望司方知道这首曲子是弹给他听的,不久袁道抚在古琴上睡着了,司方听不到琴声,眩晕中一点点挪向袁道,靠在袁道身上也睡着了。
子时过半,雨初停,唐璐找上山,发现二人早已睡着,他怒斥童子:“为何不叫醒你家主人下山再睡?大胆!”童子唯声诺诺:“大人饶命,两位主人安排小的不要叫醒他们,小的不敢打扰。”唐璐扶起司方,正准备下山,听见袁道不知是醉话还是已经醒来说:“司兄,明日别忘了上朝。”
唐璐喃喃自语,司兄?摇摇头扶着司方一步步走下山去。